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都冬日的清晨,天阴沉沉的,下了一夜的雪还没有停,反而更加恣意。
寒风凛冽,大雪漫漫,风雪直扑檐廊之下,将许长宁的衣袂吹得翻飞作响,她却没有在意,依旧站在冷风中,望着院门屋檐上的落雪,何时才能化雪呢?
“姑娘,进去吧,您身子不好,不要再着凉了?”
“晚萤,他还跪在府门口么?”
晚萤点了点头,“姑娘,您是下令不让人管了,可是三皇子跪了一夜了,怕是身子要不行了。”
许长宁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他才不会真心实意的跪上那许久,不过是做做样子,讨人心软罢了。
“那我便去看看吧。”
许长宁出了自己的院子,便往大门而去,她刚到那儿,便瞧见了燕辰安,倒并不意外,这人前世也是比自己早许多的等在这儿了。
许长宁微微作揖,“兄长。”
燕辰安的背脊一僵,他还是不适应她这么唤自己,明明许多年都不肯叫自己一声兄长,如今却突然且执拗的叫了起来。
外面的人似乎听见了她的声音,本是无声的街道,传来声音,“阿宁,原谅我吧,你不帮我,我过不了这关的,只要你愿意,你还是我的正妃。”
燕辰安瞥了眼身边的人,并无表情,无喜无怒的样子,他还记得三年前许伯父去世时,她伤心的不可自抑,自己也并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那时秦子胥来了,他以为这人是来安慰她的,便放了进去,可谁知秦子胥走了之后,她更是哭的撕心裂肺,他才知道,秦子胥是弃了她。
如今这人又找上了门,他是极不喜的,可是他想万一她还喜欢呢?
许长宁愣了许久,才侧过身子,抬起头看了看身边的人。
只觉恍如隔世般,上一世,自己听见这话后,问他你觉得呢,那时的自己抱着什么样的心思问出了这句话呢?
但是他还是同从前一样,一句随你的心意打发了自己,不知道是赌气还是真的难忘秦子胥,她原谅了秦子胥,也嫁给了他,可最后落得个凄惨死去的下场。
这个人最后在牢狱里又怎么样了呢?叛国之罪,她自是不信的,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燕辰安倒是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莫不是她怕自己不同意?他确实是不同意她再同这人有什么瓜葛的,可倘若她真的喜欢,那他只希望她能够高兴。
“宁宁,要出去看看么?”
他的一句话,将许长宁从纷乱的前世记忆中拉了回来,她笑了笑,过去关于他的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不要再拖累他了。
“兄长,不需要,帮我回绝了吧。”
说完,她便转身向风雪中的庭院行去。
燕辰安看着漫漫大雪中,渐渐远去,与白茫茫融为一体的素色身影,怔怔出神。
许久后,他才叹了口气,她自几日前病得昏迷了一场,醒了就不停地哭,念念着爹爹对不起。
他只当她是因为许伯父忌日临近而难过,但是之后,她便完全不像往日的样子了,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
明明她比以往更懂事,也更有分寸了,甚至口口声声叫他兄长,可他总觉得自己有些失落。
这些不明所以的感觉在再次听见秦子胥的声音后,便汇成一股怒气,他命人开了门,并无好脸色的说,“三皇子,国公府受不起皇子如此大礼,您还是自己回去想办法吧。”
“燕辰安,你让我见见她,她不会对我如此无情的。”
燕辰安皱了皱眉,“正是她托我来请三皇子回去的。”
说完这话,他便再懒得与这人纠缠,便转身回了府。
许长宁回了房间,便脱下了斗篷,接过了晚萤递来的手炉,这才在贵妃榻上坐了下来。
今日拒绝秦子胥只是个开始,她还记得姜舒华说的是她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可无论自己怎么问她,她都不肯告诉自己真相,如今便由自己查清这一切,还父亲一个公道。
至于他,只要自己这次不再同秦子胥搅和在一起,以他的能力,并不需要自己担心。
只是,若要同这二人作对,自己还是太弱了些,自己还是需要多多掌握些力量才好,只朝堂之上自己难以企及,前世也不曾关注过。
许久后,许长宁倒是记起一件事来,前世这场大雪断断续续下了许久,导致北方的牛羊冻死了许多,开春后,百姓的生活难以为继,便开始南下。
便是云都城外也聚集了许许多多的流民,当时她还去施过粥,可也只是杯水车薪。
朝廷因为各地流民问题忙的焦头烂额,可赈灾银却因层层剥削而迟迟放发不下,各地还出现了流民造反。
她记得最后是由当朝官员提出的由国家兴建土木,招收流民,提供餐食,发放工钱才逐渐解决了流民问题。
而这个官员是工部侍郎姜谦之,也是姜舒华的父亲,此后他节节高升,升任至工部尚书之职。
她也是多年之后,因为朝廷党争才知道,原来这个提议本是一个工部小官员提出的,却被姜谦之揽了功劳,当时秦子胥狠狠斥责了姜谦之,却也只是罚了些俸禄。
而这个工部小官员已经被贬谪出了云都,秦子胥便将他调任回了云都,此后他在朝堂上大放异彩。
他叫陈修瑾,后来许多利民的工程水利都是由他提出建造的,很是一个能人。
明日,若是雪停了,她倒是可以尝试着先接触一下这个人,便是不能收为己用,他若是能够早有出头之日,记自己一个好也是件好事,对百姓民生更是件好事,她也能借此打击姜家。
入夜,许长宁便早早的睡了,倒是难得的做了一个梦。
那是她初来云都时的事,她母亲早亡,自小在阳城跟着父亲长大,最是不喜拘束,但是父亲说她年纪渐大,便是为了日后说亲,也要回云都才好。
可她真的很不喜欢这里,拘束得很,没有草原,也没有马,她也没有朋友,那些世家贵女嘲笑她粗俗无礼,她真的很不开心,便在信里同父亲说了。
没过几日,父亲回信里说,一个月前,他手下副将的儿子在一场战役里失去了父母,父亲打算照顾他,并让他也来云都,叮嘱自己要好好照顾他。
她本是很高兴的,阳城的人自是与云都不同,她也可以有一个要好的玩伴了。
可是,当她第一次见他,叫他兄长时,他过了许久才微微点了点头,之后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不理睬了。
她本以为他是因为刚刚失去了父母而难过,可是便是后来多年他对自己也是不冷不热、不理不睬的,渐渐地自己便也不搭理他了。
许长宁睁开了眼睛,还真是好久没有梦见从前的事了,那人从前倒就是冷冰冰的,让人难以接近,她以前总觉得他讨厌自己,便也讨厌他。
但其实他是一个很好的人,父亲去世后是他同继母担起了所有的责任,扛下了一切,她都知道,无所谓他讨不讨厌自己了,他永远不会害自己。
只唤了人进来,伺候她洗漱更衣。
午后,用了饭,许长宁才出了屋门,外面已是风雪稍霁,雪后初晴,这几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她便打算出府去,打听陈修瑾的所在,只收拾妥当,行至府门口时,碰见了刚回来的燕辰安。
两人一进一出,正于大门檐下相遇,许长宁微微作揖,正想出口打招呼时,他却突然拉住自己,又侧转了身子凑了过来,将她遮于斗篷之下,紧接着,有什么东西蹭着她的右肩滑落下来。
许长宁有些反应不过来,愣愣的抬头看着他,四目相触,他也愣了会才反应过来,松开了她。
燕辰安侧过了头,抬手半握拳捂住了嘴,微咳了一声,才说道,“刚刚檐上的雪落了下来。”
许长宁微微点了点头,“多谢兄长。”
他顿了顿,却没再说话,只也没有离开,许长宁便以为他还有什么事,便出言询问,“兄长可还有事?”
“为什么突然开始唤我兄长?”
她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从前是我不懂事,总是对兄长直接呼来喝去的。”
燕辰安也不知道自己别扭在哪儿,明明自己从三年前许伯父去世后,便更加勉励。
如今陛下对自己也多有赏识,也是正二品辅国将军了,又另赐了府邸,可他还是不愿意从这里搬走。
许长宁见他愣住,心上渐渐浮上些不安来,自己前世确实因为那三年来他的照顾对他有些旖旎心思,只是早在他那句冷漠的随你的心意和这许多年间的变故消磨殆尽了。
如今对他当真是敬重和敬佩,他前世战功无数,即使不喜欢自己也看在父亲的面上,从来都是对自己多有照顾的,如若不是因为他,秦子胥也不会再打起自己的主意。
他莫不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意了?又惊讶于自己的改变?可历经两世的自己现在当真是对他只有敬重敬佩了,正苦恼该如何解释时,他却开口了。
“你要出去?”
许长宁还沉浸在那些陈年旧事中,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会才点了点头。
“何事要出去?”
他从前可没有问自己行踪的爱好,这倒让许长宁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燕辰安看她微蹙着眉,她莫不是要去见那个秦子胥?她的眼光实在不好,那个秦子胥不过一个落魄不受待见的皇子,不过野心心机不少,对她诸多利用,断了才是最好。
“你要去见秦子胥?”
许长宁一听这名字,眉头皱的更紧了,未免这人再将她和秦子胥扯上关系,更何况她本也不打算瞒他,而他若真想知道自己的行踪,她也瞒不住。
便索性直接说道,“不是,想认识一个叫陈修瑾的工部官员。”
燕辰安觉得有些头大,她刚摆脱了一个落魄皇子秦子胥,又要认识一个工部小官员,她的眼光就不能好些么?
他最终只得微微叹了口气,算了,总比秦子胥这个人好对付些,有自己在,别人也不敢轻易欺负她。
“你先回去,等我查过这人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