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日，雪后初霁，难得一早出现太阳。本应该是一段安静祥和的日子，回忆起来像是一场噩梦，是不想记起的黑暗岁月。
厉青梧将饺子馅调好，就去喊郭九儒和面。
郭九儒走了象，等着陈浮走棋，就听到厉青梧叫自己去和面，也不管棋盘怎么样了，站起来跑向厨房。
陈浮不动棋盘，等着郭九儒忙完再接着来。
他视线跑向在藤椅上晒暖的小姑娘，眉眼含笑走过去。刘净一躺在藤椅里阖眼假寐，藤椅边上放着塑料袋，里面装着摘下来的烂菜叶，刘净一的手指沾上泥土，没来得及去洗或者说是懒得去洗。他轻笑着摇头，然后走向房间。
再次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条热毛巾，冒着热气。陈浮走到藤椅旁边蹲下，执起她的手，轻轻的擦拭指尖的泥土。
刘净一感觉到手上的温暖与湿润，睁开眼看见陈浮在擦拭自己的手，连忙坐起身子，想要去夺他手里的热毛巾：“陈浮，我自己来。”
陈浮察觉到她的动作，拿着热毛巾的手后退一点，口气稍微有点强硬：“别动。”
刘净一立马不敢动，看着他一点一点擦拭干净指尖的脏东西。
“好了。”陈浮说，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热水袋，仿若哄小孩一般对刘净一说：“来，天冷。乖乖的抱着热水袋。”
刘净一直直盯着他半晌，说：“你这样怎么这么像哄小孩？”
我不就是在哄小孩吗？陈浮在心里想。
厉青梧从厨房走出来，说：“一一，家里没醋了，去客厅茶几的小抽屉里拿二十块钱到超市买一瓶。”
“好的，外婆。”刘净一不跟他纠结那个问题，抱着热水袋起身就去客厅拿钱。
厉青梧说：“陈浮，来。外婆教你擀饺子皮。”
陈浮应着：“来了，外婆。”
刘净一出门之前，朝着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声：“外婆，我去了。”
厉青梧急忙应声：“好，街上的雪还没化，小心别滑倒。”
“知道了。”人早就跑没影了，只剩下响亮且悠长的声音。
长的看不到尽头的街，路边堆满厚重的雪，与刚下的雪不同，路边的雪黑乎乎地，沾满了泥土，上面还有几个动物脚印。最底下的雪在路面结成冰，铲除有些麻烦，索性就不管了，反正有太阳，很快就会化了。
她身后的那辆车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个瘦到有点病态，眼底的黑眼圈很重，一看就感觉他吸食了某种药品。他看到刘净一，发出沙哑无力的嗓音问：“老大，是她吗？”
李威不怀好意的注视那抹身影，点头示意：“嗯。阿莫开车。”
阿莫坐在驾驶座，听到指令启动车往刘净一的方向开去。眼看距离越来越近，李威心里数着数，数到一的时候喊：“阿莫，停车。”
他们的车停在刘净一不远处，急促停车使轮胎与地面摩擦出一道黑色印记，声音尖锐刺耳。李威迅速拉开车门，快步下车，后面跟着阿莫和另一个男生。由于天太冷，各家各户都不愿意出门，街上基本没有行人。刘净一听见声响，条件反射扭头去看，看到三个男人往自己这边来，下意识往前跑两步。再次扭头去看，那三个男人也跑过来。
她想也不想往前跑，但不敌三个男人的速度，没跑几步就被抓住了。前面迎来几个青年，其中一个她认识，张叔的儿子张卫国，她刚想呼救，就被阿莫捂着嘴巴，喉咙里发出的求救声小而无力。两个人抬着她就往车那边走，在挣扎的过程中，热水袋和钱都被扔在不平整的地面。
李威上车拿了一个针管，针管里是淡红色的液体，走过去摸准她脖子上的静脉扎进去。
“唔——”刘净一疼的发出闷哼声，眼神恐惧的盯着李威。随着液体的注入，她全身发软，意识也开始模糊。
液体全部打进她的体内，李威拔针将针管扔在脚边。
阿莫抬着她扔在后面的座位，后两个人紧随其后。瘦瘦的男人走的时候踩到了针管，瞥了一眼，不在意的走了。他们上车关上车门，直接启动车离开。路过那几个青年，有个男人往车上看了一眼，和车内的阿莫相视，没觉得有什么不同，便收回视线，接着和他们聊些家长里短。
那个瘦瘦的男人目光毫不掩饰的打量着旁边躺着的女孩：“啧，人不大，力气倒是不小。”
阿莫开着车，嗤笑道：“老贾，最近吸得是不是比之前多了？精气神都没了。”
老贾病态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说：“最近是有点不克制，量比之前多多了。那玩意儿不吸一点，我浑身就不得劲，吸了之后那才叫天堂。”
然后他又扫了一眼刘净一，心里不舒服的说：“不过这个人力气真不小，刚才踹我那几脚，现在还疼着呢。”
阿莫笑了笑：“老贾，那玩意还是少吸为好。”
“你不懂，跟你说了也没用。”
坐在副驾驶一直没说话的李威突然低下头翻找东西，片刻，倚着座椅往后一甩，说：“老贾，绑着她。”
老贾拿过绳子开始绑她的双手双脚。
没多久，刘净一的意识逐渐模糊，看到的光越来越少，身体无力，发不出一丝声音。但可以听到他们的谈话，以及双手双脚被前面那个人递来的麻绳束缚着，想继续挣扎，却发现使不上一点劲，眼前突然变黑
她好像又回到那个梦里，在一个小汽车上，前面坐着一个跟自己小时候长得很像的小女孩，也像现在这样昏迷的躺在座椅里。
她是否害怕呢？
面盆的面团慢慢变小，放饺子的盖帘已经换了一个，擀面杖的声音暂停。
陈浮拿着擀好的面皮放在盖帘上，听到外面的动静，眼睛望向门口。等了一会儿，没见到人，问：“这么长时间了，一一怎么还没回来？”
“这会儿了，如棠也该到了，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郭九儒猜想。
厉青梧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扫了一眼案板和盖帘，说：“陈浮，剩这一点，我和你外公一会儿就干完了。你去找找她，顺便去车站看看你小姨，看看她到了没有。接上你小姨了，你们再去赵家喊兄妹俩来家里吃饺子，别让他们俩在家里孤零零的过冬至。”
“好，外婆。我现在就去。”说罢，他阔步往外走，在院子里用凉水洗干净手就往街上跑。
陈浮心神不安的走在路上，当他在路边捡到熟悉的热水袋，外壳沾着泥土，旁边还有一支针管，里面还有一点红色液体。他尽量把事情往好的方向去想，将热水袋和针管抓在手心，随后马不停蹄的跑向超市。
他推开超市的玻璃门，见到人就问：“吴阿姨，你见到一一了吗？”
吴萍上着货，听见他的话，说：“一一？我今天一上午都待在店里，没见她过来买什么啊。”
陈浮得到答案差点维持不了脸上的笑容，用劲抓着热水袋，稳住心神，装作没事说道：“那她应该去找楠楠玩了，我去东子家看看。”
吴萍忙着上货，没有多想回道：“嗯，也到饭点了，你去找找。”
陈浮匆匆跑回家，未到巷口，他看见郭九儒搀扶着厉青梧走了过来。
他跑过去，胸脯因剧烈运动上下伏起，微微喘息问：“外婆，一一回家了吗？”
厉青梧眼睛微红，颤着声音答：“没有。我们报警吧。”
她的话让陈浮身躯一震，脸刷一下白了，肉眼可见的慌乱，问：“出什么事了？”
厉青梧着急的腿软，有点呼吸不上来，捂着心口使劲喘息，刚才说的话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所有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郭九儒急忙说：“你找一一的那段时间，我接到了两个电话。一个是你小姨工作的地方打来的，说你小姨已经三四天没有去工作了，之前还有人假扮我用你小姨的手机给他们打电话，帮她请了一个月的假，这些天没见她去上班，打她电话也打不通，才打到我这里。”
“还有一个是陌生电话，说了一句话。说游戏才刚刚开始，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我再打过去就打不通了。”
厉青梧死死的抓着陈浮的袖子，呼吸有些重，说了两个字“报警”，就喘不上来气，晕死过去。
“外婆，外婆。”陈浮扶着厉青梧的胳膊着急喊出声。
郭九儒紧紧抱住厉青梧，避免她倒在地上，对陈浮说：“去找你卫国哥，让他开车帮忙送你外婆去医院。”
陈浮急忙答应：“好，我现在就去。”
没多久，张卫国开着车过来。
陈浮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又去打开后座的门。
张卫国下车帮忙把厉青梧抱到车上，扶着郭九儒上车坐好，跑去驾驶座，打开车门坐进去。
陈浮快速坐进副驾驶关上车门，几个人停都没停往医院赶。
期间，张卫国给公安局拨打了一个电话，告知了所有情况：“喂，你好。我的车牌号是W5××7Y，姓张。我的车上载了一名患有急症的老人，在送往坞新市急救中心治疗，期间需要闯红灯。我现在所在的位置是渡鹤桥南路，马上就进市里面了。”
公安局的工作人员也给出了回应：“好的，张先生。基本情况我们已经了解，我们会在你所处位置的下一个红绿灯安排执勤交警为车辆开道，为你们争取宝贵的治疗时间。”
“好的，好的。”
刚开过渡鹤桥南路，一个电话打进来了。
“喂，张先生你好。我是坞新市交通管理局的执勤交警，请问您现在出渡鹤桥了吗？”
张卫国连忙应声：“出了，出了。”
“好的，请你打开双闪，我确定一下你的位置。”
张卫国按照指令打开双闪，执勤交警骑车到他们车前，说：“张先生，我现在在你前面，请你现在跟紧我。”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有了交警的帮助，他们很快驱车到达医院。
张卫国送他们到医院没有离开，在他眼里陈浮还是个孩子，不懂医院挂号缴费的事情，跑上跑下的事情他能干就都干了。
等他安排好一切回到病房，病床前只有陈浮在守着。
陈浮看到他站起来，这一天发生的事混乱不堪，不是他所能接受的。他略显局促的走到他面前，说：“卫国哥，外公找医生商讨医疗方案，我出去一趟，你帮我看着外婆。”
张卫国不明所以，问：“你出去干什么？”
陈浮的手垂在身侧无力的发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咽了咽干涸的喉咙，压着声音告诉他：“我要出去找一一。”不等张卫国说下一句，他留下一句拜托了，匆匆离开。
这个时候了，他不能慌，他必须为了这个得来不易的小家撑着，他不能让这份温暖破碎掉。
下午四点，他走出医院，打车去公安局，进去找到一名警察第一句话就是“我要报案”。
那名警察问：“请问你要报什么案件？”
陈浮整理一下语言，说：“我家里有两个人莫名失踪了。”
警察领他进入里面的一间房间，让他稍等片刻，他几分钟就回来。
偌大的房间，庄严且肃穆。陈浮坐在椅子仔细观察着四周，内心慌乱不安。
不久，那名警察带着一名警察走进来，手中拿着纸和笔，他们走进坐下，带陈浮进来的那名警察指着旁边的人介绍道：“这是我们公安局的姜警官。”
陈浮微微点头，说：“你好，姜警官。”
他们坐在陈浮对面，开始进行笔录。姜警官翻开笔记本，说：“失踪的人员的性别、年龄和失踪时间地点麻烦告知一下。”
“刘净一，干净的净，唯一的一。性别女，年龄17。失踪时间大概是今天上午十点到十一点这段时间，地点大概是离我家不远的街上。我在那边捡到了她的热水袋和一支针管。”
“针管带了吗？”
“带了。”陈浮答。他身着黑色棉服，衣服内有一个很大的口袋。他抖着手拉开衣服拉链，将那支针管拿出来放在桌上。
警察带上橡胶手套，拿过针管塞进一个透明的袋子里，问：“还有其他信息吗？比如她最近与什么人结仇或者惹了事。”
陈浮说：“没有。”
“好，可以说另一个人的情况。”姜警官写完最后一笔，说。
陈浮接着诉说着基本情况：“郭如棠，如果的如，海棠花的棠。性别女，年龄不清楚。失踪事件大概在一个多月前，地点不清楚，失踪前在岩县服装厂上班。”
他问：“是什么时间得知她不见的消息？”
陈浮说：“今天上午，服装厂的人给我外公打了一通电话。”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其他有用的信息吗？”
陈浮颔首说道：“我外公今天上午接到两通电话，第一通是服装厂打来的，第二通是陌生号码，说了一句话就挂断了，之后再打过去就没人接。”
“第二通电话说了什么？”姜警官问。
“说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其他的就没有了。”他如实说。
姜警官递过去一个眼神，那位警察收到后，说：“好，我们会尽快立案，请报一下你的手机号，有什么消息我们会立刻通知你。”
陈浮说：“我的手机号是：183××××6359。”
姜警官如数记到本子上，写完盖上笔帽，说：“好的。你也记一下我的手机号196××××5425，我叫姜开宇。这段时间请你的电话保持通话顺畅，如有什么事请我会再打给你。”
陈浮在手机上敲下手机号码，压下心里急躁的情绪，说：“好。如若有什么消息，麻烦您第一时间通知我。”
“嗯。”
陈浮报案之后并没有感觉有多么轻松，反而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满身的无力感和弄丢她的窒息感，让他快疯了。现在的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消息。
他站在街边，望着天边已经快消失的云层，暗自安抚自己躁动不安的心。他想，如果刘净一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也不活了。反正这里没有多少人在意他，有没有自己都一样。
一一，你千万不能丢下我离开。那样，你的陈浮哥哥会活不下去的。
他做了几下深呼吸，缓解自己的情绪，伸出手臂，在路边打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