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是谢茶茶长久的沉默。
她的沉默振聋发聩。
她抿了抿紧绷的唇线,略带敷衍的点点头,话已至此,不好收回邀请了。
她视线对准桃红,脑袋转了个弯问:“我们的菜够吗?”
一句话问到点子上了,桃红默了默,讪讪地摸摸鼻尖,“今日茶肆生意太忙,我没来得及去买菜……”
后面的话没再继续,大家都能心领神会。
谢茶茶瞥了眼外头彻底暗沉下来的天色,她唇角不自觉勾了下,露出故作为难之色,歉疚地看向傅北。
“真是不巧,看来今日留不住傅尚书了。”
用不用膳,在哪用膳对傅北而言并不打紧,可他一身反骨,越是不让他留下,他就越是要在这扎根。
今天他就想在茶肆用膳!
他面色与往常无二,语气也听不出变化,“我在对面小食肆点了菜,让他们送来就行。”
谢茶茶:……
她睫羽翕动,无言片刻,最后憋闷地点点头。
可真行啊。
人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无话可说。
桃红在旁看着,嘴角快咧到耳后根了,她越看傅尚书越满意,若他能和茶娘成婚修成正果就好了。
她细细品着,傅尚书年岁上是大了些,但他身边没一个体己的,届时茶娘过去了也清净许多,能一心一意对待她。
再者,他家世极好,又深得圣上赏识前途无量,茶娘能嫁给傅北的话未来将是一片坦途,乘风直上。
哪怕只是做简单的设想,桃红也已经露出姑姑般满意的笑了。
“好嘞好嘞,我去说。”她积极响应,高高举起手领了活就往对面小食肆冲,积极为茶娘和傅尚书的感情添砖加瓦。
谢茶茶:……
她望着桃红很快窜入人群不见的背影,陷入迷之沉思,是她平时没给桃红吃好,所以她才表现地这般迫切积极吗?
她敛敛眸,眼前还是招待客人先。
她扬嗓问持续关注这边,干活都不专心的柳枝,“柳枝,楼上的雅间收拾好了吗?”
柳枝听到茶娘叫自己,立马挺直腰板,听清她的问话后,歪了下脑袋,“好像桃红姐说了没来得及收拾,刚才客官太多了我们忙不过来。”
谢茶茶了然点头,这两个是为她着想,想多挣点银子往后研究新品,不然早点闭门现在都已吃上热乎菜了。
“我去收拾。”
话音落,她转眸看向傅北。
傅北抬手制止,目光看向已经收拾出来的大堂一角,言:“不用忙了,先用了晚膳再说,菜会冷。”
剩余有些客官目光若有似无地往他们身上跑,大堂隐私性差,谢茶茶担心傅北不习惯。
“我怕亏待了傅尚书。”
“你这话说得倒冠冕堂皇。”傅北目光淡淡带过她,不给她再说话的机会,大步流星地往那处走。
谢茶茶:?
她气得鼓起腮帮子,活像个小海豚。
这话说的,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见傅尚书在角落坐定,柳枝擦桌的动作停了停,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加油打气,去傅尚书那边增添碗筷。
面对傅尚书,他的手都是抖的,哆哆嗦嗦,哪里还有平时干活时的利索模样。
傅北抬眼,给了他一个眼神,柳枝浑身紧绷差点腿软。
着急忙慌地摆放完餐具后,飞一般撤退到旁桌收拾桌面。
傅北:……
他挑起一侧眉棱骨,不由好笑,扪心自问,他好像没那么吓人。
他略带嫌弃地瞥过柳枝,这男孩子胆子太小了,怎么守得住茶肆。
桃红的速度不会让人失望,很快就一拖三的端着托盘来了。
傅尚书虽然就一人,可他的菜点得真不少,凭借一己之力把小食肆的店家带来了三个。
桃红胆子大,边上菜边揶揄傅北,“傅尚书会吃啊。”
胡娇娇也亲自过来了,一一将托盘上的菜上了,跟着说一嘴,“别的不说,傅尚书在吃食上面够精细的,我们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会儿,谢茶茶端着壶茶过来了,腰肢细巧,步伐盈盈,裙摆在空中荡起好看的弧度,她的美不动声色。
胡娇娇瞥了小姐妹眼,努了下嘴,“只可惜和茶娘的口味不一样,你们要一起吃?”
话音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包括傅北。
她端菜的动作顿了顿,眼珠子扫过大家,暗暗反省,难道是她说错话了?
她看这架势,他们好像是要一块儿用膳啊。
感知到气氛不对,她上完菜后一溜烟跑了,末了回到自己店里才想起来,有句话忘了说。
她脚步踌躇了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自己又不敢再回去说,差使掌柜的过去带句话。
掌柜的:……
这活怎么就落在他头上了。
好端端的,他也不想和黑面罗刹傅尚书多接触啊!
然,出来挣钱的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硬着头皮回到傅尚书跟前,帮老板娘带话,“我们老板娘让我过来带句话,如果茶娘口味不合的话,我们再给做几盘她爱吃的端过来。”
这话是说给傅尚书听的,更是说给茶娘的。
正在倒茶的谢茶茶愣了愣,旋即笑颜展开,乐了。
“瞧傅尚书把娇娇给吓得,那么阳光开朗一女子愣生生被吓得不敢过来说话。”
傅北:……
他抬眸朝谢茶茶看去,视线停留在她上扬的唇角和洁白整齐的牙齿上,她眉眼弯弯,柔和下来的五官盛着天下至美好。
她肌肤白皙透亮,看不到丁点瑕疵,美得有些不真实。
谢茶茶看过来,恰好撞进他深不见底的视线里。
他的黑眸像强劲的磁铁,要把她吸进去。
她的瞳孔微缩,在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冒头前,傅北收回了视线,拿起筷子轻轻擦拭,语气若常,“真想要给的人不会问要不要。”
掌柜的:……
得了,送来便是。
掌柜的欠身告辞,急忙和老板娘通气去了。
哪怕食肆生意再忙碌,傅尚书这个面子不能不给啊!
“坐。”见大家都站着,傅北反客为主招呼大家。
谢茶茶睇他,这家伙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她不客气地落座,侧头看向还在收尾的柳枝,“快过来吃饭了。”
柳枝搓搓手,表情有些为难,小心地看着傅尚书,“这,这不合适吧?”
谢茶茶这才察觉柳枝在意的点,她瞅了眼神色不变的傅北,不在意地挥挥手,“没事,都是自己人。”
傅北厚着脸皮来她这用膳,那纡尊降贵和他们吃顿饭,应该在情理之中吧?
她可从未将柳枝和桃红当下人看待。
傅北察觉到她看过来的视线,颔首,冲着柳枝招招手示意他坐下用膳,“我没这么讲究。”
谢茶茶:……
这话也就他说得出来,睁着眼睛说瞎话。
桃红在旁,嘴角的笑快藏不住了。
此时茶肆还有三三两两的客官没走,他们想再八卦下,看看傅尚书和茶娘会不会发生点什么,到时候都是谈资!
他们不主动走,桃红也不能赶人,膈应但也只能忍着了。
她频频看他们。
谢茶茶笑着推了推坐在她右手边的桃红,扬扬下巴,“没事,你快吃别饿着了。”
桃红笑弯了眼,重重点头,她端起饭碗望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啧啧称赞,“傅尚书太奢侈了,这一顿够四人吃的了!”
红烧肘子、清蒸鱼、炒青菜、红糖糍粑……
傅北挑眉,递给她一个认可的眼神,“这就是我们寻常四人吃的,胡老板大手笔客气了。”
胡娇娇那人的性子最会来事,天生适合做生意,她们也都是知道的。
桃红冲着茶娘抬抬下巴,示意她多学着点,同样是老板怎么天差地别。
谢茶茶偏移视线,装作没看到的样子,低头扒饭。
旁边的客官从没见过谁的饭桌这般安静,各个埋头苦吃,一个字眼都不往外冒。
他们坐了会儿觉得没劲,悄悄离开了。
谢茶茶这才微微抬头,悄悄留意傅尚书。
他坐在她左手边的位置,身形板直永远规矩体面,他肩膀宽阔,无论如何都好看,用膳时眉眼专注,谨遵食不言,寝不语。
谢茶茶睫羽翕动,心中再一次感叹:狗男人长得真不错。
忽而,傅北的眸光看过来。
谢茶茶被捉了个正着,睫毛跟蝴蝶振翅似的,黑亮的眸子里透出抹心虚。
偷看帅哥被当事人发现了该怎么办?
在线等,挺着急的。
话多的柳枝被这沉闷的饭桌环境整得快憋疯了,他不安地挪了挪坐姿,端着饭碗望着满桌的美味佳肴,有些难以下咽。
他抬起头来。
就看到傅尚书望着茶娘,情绪难测的模样。
他心头一惊,怕不是茶娘漫不经心的态度惹恼了傅尚书,他从未被人如此怠慢过,心生不满?
他着急着,随便扯了个话题强势打破此刻的沉闷饭局,“傅尚书和对面胡老板这般熟稔,怎的不常来我们茶肆?”
这话一出,桌上气氛变得更安静了。
所有人目光齐刷刷看着他,他眼神怔怔地扫过各位,从桃红姐眼中看到‘无言’二字,她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却仿佛在骂他傻子。
柳枝:……
他表情讪讪,知道自己这话实在多余!
他恨不能原地消失。
他垂首,捧着饭碗吃了口白米饭,默默在心中期待,希望傅尚书别搭理他。
桃红跟着神经紧绷,在心里把柳枝骂开花了,不会说话就别说话,这算个怎么回事?
谢茶茶眼珠子转了转,扯了扯嘴角,她这个傻弟弟啊。
傅北面色没太大变化,淡然地将夹的青菜送入口中,抬眸扫了眼柳枝,视线最后落到茶娘身上,“不是我不想来,茶肆不好约。”
谢茶茶猛然抬眸,撞上傅北看着她的视线。
好大一口锅。
所以怪她是吗?
气氛烘托到这了,她好像该表示点什么,但她不想。
谢茶茶敛眸,随后说起冠冕堂皇的话,“我要进宫准备茶饮,茶肆里人手不够,约不上也是寻常的,相信傅尚书能体谅我们的苦衷。”
桃红听完这话差点没笑出声,茶娘这话说得体面又漂亮,就是假假的,而且是堂而皇之的假。
看她这样,就不是诚心想招待傅尚书。
她都能听出谢茶茶的本心,更别提傅北。
他咽下口中的菜,端起一旁茶娘方才泡的茶,兀自倒了一杯,顷刻间茗香四溢,他鼻息微动,闻出是好茶。
他将白瓷茶杯送到嘴边喝了两口,眉目清朗,随后语气淡然开口,“无碍,我会厚着脸皮去尚食局讨茶喝。”
其余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