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家伙(四)

    不过美景美则美矣,她又要如何去到这深渊下的谷底寻找水源。

    她猝然回头望向赢颉,眼底清澈似有流光闪烁,“那日后若我需要饮水,你会送我下去吗?”

    赢颉轻嗤一声,似是在嘲笑她的天真,“不能。”

    小葱愣了一下。

    他不能送,那谁人能送她下去啊,这地方除了他们二人压根没什么人影。

    旋即,她望向仍在二人头顶盘旋而飞的毕方鸟,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虽然她有点介意这火鸟的飞行速度,但比起让自己活活渴成葱干,她也不是不可以挑战一下自己的胆量。

    灵光一闪后,小葱就抠着指尖道:“或许……可能……也许……我是不是可以拜托这只大火鸟送我下去。”

    也不知毕方鸟是不是听到了她的话并听懂了,抑或是感知到了她的意图,只听得二人头顶上的巨大鸟儿发出一声尖锐的暴鸣。

    在这声巨响之后,毕方鸟就振着翅迅速飞离。

    赢颉目送着毕方鸟离开,俄而垂睑道:“很明显,它不乐意。”

    毕竟这也是给人家添麻烦,小葱觉得请面具少年日日带自己去谷底这事还是得徐徐图之。

    还是要学着跟他讨好卖乖的。

    她看着赢颉,期待的目光中带有几分紧张:“不知道阁下怎么称呼?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呢。”

    见他淡然启唇,应的不假思索:“苍术。”

    小葱靠嬉笑来缓解紧张,“‘苍术’?这么说你也是草木灵咯?你也总要喝水的吧。”

    赢颉收回眼神,“我早已辟谷,不过一个季脱离水源,对我也没什么影响。”

    小葱只觉得对方在同她开玩笑,“不可能吧……你不过声音听着有些成熟而已,但瞧你身量分明是个少年郎……”

    说完她又瞥了几眼赢颉的面具。

    她沉思了须臾后开口:“看你的样子……应当和我差不多大吧,就算修为强了些,也不至于像那些上仙一样彻底辟谷了吧。”

    赢颉皱眉扫了小葱一眼,似是有几分诧异。

    感觉对方像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小葱连连摆手:“我不是问你真活了多少岁,是指修行!修行了多少年!我是因当时灶神下凡游历时吃仙宴坏了肚子,朝着我放了个屁,所以我平白得了八千年道行,这么算算我也是有八千零一岁了!”

    不想经过小葱的这么一通解释,赢颉眸中的疑惑好似愈发浓稠了。

    小葱继续道:“是以你要是真和我活的一样久,你可能才一岁呢,指不定才刚开花,更别说化形成仙了。”

    赢颉懒得跟她白扯,盯着她直白道:“我没有骗你,我真的已辟谷了许久,更不需饮水。”

    小葱咬着下唇,样子十分为难,“苍术……你真的不能带我下去?或者你让那只大火鸟通融通融。”

    赢颉摇头,“我自己有紧要之事,不可能日日带你取水。至于毕方鸟,它性子极烈,它既不认你为主,又对你不喜,只怕我若强行令它送你,你会有生命危险。”

    小葱疑惑:“为何会有生命危险?”

    赢颉:“他会在高空中将你甩下去。”

    听完这话后,小葱的头脑中立刻想象到了那个画面,不由自主地吓得一哆嗦。

    她有些气馁:“那我要如何到谷底去?你难道真要看我活活干死在你对门?”

    他冷漠地瞥了她一眼:“这与我无关。”

    小葱心里微微一颤,努力稳住声音:“难不成要我自己爬下去。”

    赢颉缓缓地抬起眼眸,打量了小葱一眼后漠然道:“并非行不通。”

    小葱深深地吸了口气,试图压制住自己的情绪:“既然如此,我就不再强求你了。我自己下去。”

    少年轻轻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却见他站于崖边,单手轻捏指尖。

    随后,从天边传来了一阵震天动地的鸣叫,似远又似近,周围气流为之颤抖。

    小葱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巨大的火红身影划破天际,疾如闪电地向他们俯冲而来。

    当毕方鸟靠近崖边时,巨大翅膀一振,强烈的风压几乎让小葱站不稳。

    但赢颉却如同山峰般稳定,丝毫不为所动。

    俄而毕方鸟缓缓地在赢颉面前展翅停下,俯首待他上身。

    在赢颉转过身后欲踏上鸟背之际似是想到了什么,回过身留给小葱一句好似叮嘱的话:“你莫要摔死在这,害我白费功夫救你一场。”

    “你——”

    还不待小葱说完,就眼见着赢颉若无其事地踏上鸟背,被毕方鸟带着一同冲上了高空,向那片翻滚的云层飞去,独留小葱一人留在昏暗的崖边。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快到小葱都没回过神来,一人一鸟就渐行渐远化作一个小黑点,直到无影无踪。

    小葱呆立当场,整个人仿佛被震撼得失去了言语。

    这……

    这人还真的说一不二,把她给丢在这儿了!

    她也算经历过大风大浪,如今的她还算镇定。

    崖边的风冷得仿佛可以穿透骨髓,吹在她的脸上,她能感受到每一丝丝的冷意。

    好在身旁的瀑布激起的光亮能够给她用以照明,不然她真的会在摸黑当中,意外失足,摔死在这万丈悬崖。

    她也确实渴了,而且渴的要命,不知是不是那苍术给她吃的那颗丹药的缘故,肚子里的星河水像是被吸收了个精光,叫她更加渴望水源。

    反正她不晓得回去的路,既然来都来了,左右都是死,要么摔死要么渴死,她也不妨攀崖一试。

    不过,她当然不能就地直接往下爬,不仅这崖边的地潮湿生满青苔不适合下脚,而且瀑布边上的岩壁也多因水流地冲击而变得过分光滑。

    可若离了这里她又缺乏光照,视线受阻。

    忽而想到什么,小葱自言自语道:“对不起了小黑,辜负了你赠我的药。”

    于是她从怀中抽出了小黑蛇先前给予她的净瓶,她一用嘴咬开里面的塞子将里面的药倾倒而光。

    随后俯身一手拿着净瓶,将星河水给接了个满。

    效果不错,里面的星河水果真透过净瓶发出耀目的光芒。

    而后她从衣服上撕出一块布条,将净瓶瓶口缠绕一圈绑在腰际便于照明。欲离开此地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攀至崖底。

    小葱沿着崖边慢慢地探索,希望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下降点。由于净瓶中的星河水发出的微光,她勉强能看清脚下的路。

    不久,她发现了一个岩壁稍显粗糙,且凹凸有致的地方,看起来相对稳固。

    她深吸一气,努力使自己的心跳回归正常,这便蹲下来,撕下一片衣角,分成两块,然后仔细地缠绕在自己的手掌上。

    她能下去的。

    她要叫苍术那个冷脸臭屁的家伙知道,她不是一个遇事只会哀求别人的废物。

    她轻轻地握住了一个突出的岩石,试着用点力气,确认它足够坚固。

    不时有小石子从崖上滑落,发出“嗤嗤”的声响。

    每一个下放的动作,都需要她深思熟虑。手指在冰冷的岩石上寻找支点,脚尖试探着下一个稳定的落脚点。

    身体与岩石之间的摩擦使她的衣物继续受损,岩石上的尖锐部分更是不断地划伤她的皮肤。

    ……

    暗室深处,古木梁柱之间薄雾弥漫。

    屋子正中,一只仙鹿雪白如玉,姿态似乎欲冲却不前。

    它的鹿角频频作出前顶之势,然而每次都仿佛遭遇无形之墙,受阻而返。那鹿角之上,泛着流光如碎银乍泄,仿佛从角尖流淌,却又若被某种力量牵制。

    白衣少年盘腿坐于鹿前,肩膀微颤,眉心紧皱。他努力吸纳鹿角所释放的流光,但每次都如同割肉饮鸩,无不煎熬。

    概因他的灵脉被阵法反噬,白泽正在为他修补灵脉。

    真是要命的疼!

    赢颉咬紧牙关,在最后一次灵力输送完毕后吐出一口鲜血。

    这回他面上没有任何遮盖,露出了那张终日里匿影藏形的容颜。一张脸好似经年雕琢的古玉,眉宇俊逸,玉树琼鼻。

    嗯,既没有嘴都包不住的獠牙,亦没有胡子拉碴和香肠嘴。

    且方才的鲜血溢出沾染唇上,如绯映雪,更令人叹为观止。

    明明是一副少年的皮囊,其骨韵却淡似湛然常寂,怎么都不像一个健朗的少年。

    赢颉随手抹去唇角鲜血,目光犀利,透露锐气,“我早就说过我根本分不出心力去救那颗葱灵,这回阵法突变的蹊跷,反倒蚕食起我的灵脉——”

    “眼下本就临近我噬魂咒发作之日,神力动荡不稳,害得我灵脉未得及时修补,如今重创本源,这下我又该如何捱过这个凌冬?”

    仙鹿轻叹:“可这阵法突变已成必然,木已成舟又能如何,要我出主意,大不了那就干脆让仙界知晓你身中这咒的消息,叫那开阳倾尽三界之力去寻法子,你总能找到解咒之法。”

    他卖了个关子后又道,“你本就是众生的神明,又何苦为难自己?”

    他轻扯嘴角露出鄙夷之色。

    倘若叫这仙族知道他这神裔抱恙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乱子。

    “你倒是想当然。”

    言语间,赢颉冷而凉薄。白泽又是一噎。

    仙鹿无奈摇头,这人自无心之后,七情渐退,倒是一日比一日要难沟通了。

    照这样下去,这赢颉真的不会变成一个又冷又硬的石头吗?

    听得“咯吱”一声,忽而地板缝隙之处,有细小藤蔓破缝而出。

    赢颉抬眸看向那几簇藤蔓:“你们过来作甚?”

    藤蔓们渐渐攀缘至了赢颉脚边,变成茂密的一蓬,“为了那颗葱。”

    赢颉:“为她作甚?”

    一片藤蔓的叶子轻轻摇晃着,分明是在抗议:“你真的狠心!那颗小葱真就同你较劲徒手爬往崖底去,你不是不知道她菜的很!”

    藤蔓们一边抗议,还有依稀几簇往白泽那里探去,似是在寻求白泽的帮腔。

    哪知白泽转了个身,伏在地上用屁股朝向它们。无声地在告知:这回他这匹老鹿真的奉陪不动了。

    几根藤蔓们眼观鼻鼻观心,识趣的抽了回来,看来这回白泽也在他那吃瘪了。

    这是这群藤蔓们千万年来第一次如此僭越的同他说话。

    赢颉长久以来以上位者自居,这一回竟难得的生出了不舒服的情绪。

    他不想多做纠缠,竟只淡淡答了个“哦”。

    显然赢颉的态度叫藤蔓们很不满意,他们不住地抖动着,发出沙沙沙的声音:“你是想摔死她!”

    “是又如何?难不成我还得贡着她,日日给她浇水施肥?”他话落,周围皆似冰封一般,寂然无声。

    “你!”

    “你什么?”

    藤蔓们一顿,好半晌才冒出一句:“你好过分!”

    他缓缓阖眸,“你们都快走开吧,吾要调息了,不然这阵法碎裂,空间扭曲,大家都别想活。”

    这人又在吓唬他们!

    藤蔓们突然很想抽他,好在忍住了。一群绿油油的便窸窸窣窣退了出去。

    ……

    崖壁中段。

    三个时辰过去,小葱的手早已不可避免的被划破,血汗交融叫手上布条变得滑腻。

    正当她臂力不支之时,脚下却不慎跌跤,整个人随之一震,浑身的力气似乎被抽空,彻底失衡,身子开始不住地往下坠。

    忽而感到自己即突然一条粗大的藤蔓似乎从无中生出,迅速地围绕住她的腰身,稳稳地将她悬挂在半空中。

    心跳声在这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响亮。

    小葱定了定神,抬头看去,那藤蔓似乎是从崖壁的某处生长出来的,一路向上,与其他藤蔓纠缠在一起,硬生生搭出了梯子的形状。

    小葱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险象迭生,她又把命捡回来了,顾不上许多,她断顿续续地朝藤蔓道谢:“多……多、谢。”

    藤蔓们地叶梢摇晃了一下,窸窣得松了口气:“还好我们来得及时,不然指不定她就要没了。”

    “所以我们本来就不该去求他!”

    “可我们这紧赶慢赶地不还是赶上了吗?有啥好说的?”

    小葱有些不解,他们这是……内部闹矛盾了?

    来不及思虑其它,她需得赶紧离开这险峻的崖壁,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借助藤蔓的支持,缓缓地沿着它继续往下移动。

    终于脚尖终于触碰到了实实在在的地面。

    她几乎是趴在了地上,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回头看去,那高耸入云的崖壁似乎变得遥不可及,而她,已经安全地到达了谷底。

    衣角已被汗水和尘土弄得黝黑,身体上的伤痕与划破的手掌给她带来一波又一波的钻心之疼。

    她的鞋尖都破的差不多了,滑稽地露出了白嫩的脚趾,可以说她每一次的移动,都是生存的本能驱使她向前。

    她很想哭,却因身体干涸的不行而哭不出一滴泪来。

    对比前段时间日复一日的庸碌让她感到迷茫来说,这一刻她真心觉得活着真好。

    崖壁的另一侧,传来了若有似无的流水声。

    小葱的双脚发酸发麻好似不是自己的,她踉跄而起,跌跌撞撞地朝流水声踏去,眼前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喉咙的干渴让她几乎不能发出声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食沙尘。那流水声,却好似妙音入耳,吸引着她向其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清澈的小溪映入她的眼帘。

    她几乎是跪倒在溪边,用双手急促地捧起水来饮用。冰凉的水滑过她的喉咙,给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舒适感。

    喝足了水,她趴在溪边,双眼无神地盯着流水,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想到她还要爬上去就气不打一处来!

    算了,不如先睡一觉。

    这个念头刚一出,小葱就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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