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高的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是班主任看班。
按往常，这节课陈浮早就跑了。而现在，李尚老实跟着他坐在教室，有种做梦的感觉，他都多久没有上过自习课，他自己都不记得。
他身体后倾倚着桌子，偏头问：“醒子，怎么有种奇怪的感觉？”
“怎么了？屁股长针眼了？”宋醒头也不抬问。
李尚无语的看他半晌，压下心里想骂脏话的冲动，接着说：“你不觉得最近有些奇怪啊，咱们什么时候上过最后一节晚自习，按以前来说，这个点，我们早就跑出去玩了。”
宋醒翻过一页小说，说：“这一点不奇怪，你想想我们最近都聚在东子家干什么了？”
李尚扳着手指，想着说着：“玩手机，看武侠小说和秦绵眠聊天。没了。”
宋醒提醒道：“你再想想。比如说刘净一。”
李尚眼睛瞪得老大，说：“差点忘了补课这件事。”
“嗯，咱们前几天考试，估算着时间，这个时候成绩大差不差已经出来了。所以……”之后的话宋醒没再说下去，想着李尚应该能猜到，就接着看小说，不再理他。
李尚也不说话，眼睛直直的看着在后门口坐着的陈浮，满眼不可置信，小声呢喃着：“不会吧……”
上课铃声响，他们班主任照例走进来，看见他们三个老老实实的坐在座位，明显得愣了一下，随即淡然走到讲台。
王杨站在讲台，眼神往台下扫一眼，底下原本小声说话的，瞬间鸦雀无声。她见班级彻底安静下来，说：“这次考试成绩出来了，有退步的，当然也有考的不错的。来，班长拿着成绩单贴在走廊的墙上。”
班长掏出笔袋，找到胶棒，走去讲台领成绩单。然后走到走廊将成绩单贴好。
王杨沉吟几秒，接着道：“这次呢，主要夸奖一下陈浮同学。陈浮同学这次从咱班倒数第一跑到倒数第五了，年级排名进步了十一名。大家来给陈浮同学鼓个掌。”
王杨带头给他鼓掌，以示鼓励。
虽然她觉得陈浮这次的考试成绩有水分，但是不代表他没有进步。就比如他最近逃课的次数逐渐少了，上课也不睡觉了，作业都按时完成……
她说：“其他同学也不要因为这次的成绩给自己压力，我们还是要注重自己的状态，考试不止一次，也不要止步于这一次。陈浮同学，再接再厉。”
他颔首，举手问：“老师，我能出去抄一下成绩吗？”
王杨思索片刻，道：“去吧。”
陈浮拿上纸笔，离开座位，跨步去外面走廊，趴在墙上一笔一划誊抄着成绩，尽力用自己最好的笔锋，写出让自己满意的字。
他抄写好，回到座位，仔细叠好，放进口袋。
王杨等他回来，说：“好了，都别说话了。成绩都已经出来了，你们下课看了成绩在讨论，现在都安静上自习。”
说罢，她绕着班级过道走几圈，从后门出去回办公室。
李尚看着陈浮这一系列大动作，只觉得见鬼了，心里却不奇怪。
而教室的另一边，听着陈浮说的那些话，连带着王杨对陈浮的夸奖，一点一点绞碎着她的骄傲。
其实，现在陈浮一点动静都会引得宋晞去关注他，这好像成为了她的一种习惯。她握着笔，不断回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圈一圈的画在草稿纸上，水笔的痕迹透过第一张纸，第二张，第三张……也不见她停笔。
她低头，新长长的乌发从耳边掉落在桌面。终于，她伪装的表情出现破裂，一滴泪滴落在那团黑色的年轮，打破她掩饰自己破碎的心情，那团黑乎乎的毛线球像一个无止境的黑洞，蔓延至下一页，乃至下一页。
她的同桌发现听到她抽泣的声音，挪挪凳子，侧身靠近她，小声问：“宋晞，你怎么哭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宋晞想点头，她确实很难受。回应的不是心中所想，她哽咽几声，说：“我没事，你现在还有纸吗？”
“有，我拿给你。”说着，她开始翻口袋。
这一刻，她的同桌觉得她好脆弱，难过的让人心疼。她更想看到宋晞平常高傲，什么都不怕的样子。
晚自习放学，陈浮照例在一中门口等刘净一放学。
刘净一走出校门，宋醒和李尚围着陈浮说着什么，面上浮现喜色。宋醒和李尚看到她，点头示意一下，算是打招呼，又跟陈浮说句话，并肩离开。
她忽然听见身后邓意凡和其他老师的聊天声，身体本能的拐了弯，顺着人流往前走。
陈浮一时不察，直到看见走出学校邓意凡，心领神会，隐入夜幕。
“邓老师，你上次说的那件衣服是去哪个店里买的？”
“离咱学校不远，店名我忘了。等国庆假期，我们一起去逛逛街。”
“好啊，好啊。”
邓意凡和那位老师上车，她开着车行驶的越来越远。
刘净一看到邓意凡开的车驶远，卸了气。
她觉察到书包被人拽了一下，脚步一滞，不管后面的继续往前走。陈浮绕到她面前，笑意晏晏打趣道：“这么怕老师看见啊？”
刘净一耳尖通红，不理他，绕开他向前走。
陈浮不阻止她，安静的跟着她，一前一后默契的谁也不打扰谁。直到四周僻静，他上前一步，拉住她的书包。刘净一被他拉书包的动作弄得动作一滞，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他的淡笑酥进耳朵：“一一，你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啊？”
“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她小声反驳道。
她恼羞成怒的模样惹得陈浮忍俊不禁笑出声，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她的面前。
刘净一看着他的手心，一个叠的方方正正、厚厚的纸条。她拿过来，边打开边问：“这是什么？”
他不做声，眉眼带笑，好似带着某种傲娇，下巴上扬示意她看。
她展开纸条，入目的是一串数字，习惯性的念出声：“语文85，数学62，英语46，文综96。班级排名倒数第五，年级排名倒数第十二。”
念完，刘净一眼里的惊喜藏不住，笑的比自己考试进步还高兴，杏眸含水荡漾：“进步啦！”
陈浮面色不显，眼睛上挑，语调拉长：“嗯。还受到表扬了。”
“一一，我进步那么大，你也夸夸我呗。”他一副求夸夸的表情，直勾勾的盯着刘净一。
刘净一抬着带笑的眼眸，学着他把声音拉长，透着毫不掩饰的愉悦，夸奖道：“陈浮，你好棒啊，这么短的时间进步那么大，好厉害啊！”
他受用的荡起嘴角，等了好久没等到下文，微微皱起眉头，仿若听不够的问：“没有了吗？”
“怕你骄傲，留着下次再夸。”
她说完捏着成绩单，脚步轻盈的往前走，满身都是说不出的高兴。
她开心他也开心。
一连几天，岐县的温度都在三十五度以上，入秋返夏是几年难遇的现象。
难得的是，国庆假放假前一天天气突然阴沉闷热，像是要下雨，但空气里没有一丝潮湿的气味，仿佛下一刻天气就要放晴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放学，各班班主任讲了放假的安全注意事项，就让他们放学回家。
邓意凡临走前嘱咐刘净一检查班级用电安全，关好门窗再离校。
分班之后，她带的是理科一班，熟悉的面孔很多。刘净一依旧跟着她，她不再重新选班长，而且他们班功利心强的人几乎没有。她就直接让刘净一承接分班前梁玮的职务，兼任化学课代表。
秦绵眠他们班早早放学了，她来到理科一班，邓意凡碰巧走出前门。她乖巧的叫人：“邓老师好。”
“嗯，刘净一马上出来。”邓意凡知道她为何而来，随口说道。
“知道了，邓老师再见。”她仍然乖巧的打招呼。
“嗯，再见。假期快乐。”说罢，抬步离开。高跟鞋落在地板，由近及远。
秦绵眠站在走廊等刘净一。没多久，她就出来了。
她们结伴走到校门口，雨滴像星星坠落一般，迅速打落在地面。这雨下的猝不及防，她们不得不加快步伐跑到校门口的过道，在行进的过程中，雨水打湿她们的发丝。
她们被突如其来的雨困在学校，唯独困不住她们炽热疯狂的青春。两人观察了雨势，不大，下的是一场中雨，可以借此为自己平淡的十几岁疯狂一把。
她们相视一眼，确认对方心里的想法，齐声喊：“三二一，跑。”
两个人不顾雨水打湿的头发，不顾一切，肆意的跑进雨里，感觉到了莫名的自由。
刘净一跑的过程没有看四周，一头扎进雨里，便什么也不管，紧紧拉着秦绵眠的手往前跑。
跑的不远，雨势渐大。
身后一个冲劲，温热的手掌握在刘净一手腕处，拉着她往前冲。
秦绵眠识相的松开她，她往后着急的喊：“眠眠！”
一句话被大雨淹没，没有找到熟悉的身影。
她扭头往一侧看，宋醒带着秦绵眠跟在旁边，往那边看，李尚提着秦绵眠的书包，一眨眼，跑的飞快。
雨水打在身上冰冷，唯一温热的地方，是陈浮紧紧抓着不放的地方。
少年拼尽一切，不像藤蔓依靠大树生长。她看见他在顽强生长，学着撕破那层黑暗，学着向阳光奔去。
忽而，她又想起三天前陈浮为了听她一句夸奖，誊抄的那张不是很完美的成绩单。她想，他在发芽，像棵胡杨树，垂直向上，肆意疯长，熬过严寒冬日，迎接春日暖阳，他会越来越好的。
雨势太大，雨水冲刷的眼睛看不清归家的路，幸好一条街上的店铺很多。
他们站在便利店的一处屋檐下躲雨，几个人身上都湿透了，看着对方落汤鸡的模样，都心灵相通的哈哈笑出声。
陈浮取下刘净一的书包，随意的提在腿侧，望雨。
“这雨下的真不是时候。”李尚拧着身上最后一块湿着的地方，抱怨道。说完话头一转，问她们：“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怎么不站在学校门口等着雨停？”
秦绵眠和刘净一对视一眼，掩埋心事。她随意的回答：“没想过这些，只想着快点回家。”
“刘净一家还行，咱们俩可要等公交车。”宋醒说。
秦绵眠不服气的说：“那怕什么，到了公交站台也可以等雨停啊。”
李尚偷笑她，肩膀都是抖得，说出的话含着笑意：“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刘净一立即转移着话题，说：“你们今天出来的有点晚。”
陈浮回答：“其实不晚，我们刚刚站在保安室的屋檐下躲雨。然后就看见你们冲进雨里，从我们面前跑过去，我们什么也没想就跟上去了。”
“那是，想都不想就冲雨里了。你们不得说些好听的话啊。”李尚嘚瑟的说。
剩下几个人看着他，忍不住扭过去不看他，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将他推到雨里。
李尚见没人理他，用实力刷存在感：“哎，你们怎么不理人啊！我说的不对吗？不该夸一下吗？”
陈浮见雨势比刚才小一点，而且身上早已湿透了，衣角挂着雨滴，也不在乎重新淋一场。他咳了一声，建议着：“雨好像停了，要不我们回家吧。”
“好。”三人应答。
陈浮和刘净一一起走。
宋醒和秦绵眠顺路，一起走。
独留李尚在风雨里抓狂：“一群没良心的人，哼。不就是自己一个人回家嘛，我又不在意！”
好不容易走了一段路，他又哀怨道：“啊，一个人走好孤单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在路过一家器乐店，原笙拿着伞从里面出来。李尚看到她眼睛都亮了，高声打招呼：“原笙！”
原笙听见声音，寻找声源处，看到是他，笑着跟他打招呼：“李尚。你要回家吗？一起吧。”
李尚忙不迭点头，连声答应：“好啊，好啊，好啊。”
他的动作逗笑了原笙，李尚也不好意思的揉着头跟她一起笑。原笙止住笑声，说：“走吧。”
李尚说：“我来撑伞。”
原笙看他在伞底微微驮着腰，就没跟他抢，顺着他的力气，把伞给他。
伞拿在他手里，偏偏倾向于她。
微微细雨滴落，在黄色雨伞汇聚成水滴掉落。平平无奇的下雨天，和原笙一起回家，竟让李尚尝到一点幸福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