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无人的垃圾场里，高挑干瘦的少女从堆叠成山，看不出原型的金属废料上一跃而下。

    长长的马尾随风飘扬，少女掂了掂手中的芯片，满意地吹了个口哨。

    不错嘛，今天收获颇丰。

    “鱼，鱼。”一台双眼亮着红光，机身布满斑驳划痕的方形机器人操控着轮子，慢吞吞地朝少女的方向靠近。

    少女看了眼已经旧到看不出原机身颜色的机器人，从掌心挑出几枚较为完整的机械核心，抬手抛向S型前进的小机器人。

    小机器感应到面前坠落的机械核心，停下脚步，伸出一截尚且算得上完整的手臂，捡起地下的核心，放入嘴里。

    “咔吱咔吱咔吱。”

    少女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双手抱胸，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啧。这一幕真是再看多少年都够瘆人的。特别是结合这“月黑风高杀人夜”。

    少女心想，还好这儿是废弃星的垃圾场，没有监控。这一幕要是被拍下来，她最少都得喜提十五天□□。

    小机器人“咔吱咔吱”嚼完芯片，重新向少女靠近，脚步比先前快上了不少，S型走得更为顺畅了。

    “鱼。”

    少女拍了拍小机器人的头，语气轻快地说：“走吧。今天收获不错，能卖个好价钱！”

    少女提起一旁放着的工具箱，拉了拉卫衣帽子，准备离开垃圾场。小机器人迈着S型步伐，慢悠悠地跟在少女身后。

    少女迈出左脚正要从剪断的铁丝网中钻出，远处一颗玄黑色水晶渐渐发出微弱的光。未等水晶彻底醒来，一道激光准确无误地射中了水晶，阻断了它的激活过程。

    “哼。”小机器人轻哼一声，看了看前方貌似毫无察觉地少女，加速追了上去。

    “小端，这批芯片质量不行啊。”戴着老旧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端详了下桌上零散放着的几个芯片，摇头叹气。

    这个奸商。

    端木离内心吐槽。十次有九次都乱报价，合作三年，端木离都没能摸清中年男人的出价规律。

    “是端木，联邦的姓名大全里没有端这个姓。”少女木着脸纠正道。

    麻了。那么多年就没叫对过一次。

    联邦没有九年义务教育制度，治治这群文盲的吗？！

    如果老罗能听见此时端木离的心声，就会立刻纠正她，联邦字典里没有义务教育这个词。

    没错。

    端木离生活在一个没有义务教育制度，准确来说，设定混杂的星际社会。

    一只扫帚从老罗身后的过道飞出，直奔老罗后脑而去。端木离抬头看了看杂草扫把那势不可挡的架势，果断选择低头闭嘴。

    老板娘虽然法力低微，这一手扫帚抽人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

    她时常感叹，老板娘若能早些遇到老罗，年轻时就练成这炉火纯青的扫把功，说不定能考进法师学院。

    思绪刚落，杂草扫把正好在老罗身后刹车，对准眼前稀松黑发的圆脑袋，狠狠来了一击。

    好痛。

    端木离侧过头，不忍直视地轻闭双眼。

    这扫把在法力加成下，威力比平底锅还强上几分。就老罗这半吊子经商水平，也不知日后能不能凑齐治疗仓的钱修复脑神经。

    这一刻端木离彷佛懂了，老罗的报价为何如此飘忽不定。

    “罗兰！你又找那小子买垃圾是不是！”

    老板娘气急败坏的声音横穿三层地板，从上方传来。“你要不要看看自己房里那群破烂，还不够多吗！”

    老罗摸了摸后脑勺，听到自家老婆的怒吼，下意识浑身一抖。

    罗兰快速抬头扫了扫身后的旋转楼梯，未见丝毫动静。中年男人轻呼一口气，转头匆忙朝对面站立的，竹竿一样的瘦弱青年使了个眼色。

    就这价，卖吗？

    卖卖卖。

    老罗给的价虽低出市场价两成，到也在端木离的预料之中。

    端木离快速将芯片朝老罗的方向一推，示意成交。

    老罗露出愉悦的笑容，右手拉开抽屉掏出一个信封递给端木离。端木离接过信封揣在怀里，抬手拉了拉卫衣的帽檐，转身离开小铺。冰凉的雨滴散落，端木离抬头看了看天。

    这可不太妙，这里的雨淋久了会浑身刺痛。那种每根骨头都在痛的感觉，她可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了。

    路边一位西装男子支着小摊，正悠闲地端着咖啡，翘着腿，欣赏着这雨天。

    男子身侧的瓷白圆筒里插着几柄黑色鱼骨伞。圆筒前立着一块闪着金光的小方立牌，上面写着令人望而却步的价格。

    端木离扫了眼立牌上的数字，抿抿唇，头也不回地跑进雨里。

    男子若有所感地抬头望向干瘦身影消失的方向，挑了挑眉。

    倒是没想到这孩子竟还活着。

    西装男子对端木离印象很深。他难得一次发善心，在大雨下为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撑伞，看着她一铲又一铲，将自己的养父埋了。

    被雨毁掉的那身行头可不算便宜。

    男子低头品了下手中的咖啡，嗯，不愧是第六行星的精品。

    “那小子人呢？！属狗的吗？跑那么快。”

    街边木屋里冲出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洪亮的大嗓门引得四周人瞩目。她看了看天，嘴里骂骂咧咧地伸回了腿，转头捏住了试图劝自己的丈夫的耳朵。

    西装男见二人进屋，收回了目光。

    也是，这片区域除了罗兰家，没人敢收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

    倒不是说东西的来源。1399星作为联邦毫不起眼的废弃行星之一，来路不明的东西多了去了。这片区域，不少人都是靠这些东西为生的，谁也别评价谁。

    来历不明指的是端木离。

    这孩子的养父，西装男还是有些印象的。一个个子不高不矮，眼神清亮的男人。可惜，太较真的人在这儿，是活不长的。男子感慨地摇摇头。

    十七年前，那个姓李的男人不知哪个废弃垃圾堆里捡回了个白白净净的女婴，取名叫做端木离。

    他敢说，整个1399星上都找不出第二个姓端木的。这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这孩子是个麻烦吗？

    在1399星，什么都可以有问题，但身份不能有问题。

    身份，就是一个人天然的命脉。

    拿捏不住身份的人，怎么能算是合格的蚂蚁呢？男子低头苦笑，眼神里透露出一丝无奈。

    昏暗的小巷里，端木离小心翼翼地侧身躲在窄窄的屋棚下，脚下却是一点也不敢停，快步朝小巷深处的废旧厂房走去。

    “鱼。”小机器人察觉到少女的身影，快步迎了过来。

    总算到了。

    端木离长呼一口气，放下卫衣的帽子，拿起一旁架子上的干净衣服，正打算换上。

    疼。

    尖锐的刺痛突如其来，少女眼前一黑，下意识伸出手抓住架子，试图稳住身形。

    “走。”

    恍惚之间，端木离听到一个气音，似乎是在跟她说话。

    好熟悉的声音，她是谁......

    片刻后，少女小口喘着气，视线渐渐恢复。视野里，小机器人将床垫旁的箱子掀开，双臂快速挥动。随着它的动作，端木离为数不多的家当洒落开来。

    少女的手抖了抖。

    小机器人似乎全然没注意到自家小主人的悲愤，S型路径快速来到端木离面前，果断地将手中最后一支营养液拧断，邀功版地递到少女嘴边。

    端木离低头看着这支被暴力开瓶的最后存货，睫毛颤了颤。

    算了，反正明天能搞到新的。

    运气好的话，接下来半年应该是不愁了。

    少女低头接过小机器人手中的营养液，一饮而下。

    难喝，但是保命。

    端木离抹了抹嘴，撑起身子。换好衣服后，她抬眼看了看自己在厂房角落支起的一方天地，沉沉叹口气。

    得烧点炭把衣服烤干，要不这衣服就彻底废了。

    端木离有些无奈，今天早起奔波了一整天，收益不如预期，回来还遇到了临时的暴雨。

    这真是，出门没看黄历。

    端木离心里暗自决定，等自己哪天有钱了，一定第一时间去买一本星际黄历来供着。

    她压根没想过现在这个世界存不存在黄历这种东西。

    在端木离看来，玄学都是相通的，既然有法师，就一定有黄历。

    不久的未来，身穿黑色长袍，戴着金边眼镜的男子疑惑地望着端木离，眼里一反常态地流露出一丝清澈的迷茫。

    黄历？那是什么东西？

    端木离托腮坐在火堆旁边，眼皮一耷一耷，好困。

    蹲在少女身旁的小机器人见状，伸出手臂，啪地扇了端木离一下。

    好痛！

    “喂喂喂。打人不打脸。你学坏了！”端木离捂着脸，指着小机器人控诉着。

    小机器人充耳未闻，调转脚步，去翻找端木离近期的收获。

    到饭点了，谁也不能阻止机器人干饭。

    这不是能够睡觉的时候。

    1399星的这雨来的诡异，一定浓度的二氧化碳会产生不知名反应导致爆炸。

    离谱吧？这简直是离了个大谱。

    这又不是什么密闭实验室，还玩浓度这套。二十一世纪蓝星摆烂人端木离麻了。这对学渣也太不友好了。

    至于端木离是怎么发现的，那就不得不说到她那一命呜呼的短命养父了。

    当初那场爆炸，不止带走了自己倒霉养父的小命，也炸醒了端木离模糊不清的记忆。

    端木离拧开一个外表磨损严重的塑料罐子，拿起里面的小勺子，轻轻挖出一勺黄糖，小心倒入水杯里。

    幸福的感觉。端木离享受地发出喟叹。

    谁懂啊，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蓝星公民，居然混到了糖水等同人参茶的地步。她哭了。

    算一算，离自己倒霉老爹去世也已经六七年了。

    除去老爹留下的老款光脑和这台小机器人。什么外挂金手指，自己是一个也没发现。

    甚至她长那么大，连星舰都没坐过。

    端木离沉默了，举着水杯的手一顿。

    别说星舰了，自从来了这个世界，自己连飞机都没坐过了。离飞机最近的一次，大概就是两年前在垃圾车看到的残片了。

    端木离完全是凭那周围捡到的的广告单，才勉强认出那是飞机残片的。

    至于为何星际的飞机还有传单广告这种古老的东西，端木离想说，你要不出门看看飞天扫把？

    莫名其妙穿来这个鬼地方，大概已经花掉了她咸鱼人生上的最大的一笔debuff，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划掉，至少不会有比这更背的事了。端木离给自己打完气，仰头一口灌下手中的糖水。

    明天市中心有场晚宴。少女细细回忆之前收集到的信息。

    对外开放的公益晚宴会提供定量的营养液。

    她并不喜欢营养液的口感，但自己目前这幅身子离不开营养液，只能拼一把了。

    少女收起烤干的衣服，卸力倒在床垫上紧闭双眼，思索着明天该如何混进晚宴。虽说是公开晚宴，也不是谁都能进的，至少端木离是完全够不上标准。

    她身份就不够清楚。

    公益晚宴啊......真是新奇，1399这个废弃星球连作秀名单都排不上。哪家散财童子这么好心？

    少女转身将自己裹成一个毛毛虫，陷入沉眠。

    “准备好了吗？”

    四周一片纯白的空间里，来来往往的人步履焦急，断断续续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博士，来不及了......”

    来不及，什么来不及？

    “讲什么废话，人还在，就没有来不及一说！”严厉的中年男子音打断了年轻女人。

    “可是......不能保证......”

    不能保证什么？端木离试图控制梦境中的自己听清。

    “嘭！”爆炸的巨响，尖叫声和警报声一同响起。

    “飞船呢？快！把她塞进去！”中年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没了方才的冷静。

    “我们真的会成功吗？”细弱的啜泣声回荡在端木离耳边。

    “会的。”细若游丝的声音安慰着啜泣的女生，“毕竟......最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