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茶茶不明所以,但看他神色认真,想必是要说正事。
她微微颔首,和桃红打了声招呼,领傅北一道去昨日他们喝茶的雅间。
她走在前头,上楼步伐间衣袂涌动,飘散出一股沁人香味。
傅北鼻息下意识动了动,面色不显异常,只道:女人家总是香香。
雅间内,窗户微微敞开透着晚风,空中有股淡淡茶香弥漫。
谢茶茶替他拉开椅子,葱白的手一拂,招呼人坐下,“不知公子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她态度极好,毕竟拿人手短,人出手是真阔绰啊。
傅北微微颔首,应着坐下,双手交叉置于桌上,目光看向茶娘,示意她也坐下。
谢茶茶挑眉,更添几分正色。
“昨日目睹了你的茶艺确实非同一般,我们非常满意,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傅北目光定定,透出的深邃光亮莫名有信服力,让人顺从于他。
谢茶茶敛了敛神,清澈的瞳仁望向他。
“宫中晚宴可否请你参与茶饮?”傅北语气寻常不二,却结结实实把谢茶茶惊到了,她不过只是寻常开茶肆的,没想到居然会受到宫中邀约。
她脸上罕见的流露了情绪,把震惊写在了上面。
傅北只看着她。
这个消息太过震撼,以至于谢茶茶下意识回避,她睫羽翕动,更为关注的点成了,“天,那你是……公公?”
她说完之后方才发觉此话不合适,单手捂着嘴,面颊咬紧,面上难掩尴尬之色。
傅北:……
他搁在桌上的手紧了紧,指节泛起白,胸口微微起伏,眸中温度却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谢茶茶讪讪,知道自己失言,眼珠子不由闪烁,另寻话题。
“你们为什么会找我啊?”
她自认茶艺过人,可要到能进宫的程度,还是差很远。
傅北有点心梗,她第一时间怀疑的居然不是他的身份,岂不是意味着,在她内心就是把他当公公了?
于是,他的脸肉眼可见的更黑了。
他松开手,屈指在桌上叩了叩,面色异常认真地和谢茶茶解释:“首先,我不是公公。”
“哦……”谢茶茶脑袋有点空白,话语听起来有点敷衍,但实际上,她只是脑壳有点转不过弯来,疑惑他的点怎么还在‘公公’上,怪尴尬的。
哪怕真是公公,也不高兴承认的吧?
可这含糊其辞在傅北耳中就不是这么回事了,他暗暗咬紧后槽牙,浑身肌肉绷紧控制自己不甩袖离开,皇上交代的任务必须完成。
他暗提一口气,摒弃对茶娘的烦躁,干脆直截了当地问:“宫宴之事你意如何?”
谢茶茶眉心微蹙,看向‘公公’的眼神也多了丝不爽,为何这般急切似是逼迫?
“此事我需多加考虑。”
“时日在即,没有太多时间了。”傅北说话很直接,丢下这一行话。
这是他一贯的处事风格,惜字如金,直截了当,却倏忽了这不是商洽合作容易让人接受的方式。
“那不去了。”谢茶茶心头烦得很,一拂手,爱谁谁她不伺候了。
傅北:?
世人巴不得有进宫面圣的机会,净身焚香再三祈愿,可在她茶娘眼中居然那么轻飘飘?
他眉眼微怔,瞬时竟哑口无言。
如按下休止符,他定在位置上,久久没有反应。
稍作等待,谢茶茶眸子瞥去,见他没有再说话的意思,登时不给面地起身,“若是没旁的事,我就先去忙了。”
话音落,她真的要走。
傅北即刻起身,浓眉微微蹙起,声音跟着沉下来,“你当真不愿?”
“不愿。”
甩下掷地有声的二字,谢茶茶留给他一个干脆利落的背影,毫不拖泥带水。
雅间内只余傅北一人,他沉默许久,反思片刻后认为自己该说的都说了,尽到了自己的义务。
翌日,他进宫回禀圣上。
乾清宫内,傅北坐在位置上,姿态悠闲且老神在在,捧着茶盏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甩锅,“人家不愿意给皇上面子。”
皇上:?
“你是何意?”皇上还是头一次被人拒绝,眉眼半眯,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光是他,傅北也觉得不可思议。
傅北不紧不慢,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眉心下意识蹙了下,不如茶娘的手艺。
片刻后,他才意识到他居然本能的在比较。
见他没有反应,皇上思忖片刻,随后表情舒展开去,勾唇笑起来,“你是不是被人家拒绝了?”
傅北:?
之前他还能淡定自若,被皇上倒打一耙,他就浑身不爽利了。
放下手中茶盏,面色凛然,黑眸簌簌朝皇上看去,“我是替皇家出面邀请对方参与宫宴中来,人家拒绝了,拒绝的是皇上。”
皇上冷笑一声,逻辑清晰才不被傅北绕进去,他浑身放松身子往后仰,依靠在椅背上,“你是怎么和人家说的?”
“直说啊。”傅北理所当然。
皇上忽然有点头疼,抚了抚额头,明白傅北是如何被人拒绝的了。
他这家伙,只会干实事,人情世故是一点不懂啊,或者说不屑费时间精力去周旋。
“你这是邀请吗,就差拿刀胁迫人姑娘了!”皇上瞅着他就来气,心浮气躁,胸口剧烈起伏。
傅北挑眉,耸耸肩表示无可奈何,他没做过这档子事,不会啊。
他那轮廓深隽的脸上满是理所当然,看得皇上手痒,恨不能上前揍上一拳,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劝说自己是当今圣上,不能做出如此荒谬之事。
明明长了副上天惠泽的好皮囊,好声好气同人说几句软话,人就答应了,非得硬邦邦的来!
不能揍臣子,可皇上也见不得傅北好过。
皇上眉宇轻挑,脑袋里闪过个念头,迅速被敲定。
“傅北,朕近来听闻你家中长辈为你的婚事急白了头,可有此事?”
这话题转了八百个弯,两者听起来没有半分关系,但傅北内心敲响了警钟,警铃大作。
他提防地盯着圣上,看着他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傅北的脑海里联想到狡猾的狐狸,只觉得皇上贼兮兮的。
他甩出二字作为回应,“没有。”
皇上仿若未闻,不被他干扰,继续自己的表演,“古人言:百善孝为先,朕认为你也该考虑考虑婚姻大事了。”
他看着皇上含笑的眸子,里头涵盖了复杂深意。
话语至此,不必说得太过明白直接,傅北领会了皇上之意。
皇上是在威胁他,若是不将此事办妥,皇上可就要给他下圣旨赐婚了。
这是多大仇啊。
“皇上又为何非要在茶上下手,亦有许多其他的途径能给今年宫宴锦上添花。”傅北挺直腰板,眉头蹙成个川字,对圣上的刀锋相对甚是不满,心生烦躁。
他急了他急了,他终于急了。
看傅北坐不下去了,皇上浑身舒坦,卡在胸口的气也顺畅了,姿态重回慵懒闲适,“本来是可以的,可茶娘回绝了朕,朕的胜负欲就上来了,还就非得请她进宫不可。”
傅北:……
这时候就说茶娘回绝了他,刚才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十足的阴阳怪气。
他递给皇上一个死亡凝视,里头刀光尽显,簌簌而去。
皇上坐视不管,老神在在,并无收回成命之意。
傅北对他了解至极,他明白皇上这次是动真格的了,是不是真想给他赐婚不说,欣赏茶娘的茶艺是真。
可茶娘她不愿进宫啊。
傅北置气:“皇上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皇上难得见傅北恼怒,竟乐呵起来,眉开眼笑,“朕身边不养无用之人,你若是连这等小事都落实不到位,就不用上朝了。”
傅北卒。
知道这活是烙在他身上,怎么也甩不开了。
他心事重重地出了皇宫,一路敛神蹙眉,生人勿近的低气压环绕。
经过天子脚下最繁华的街道,四处有游贩的叫卖声,人间烟火气十足。
忽而身后一道清亮嗓音响起,“傅北!”
起先傅北还没听见,孟明旭失笑挑眉,几步上前重重拍打他的肩头,猛呼一声:“喂!”
傅北动作极快地握住他的手腕,手上使劲,巨大的力道朝着孟明旭而去,他肩头一痛,瞳孔猛然瞪大,傅北竟是要过肩摔。
孟明旭立马嚷嚷着告饶,“是我是我,我错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傅北这才卸下手头力道,同他拉开点距离,冷眼睇孟明旭。
正午时分,街上人头攒动,来来去去。
孟明旭哪受过这等委屈,握着受伤的手腕斯哈斯哈倒吸凉气,痛到面目狰狞,低头一看,手腕都青紫了。
他负气瞪傅北,“都自己人,何必下此狠手。”
傅北心情不佳,冷着脸不欲多说,一点没做错事的自觉。
他这般理直气壮,让孟明旭开始揉着手腕自我反省,是不是他做得不对,突如其来的吓到傅北?
可是杀人不见血的户部尚书是那么容易被吓到的吗?
在他疑惑之时,傅北已经大步流星地朝前走了。
孟明旭这会儿终于看出兄弟的不对劲,巴巴跟上前去,左手还托着伤手,狗腿又可怜,“你这是怎么了?”
傅北没有心情说,只黑着张脸。
孟明旭就像一拳砸在了棉花上,使不上劲,对这个木头无可奈何。
余光微动,他眼尖的在茶肆门口瞅见正和清冷姑娘说话的邱鸿博,急忙出声:“邱鸿博!”
对方仿若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