慕生生得好看,用第一世阿因的话来说就是:恰到好处的美,俊美的脸,高挺的身躯,一双桃花眼含了笑意却又带了无端的悲伤。
阿因别开脸去,轻声笑道:“你还是顾你自己吧,狐妖的毒性快发作了,不到片刻你便得倒地。”
“我知道。”慕生气息变得虚弱,“我睡一觉便好了。”
阿因的一角衣袖被他攥在了手心,他说:“等我一晚,明早我便恢复了。”
阿因自顾自地踏上桥,往前面的客栈走去。
…………
“开两间房。”阿因对着店长说道。
“呦!姑娘来得迟了,今日客人多,只有一间房了。”店小二回答。
慕生望了望阿因,心底生出些安慰来,只见阿因直接从怀里掏出一锭大银:“两间房,有吗?”
店小二双目铮亮,连忙说道:“有有有,上好的可备着呢。姑娘楼上请!”
“多谢。”阿因轻声道谢,便同着慕生一同上了楼。
引路的小二将其送到门口,两间房挨着。
慕生吩咐小二送了些药草上来,叮嘱阿因:“进去后把这些敷在背上用白带缠着睡一晚。”
阿因点点头接过药草打开门便进去,欲合上的大门被人用手挡住。
“还有事吗?”
慕生面色苍白,唇色全无,似乎下一秒便要倒地不起了。
他尽力扯出一个并不好看的笑容来,轻声说道:“等我——别一个人走好吗?”
像是恳求又像是在安慰,阿因蓦然对上慕生浓烈的目光又迅速别开脸去,当真是莫名其妙,活久见。
阿因点点头,肯定性地说道:“你去息着吧,我不走。”
“真的?”
“真的。”阿因笑得温柔。
慕生轻声笑道:“好,你等我一……”
门兀地被阿因合上,只留下慕生半句没有说完的话冷在安静的廊上。
真是奇怪的人,阿因躺在床上想了想这半天遇到的事。
刚被师门逐出门她便遇到那紫气命格之人,生生世世,若遇紫气命格之人,她便会死于命格之人的手下,若没有遇见此人,她依旧是艰苦潦倒一生,受身世背景之故不得好死。
山中岁月弹指一挥间便悄然而逝,而山下的事情发生得也快。
小师弟的死便是开启阿因这一世命格的开端。
至于那自荐上门的慕生,阿因闭了闭眼,他实属意料之外。
阿因没力气去多加思索慕生的意图,几世的轮回,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有奔赴千里只为与她桥头一见的人,有三尺大雪立门等她之人……
后来千里一会的人仕途亨达步步高升,最终佳人在侧好不乐哉!而那门外立雪之人则是亲手了解了她……
阿因狠狠锤了一番背部的红肿处,疼痛涌了上来,让她没有心思去回忆前程往事。
别回忆!阿因提醒自己,回忆会让她万劫不复。
第二日一早,阿因便早早地收拾一番出门要走,一打开门自顾自地出去,一脚踩到了柔软的物上。
阿因惊地连忙收脚,低头一看,这不正是慕生吗?
他竟在她门口睡了一晚。阿因瞧了瞧,慕生仍然处于昏迷之中,狐妖的迷性还未过去。
幸好没把这人一脚踩醒。阿因提着步子慢慢绕开了门前蜷缩着的身躯。
出了楼,阿因便混入人群之中,身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
天下之大,她该何去何从?
这些年阿因勤修苦练,修为虽不及上一世但也够用,毕竟上一代厉害的仙师几乎全死了。
中秋之后不久便是重阳,枯槁神木该出世了。
离木泽秋菊遍野,霜落枝头,正是好时节。
阿因要去离木泽,不止是离木泽,尚雪门,凤鸣山,她都得走一遭。
————
离木泽群山环绕,不似江南水乡温柔也不似北地朔烈,它以它绵延不绝的青山而伫立,这里人族群居地并不繁华,十几个稀落的小镇分布于这群山之间。
“卖菊花糕喽!新鲜出炉的菊花糕。”
一声热切的吆喝声伴着黎明的清露,皋羊的这一日便开始了。
朦朦水雾之间,天地间一片青,初日未过云层,皋羊集市上的人并不多,依稀有几个小贩开始了叫卖。
“姑娘来份菊花糕吗?刚出炉的,热乎着呢。”
阿因一身素衣站在摊前:“一份菊花糕,谢谢。”
“好嘞!”卖糕点的大叔热切地装起糕点来,“这时节菊花都开了,正是吃菊花糕的好时节。”
他瞧了一眼阿因,素常的装扮虽与皋羊的人无二,但这通身的气质与样貌绝不是本地人。
“姑娘若是春日来还能吃上这儿的梨花糕,我们这儿的梨花糕可是一绝啊。家里老婆子做的就是青天老爷吃了也赞不绝口。”
阿因笑笑不语,她不爱说话,能不与人多语便不语。
大叔见阿因不爱搭理的样子,便也不自讨没趣刹住了嘴。
阿因得了糕点便踱着步子慢慢地居所处走去。
阿因很喜欢这份清晨的微凉,旭日透过大雾将阳光洒在地面上,阿因会靠在椅上静静地享受着温热的阳光。
真好,这样不被人叨扰的休闲生活。
她睁眼望了望头顶的枯枝,这是一株白玉兰,可惜秋季玉兰已枯,若是能有明年春天,白色花苞停满枝头该是一番美景。
阿因在这儿待有半月了,每日除了睡就是吃,有精力了便往皋羊市集上走一走散散步,好不轻松。
如今算着日子,马上便是重阳节了。
上一世,阿因在邱山里蹲了大半年才见得枯槁神木出世,这一世,她算着日子,九月九日,便是神木出世之际。
————
当皋羊的居民佩戴了茱萸,离木泽菊花遍野,丹桂飘香之际,重阳节悄然而至。
阿因在鸡未鸣晨之前便早早收拾了东西到了邱山脚下。
邱山乃是皋羊外一陡峭高山,常言道: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1]邱山之高峭大抵是如此了,立于山脚,仰头不见顶。
然而阿因要进的邱山非是此邱山,邱山不过是一道屏障。
大风骤起,天色未亮,群青之间,白衣飘袂着。
银蓝色的光芒骤然间点亮了沉睡的山,阿因施了一道术法,顷刻之间,面前高立的邱山发出轰隆的声响,仿佛天崩地裂般,片刻邱山就这般一分为二。
入一扇入云的门一般,丰沛的灵气从门内溢出来,透过这扇门还可以窥见里面高山流水之景。
阿因唤出寻方来,御剑穿过了屏障,落于这片灵气环绕的群山之间。
越往深处走便越危险,树叶的叶子越发肥硕,一些植物已经带上了荧光。
阿因刚落地,万千条藤蔓便往她袭来,这是驻留在此地的蔓妖。
藤蔓如同毒蛇般凤池雷霆之间以极快的速度缠来,阿因使出几道剑风甩去,暂时击退了即将靠近的藤蔓。又以极快的速度穿梭在林间。
藤蔓在后面紧追不舍,却没过多久便被阿因甩脱。
林间动物颇多,多是开了灵性的妖。
呦呦鹿鸣之声穿透空谷,一个突如来的白色身影正以极快的速度穿梭其间。
剑气横生之间,妖兽倒了一路。
阿因不知奔走了多久,只知道手上的寻方已经沾了不少血,突然间听得一阵歌声。
声音激越清扬,如痴如醉。
是鹿蜀,它在悲慨世间万物,叹息逝者如斯。
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2]
伴着鹿蜀的悲叹之歌,万年神树之花将败落,顷刻之间,神树枯萎,失去生命力化为一截枯槁之木。
而这枯槁之木便是阿因要取的。
抵达一处悬崖底下,抬眼望去,悬崖顶上岩石横立,植被稀少,唯有一树参天,盘根错节,郁郁苍苍之下一鹿立于地。
树下,鹿蜀在高歌。伴着悲凄的歌声,满树的花摇曳着,纷纷扬扬地散落下来。
阿因乘着寻方而上,抵达悬崖顶端,与那鹿蜀面面相觑。
突然间闯进来一个人与它面面相觑,鹿蜀也不大好意思继续沉迷地唱,一双圆滚滚的眼转了转,瞥了眼立在原地安静听它唱歌的阿因,一时间竟生出些不自在来。
山下成群的妖兽皆在山底下听它歌唱,它倒是习惯了。如今突然来了个人族,还如此近距离地认真望着自己。
鹿蜀的歌声很快停了下来,它有些不高兴。
“无礼的人族。”
鹿蜀突兀的声音让阿因大吃一惊:“你竟然会说人话。”
鹿蜀高傲地别过头去:“我要唱歌,你回避一下。”
阿因不解:“为什么?我不打扰你,你唱你的。”
鹿蜀扬长了脖子,转过身去:“你在这儿,我会不好意思。”
阿因笑了笑说道:“你唱的好听,我如山间万千妖兽般,只是你的听客。”
“不必在意我。”说着阿因就在参天的大树下找了块地坐下。
鹿蜀顶着一对鹿角望了望阿因,只见她端坐于树下,虔诚地闭上了双目。
白色的花瓣伴随着空灵响起的歌声继续落下。
如痴如醉,如荼靡。如悲如叹,如惋惜。
参天的树在枯萎,绿叶枯败,繁花凋落,树下坐一女子,女子一身素白,纤弱之姿,面露悲怆。
不知过了多久,花叶落在阿因身上的触觉没了,一曲完毕。
“你很伤心。”鹿蜀用它不精练的语言说道,“你是我见过这世间听到我歌声最悲伤的人。”
“是吗?”阿因缓缓地睁开眼,那双眼里没有泪光,却含了无端的悲伤,似乎下一刻便要碎掉。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此景配上你的歌难免悲伤。”阿因轻声说道。
注:[1]“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出自李白《蜀道难》
[2]“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出自王国维的《蝶恋花·阅尽天涯离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