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滴——”
尖锐的汽车喇叭音撕裂周遭的空气，让坐在出租车后座上的林漾不自觉皱起眉头来。连衣帽下，眉头紧皱在一起。
今天就要去经纪公司签约了，为此他一晚上辗转反侧，失眠到晨光微亮，才终于浅睡了两个小时。
林漾不知道，签约经纪公司对他来说，究竟是好是还是坏事。按说他的性格，是不喜欢抛头露面的，签约成为一个曝光在大众视野里的明星，无疑是让他的生活里平添了无数双窥探的眼睛；可是不签约……怎么凑齐那三十万呢……
“艹，这个点了还这么堵！”司机眼看是走不了两步路，横着嗓子开骂了。随之又紧跟了几声长喇叭，林漾觉得眉上的神经连着眼球突突的跳，半边脑袋像是被人攥了一把。隐隐作痛。
“师傅，我在这下车吧。”
“啊？在这下？在这下可不给你便宜啊——”
“我知道，就在这下。”
林漾掏出手机，看了看支付软件零钱里，仅剩的“1”开头的三位数，他在心里苦笑一下：还好今天午饭钱还能付得出来，到时候找个盒饭自助餐厅，多吃他俩小时，这样晚饭也搞定啦。
他穿过拥挤的车流，向马路边小跑过去。终于脱离了出租车那逼仄的狭小空间，他这时才觉得身心都舒展开了。
可是，这种无拘无束的时光，还能有多久呢？
林漾抬头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方向——这个繁华城市的地标性建筑——UNT娱乐经纪公司，不住地遐想着。
忽然从他身后传来一阵惊呼，其实可以说是尖叫！因为是几百个女孩同时发出的尖锐呐喊，在林漾回头想要一探究竟的瞬间，打头的女孩便撞击在林漾的肩头，让他一个趔趄向旁边歪倒，好在他平时就爱运动，底盘稳健，才没有在光天化日之下出洋相。
可那女孩就不怎么幸运了，直直被撞趴在地上，身后有无数女孩挥舞着荧光棒和灯牌越过她，径直向前方冲去。
林漾拨开人群把她扶起来：“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你神经病啊！要是妨碍我看哥哥，我跟你没完！”
女孩骂了一句，甩开林漾的手瘸着向前迈了几步，之后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林漾莫名其妙被骂一点都不恼火，反而嘿嘿笑出声来。他向来喜欢这些鲜活的瞬间，就像他喜欢在租住的地上车库养花花草草，只要没有演出，他便定时定点将那些花草搬出屋来晒太阳。每当有路过的邻居街坊，都以为这车库开成了一个花店，但没想到这是林漾一手打造的小家。
他自己都不知道，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无心事地笑过了。
奔跑着的女孩们陆续掠过林漾，最终只留下背影。
看到这背影，林漾又变得心事重重。那笑容也凝结在嘴角，最终变成了苦笑。
“真是奇怪啊，一大清早，被骂了两次。”
他紧了紧身后的吉他背包，继续向那栋耸天大楼走去。他这时才发现，那些女孩们似乎就是停留在UNT娱乐的大楼底下，已经自发列成两队，荧光棒和灯牌全部打开，举过头顶。虽是白天，灯光不比夜晚耀眼，但抵不过数量众多，凑在一起也别具一番风景。
若说林漾刚才被撞，是走神没反应过来，可现在他可比谁都明白。女孩子们为喜欢的明星打call，那是向来最是疯狂的！
作为一个地下歌手，没有保镖随行，粉丝们见他可太容易了！
高中的女生们会送来情书，亲手交到他的手上，感受四目相对，天底下只有你我二人的特殊氛围；大学生反而更害羞一些，只敢在舞台下，在所有人的欢呼声中奋力呐喊，表达心动的喜悦，可等到他演出完毕整理乐器时，却胆怯得不敢上前搭话，林漾便主动跑去唠嗑，让这几十块钱的门票发挥最后的余热，让女孩们觉得不白来见他一趟；最直接的便是白领姐姐们了，搭讪揩油不在话下，为请林漾吃饭能把整个乐队请了，明里暗里意会林漾，可林漾统统假装看不到。
毕竟……那时的他已经有个正牌女友在身边了，无时不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同个乐队的贝斯手。
唉，早知道当时就公开啦！起码现在还有一个打听她下落的理由。
林漾扯了扯连衣帽的帽檐，向前走着，眼看离那堆人、那栋大楼越来越近。
“阿漾——阿漾——”
刻意的小声呼喊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林漾！”
林漾猛地一回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隔着一条马路，在另一边的绿化带的遮掩下探出头来。
林漾惊觉心口发紧，但他没有任何迟疑，又穿过拥堵的车辆向那个妇人跑过去。
“妈，你怎么来这了。”
眼前的妇人面容姣好，画着精致的妆容，浑身大牌，打扮的一丝不苟。可是紧皱的眉头比她儿子的还要深，眼睛里的焦灼像是要把林漾淹没。
“哎呦，我这不是……这不是担心你吗……”
“担心什么，怕我不来？”
“哎呦不是……我怎么会这么想呢……”
“你放心，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他们，就一定不会食言的。”
“不是啦，阿漾，妈妈是想问你，什么时候能拿到钱啊，因为那边……在催我了……”
林漾听到这话并没有多少愤怒，只觉得深深的无奈：“妈，你也应该知道，我今天只是签约而已，有没有钱拿要看以后有没有工作机会啊，怎么可能一签约就拿到钱呢？”
林漾也是无奈到极致了，说话间声音不由开始飘高。妈妈赶忙连连摆手让他注意自己声音。
“妈，你就没想过跟他说吗？他怎么说——”话还没说完便被林妈妈打断了去。
“想都不要想他呀阿漾，跟他说了他……会把我扫地出门的……”
林漾真是无奈。他无奈于妈妈口口声声的爱情万岁，却在遇到危难时连开口的人都没有。“先用那十万顶一下吧……”
“十万够什么用啊，已经都填进去了……”
听到这话，林漾却意外地平静下来，他深知母亲的性格，绝不会懂得从长计议，所以当他拿出自己所有的存款去给母亲填补窟窿时，就没想着母亲能够跟对方周旋个太长时间。或许是一直以来，他为母亲承担了太多？所以母亲依旧像是长不大的孩子，现在需要躲在已经羽翼丰满的儿子的翅膀下避难。
“妈，等钱凑齐，你别再赌了。”
话说完，身后的叫喊声炸裂开来，尖锐长鸣。
林漾回过头，发现堵塞的马路不知何时已经空无车辆。一辆加长保姆车从身后悠哉驶过。林漾的目光追随着那辆车停在UNT娱乐楼下。车门自动拉开，但敏捷的保镖已经率先挡在车门前，围挡住粉丝的叫喊。
等了有一会儿，这才从车上下来一个银发男子，高挑的身材，挺拔的背脊，一身黑色显得脸庞更为优越。美中不足的是——竟戴了一副墨镜，不知若是以墨镜下的双眼示人，是否会造成场面的又一度混乱呢。
“哎呦，竟然是梦泽呢！他可是最近大热的顶流男星哦~”
见妈妈一改先前的惆怅，林漾只能无奈摇头，有时他真想像母亲一样——情绪上丝毫不拖泥带水，前一秒忧愁后一秒就能满面春风。
他也没有故作孝顺地跟母亲告别，而是转身朝人群里走去。
“儿子！祝你以后也成为梦泽那样的大明星哦！”
母亲在后面嗷嗷大叫，林漾听了尴尬，只期盼不要有人注意到他才好，他可不想成为什么大明星。他进娱乐圈就是为了搞钱的，赶紧凑齐三十万给母亲还完赌债，虽不能无事一身轻潇洒脱身，那就再当个一年半载的娱乐圈打工族。
早点退隐，方得始终。
这就是他进娱乐圈的座右铭！
林漾这么想着，好像感觉日子又有些奔头了，便又咧出了一个笑容。
前方的长枪短炮已经对着梦泽猛烈开炮，来自粉丝和媒体的爱意，通过相机闪光灯无限传递，好在有墨镜傍身，才让那双被无数粉丝舔屏的眼睛得到了该有的保护。
大门是被堵得水泄不通了，就算梦泽有保镖开道都进不去，更别说是林漾了。于是林漾便在一旁站着，抱着手臂等这场自发性的粉丝见面会结束。
梦泽签了几张照片，便不再有更多回应。他低垂着头，踱步跟着保镖将他一步步送进UNT的大门。
人总有些好奇心作祟，面对眼前拥挤的状况，反倒是一动不动的林漾这边更引人注意一些。梦泽无意间瞥见了同是身材高挑、一身黑衣，并且对眼前这番盛况无动于衷的林漾，心中很是奇怪，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林漾突觉人群中有一道目光朝他投射过来，一抬眼便对上了那幅漆黑的墨镜。两人隔着人群对视了好久，似乎时间都已经静止。
梦泽在想什么，林漾不得而知。但林漾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看我干啥？我很值得看吗？男的也看我？他应该不是在看我吧？隔着墨镜啥也看不见啊……要不跟他打个招呼？
刚把手举过头顶，就见梦泽把头扭回去了。再没有朝这边看过来。
林漾也不觉尴尬，倒是对自己确认了梦泽并不是在看自己这件事，感到莫名其妙地开心。有种：“看吧，我就知道不是在看我”的傻劲儿。
粉丝跟到大门口当然是不允许再进入了。望着自己哥哥的背影，粉丝们连连哀叹，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了。
林漾这才有了走进这栋大楼的机会。他从偏门进入，但却站在了大厅的正中央，抬头看着那不知有几层楼高的天花板水晶吊灯，发出一声长叹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决定要走这条路，就一鼓作气，坚持走下去吧。
大厅摆放着各路明星的宣传画报，五彩斑斓的应援色给这座商业大楼平添了几分青春的气息。梦泽的挂画一定是在C位的，这是UNT的排面，更是粉丝们的脸面。
林漾站在中间，看着画报上梦泽精致的面孔，出神。
画报上的梦泽，没有了墨镜的阻碍，终于能让人一窥他那精致的面容。那是一张完美无缺的脸啊，每一个棱角和弧度都恰到好处，组成了这幅摄人心魄的黄金比例。他帅气地浅歪着一边嘴角，擒着淡淡的笑容，无论哪个年龄的女人都会为他着迷。
可是林漾却盯着那双眼睛出神，总觉得有些熟悉。
算啦，想这么多别人的事干嘛。
林漾快步走向前台登记处，做好登记便有安保打开门禁，正看见一部电梯要合死门，他三步并两步上前，一伸手阻止了要上行的电梯。
嘿嘿，哥的速度可不是盖的。
一抬头，便看到三五个人疑惑地盯着他，那眼神甚至有些玩味，让人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吃西瓜把西瓜籽吃脸上了。
正中间为首的便是银头发的梦泽。
“哈喽，你好！”
林漾是终于有机会把那个没打完的招呼给打了啊，他这幅样子并不像是初来乍到的素人小兵，反而像是别人来他家做客一般大方客气——
只不过没人搭理他罢了。
谁都没有再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叫做尴尬的气氛。直到从林漾身后伸出来一只手，拉着他的包带把他拖出电梯间。那人边动作边对梦泽说：“不好意思啊梦泽哥，他新来的不懂规矩，不好意思啊。”
林漾被拖出电梯间，这时门才自动关上，电梯得以上行。
“咋了呀，啥事儿啊。”
“你新来的你咋这么虎呢？梦泽团队进电梯的时候，闲杂人等勿进！”
“哈？为啥呀？那个电梯是他建的啊？”
“废啥话！梦泽哥不喜欢不熟的人靠近他！反正你照做就行了，”小伙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是季总吩咐我到楼下接你的，没想到你还挺快。”
听闻是季总的人，林漾这才正了正神，吸了口气像是打起万分精神。
小伙见他似是有些紧张，宽慰他说：“别紧张，你跟季总不都见过面了。你放心，以季总的实力和咱们公司的实力，不说把你包装成个多大的腕儿，起码三线是有了。你也别不高兴，毕竟像梦泽哥这样的，那毕竟是少数啊，天生的大明星，你说能有几个呢……”
小伙自顾自在前面带路，林漾在他身后却若有所思。他才不是因为当不了大腕儿惆怅，偏偏他就是因为不想当腕儿惆怅！
小伙进了季总办公室通报，让林漾先在外面沙发上小坐。林漾哪有心思坐下，他遍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与别处不同的是，现在所处的环境可以说是极致的简约，办公摆设一应是低调却不失大气。与一楼大厅不同，这里没有丝毫明星的照片，所有娱乐氛围在这里戛然而止。很难让人想到，在外一呼百应的盛世明星竟然都出自于此。
季总办公室的门开了，陆续出来了一些人员，大家脸上都疲惫不堪，像是刚结束了一场严肃的会议。唯有最后一个出来的季总，依旧满面春风。他亲切地与林漾握手。
“我的大明星，可算把你给盼来啦！”
季总说话一向是高情商，亲切没架子的样子像是家中的长辈。
“我啊，还真害怕你中途反悔呢！”
“既然已经答应了，我就不会反悔。”信用问题，林漾一直都认真对待。
“哈哈哈，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认真，踏实，最重要的——有实力，哈哈哈！”
他指挥林漾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沓文件：“这样，咱们先签合同，好不好。”
季总拿出笔，放在林漾面前：“你好好看看合同，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咱们及时调整。”
林漾翻看着厚厚的合同，内容无非是作为公司会尽到那些宣传义务，林漾个人需要遵守那些规定、怎么分钱……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
直到看到合同期：十年。
林漾心梗一样差点把纸笔都划拉到地上。
“十年？季总，这时间有点……”
“对啊，签约艺人起码都是十年。你想，你一旦签约那公司对你的宣传、包装、资源那都是几百万甚至几千万的投入啊，这还不包括你团队人员的配置，公司光是启动你一个人都要花费这么大的人力物力，你想要是干个三五年你不干了那对公司是多大的损失。”
看着季总语重心长说出这一番话，林漾只觉得自己来公司的目的就是赚三十万块钱简直是小孩过家家。
可是这时间也太长了！
“季总，我没想到……”
“你没想到的地方多了去了！我告诉你呀，我已经给你想好了你的第一步亮相了：我手里有个待拍的电影，你去演男二号，张小刚导演你听说过的吧，拍他的电影就没有不火的，我再跟你说啊……”
季总机关枪一样的嘴突突突就要把林漾的脑细胞打成筛子。他嘴张了好几次想要打断季总的个人畅想，几次都没能插进话去。
林漾只能闭上眼准备大喊一声，把季总从自己的梦里拽出来——
“十年签约对别人还行对林漾有些长了吧季总。”
林漾睁开眼疑惑地看着季总身后，门的方向。无奈季总把身后的人当了个严严实实，林漾是一点都看不到。
是个女声：“天幕工作室的演员选拔过几日就开始了，这个活动会更适合林漾。”
季总头都不回，便从椅子上起身，开心的鼓起掌来：“哈哈哈，林漾，见见你的经纪人，她可是我重金挖到咱们公司的啊，我跟你说，她眼光可毒，不是她看不上的人都不带的，以前梦泽管我要过她，她都不睬的嘞！”
林漾已经径直站了起来。
哪用什么季总介绍，还介绍什么经纪人。
他一直魂牵梦绕的女孩，每当夜深时分他总为她流泪的那个女孩，现在站在他面前的那个女孩……
“景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