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局棋

    时萤第一次来到日国,是在她七岁的时候,她父母和一位老师陪着她来的。

    小孩长得精雕细琢,穿着精致的衣裳,头发也细细地编了起来,却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有些木讷,又有点害怕。

    也难怪,这么小的年纪就要离开父母寄住他人檐下,谁不害怕呢。

    小岩泉一也是前两天才被告知家里要来客人这个消息的,他被勒令站在爷爷身边迎接,不然这个时候他早就跑出去玩了,这下心里正有点不爽呢,但除此之外还有点新奇,毕竟还没见过外国人呢。

    她父母还在从车子里搬行李箱,他上前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但那小孩像是有点害怕,没理他。这下有点麻烦,他也不会华国语啊。

    另一个陪他们过来的叔叔倒是会一点塑料日语,虽然说得不好但好歹使他明白了他们要先进去谈一点事情。

    小孩从此就在他家住下了,原来是爷爷的朋友拜托他收个小学生的。岩泉一知道自己的爷爷曾经也算个大人物,虽然现在退休了但是还见他时不时把柜子里的奖杯宝贝地拿出来擦擦摸摸。

    因为家学渊源,小岩泉也被逼着学过围棋,但他明白自己不是那块料,学得很痛苦,也对围棋没兴趣,爷爷就算让18个子他也赢不了。结果时萤一来,她就成了爷爷的心头宝。

    因为小姑娘有天赋,爷爷只用让3子就能下得有来有回的。

    小岩泉也曾经不爽过,原本疼爱自己的爷爷奶奶突然间把别人家的小孩当亲生的,那小孩性子还那么阴沉。

    直到后来爷爷看出他的心情,与他说了时萤的事。小姑娘在来日国之前其实特意学过一些日语,当时不和他说话是因为她在原先的学校被男生欺负孤立过所以有些害怕男生。

    小岩泉不太懂被欺负是什么感受,但是听着挺难过的,爷爷奶奶让他体谅一下多照顾照顾妹妹,他也就一直这么做了。

    相比于他一开始冷谈的反应,及川彻这小子反倒显得热情多了,现在想想,那情况大概类似于:隔壁家养了一只新宠物耶,我去玩玩,玩够了就回家,正因为与他没关系,所以他才能这般没有负担地接纳她。

    不过有时候,也确实感觉及川那个家伙真是皮到狗都嫌,就是仗着人家小孩说不好话,被欺负了都不知道怎么还嘴,憋着一泡眼泪不哭出来,连他都开始可怜被骚扰的时萤,忍不住上去解救了。

    也就是在这时候,三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变成了:及川贩剑,时萤和岩泉联合起来制裁他,或是岩泉得一个人对付两个撒欢的小野兽。

    小小年纪就感觉老了十岁。

    但这样的岁月静好鸡飞狗跳的日常也并不是一直延续着的,偶尔也发生过一些矛盾。

    那是时萤来这一年后的暑假,岩泉一和及川彻在外面疯了一天,刚回到岩泉家准备去冰箱偷瓶汽水喝,却突然被告知时萤明天的飞机回国,等他们冲到楼上她的房间里时才发现她的行李都快理好了。

    “你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们?”

    两个人风风火火地跑上来,倒让时萤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手不停地揉搓着衣服的边角:“我……我不知道怎么和你们说,万一你们其实不想知道……”

    “哈?你的日语水平可不至于连‘我要回家’都不会说吧?哼你不说,我还不想听呢!”及川气不打一处来,还想继续叨叨呢就被岩泉瞪了一眼,后者走去时萤身边坐下。

    “我们当然会想知道你的想法,我们不是朋友吗?”岩泉一小小年纪就已经有长大后那沉稳靠谱的影子了,他拉过她的手哄道,“你什么都可以和我们说的,嗯?”

    “一般当然会说的啊,你在想什么啊?”及川明显还在生气,双手环胸一屁股坐到她旁边瞪着她。

    时萤被瞪得往后躲了一下,她觉得自己的做法没毛病,被及川说了却显得气势矮人一头:“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们这么生气干嘛?”

    “你都要走了还不是大事,那还什么是大事!”及川横眉竖眼,气得把人掰过来面对面,“不该生气吗?啊?我们玩了这么久了,结果你要走了一句话都不说,你是不是没把我们当朋友!”

    “朋……友,朋友是这样的吗?”时萤不解,“朋友之间是怎么相处的啊?”

    “你……哈?”及川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另一个世界的人,“不就是现在这样吗?一起玩,一起分享好吃的,还有,还有就是……”他皱着眉头似乎想要想出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只是小孩子的脑子里大概除了吃就是玩了吧。

    “朋友就是我们待在一起的时候不会让你感觉讨厌。”岩泉补充了一句。

    “对!还有就是会聊天!做决定的时候也应该和朋友说!不然就会生气会难过会舍不得!”

    时萤恍然大悟:“噢…那就是说,棋院里的人,果然没有把我当朋友。”

    岩泉:“为什么?”

    “他们不和我玩,不和我分享吃的,不找我聊天,我走的时候他们还挺开心的。”小时萤掐着指头一个个数过来,“唔,也没有特别待在一起过,除了对局的时候。”

    时萤的话让在场的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岩泉想起来爷爷说过她在原先的学校被欺负的事。

    虽说他现在知道时萤之前是在高丽的棋院学习,但也一直没问过她在那经历了什么。

    总觉得还不止这些,但是她现在没有提起来,他也不会接着问。

    岩泉:“你和那些人下的时候,赢了吗?”

    “一开始是输的,后来就没有输过了。”

    果然。虽然岩泉一自己下得一般,但是看爷爷那般高兴程度,可想而知时萤的天赋是很好的。

    岩泉探身过去抱住她拍拍背,他虽然年纪小,但是看得却很透彻:“那些人就是嫉妒你,因为你比他们优秀。”

    “什么啊,这不就是弱者的无能狂吠嘛,因为赢不了你才讨厌你。”也不知道及川是从哪里学到这种话的。

    他也凑过去和那两人贴贴:“没关系,以后有我们呢。”

    “果然是这样啊…那我还有一个问题。”

    岩泉:“你问。”

    “那他们为什么连复盘都不愿意和我讨论呢?俞老师说过,下棋是两个人的事,要互相帮助,一起进步才能下出一局好棋的。”

    “他们就讨厌我所以就连棋都不想下了吗?那这些人来棋院是干什么的?”

    时萤是真的单纯在疑惑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围棋重要过一切,毕竟她为了围棋,能在仅仅五岁的年纪离开家,前往人生地不熟的高丽棋院进修,仅因为那里够强,能够学到的东西更多。

    时萤年纪虽小,眼里透出来的野心可不小,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很清楚为了达到终点需要付出什么。

    及川彻:“谁知道呢,小心眼吧。”

    “但是输了棋,不讨论不复盘怎么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在哪。”

    “嘛嘛你别生气,他们或许是恼那个什么怒羞。”岩泉一大约是明白那群人的想法,只不过小学生的词汇库还没有录入大量成语,“就是,被人戳穿而感到羞愧所以生气。”

    时萤大约明白他应该是想说恼羞成怒,只不过她并不知道这个词的日语怎么说,另一个及川更是完全没听过这个成语,这个话题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翻了篇。

    等到时萤自己再长大一些的时候,她忽然就想明白了那群高丽院生们当时的想法。

    院生们输棋的对象是一个与自己同龄,甚至还比他们小的女孩,再加上复盘时语气有些咄咄逼人,似乎还带有一丝说教,他们可真是里子面子都丢光了,

    不过即便是这样,时萤也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只不过是觉得若是换一种方式或许就能好很多?毕竟那时还小,并不懂得如何照顾别人的情绪,又或许是她潜意识里知道自己比所有人都强,所以并不在乎败者的感受。

    “现在想想,那家伙的性子以前是天真到有点ky了。”从教学楼往外走的时候岩泉突然说道。五个人本来是一起在学校天台吃午饭的,吃完后及川想去自动贩卖机买饮料,于是顺便问了那几个女生要不要带点什么。

    听时萤在给河崎和竹泽讲以前的糗事,岩泉也难得地回想起了那时候的事情。

    及川彻:“不如说我就没见过有人交朋友这么笨拙,那家伙某种意义上真的不是一般人,看到她现在这样真的有种孩子长大了的感觉,呜呜爸爸好感动。”

    “你别犯病。”岩泉习惯性怼他一句,“但是现在确实是能很正常地交朋友了。”

    那时他们真的以为时萤是不准备回来了,后知后觉才发现房间里还留下了许多东西,两人傻傻地问了才知道,时萤只是回去过个暑假,毕竟这么久没见到父母亲了,谁会不想念呢。

    及川和岩泉带着女生们点的餐回到天台:“小姐们请用茶~”

    河崎和竹泽没有搭茬,反而看着及川和他身后的岩泉,一脸呆愣想要确认事实的表情:“你们知道阿萤是职业棋手的吗?她原来是这么厉害的人吗?”

    岩泉一:“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及川往前凑的大脸打断,他掰过时萤的肩膀一脸自满地炫耀:“那当然,我们家阿萤厉害吧,现在还是四段哦,四段懂什么概唔唔唔——”

    时萤羞耻得忍不住给他手动闭麦:“你是什么亲戚家的叔叔吗!”

    河崎葵:“所以之前那个围棋社找你是想让你入社?”

    时萤:“那倒不是,只是想问我能不能偶尔去教教他们下棋。”

    竹泽久未故意吹她:“厉害,好厉害!啊好羡慕他们啊,居然能和这么厉害的人下到棋诶~”

    时萤也怪声怪气回话:“那你们也和这么厉害的我交上朋友了耶~什么什么?想要我的签名?哎呀这可麻烦了呢,让我思考一下哦~”

    岩泉一:……一股熟悉得令人拳头硬的贩剑感出现了,这性格被矫枉过正了吧!

    及川彻:一股恶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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