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们小夫妻新婚燕尔的,还得陪我来巡军。”孙策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嘴里虽说着抱歉的话语,脸上却仍是一副喜色,看不出半分愧疚。

    陆溪换上了一套男子的直裾,长冠高束,像一个小军师,紧紧地跟随在周瑜和孙策的身后。这两人步子迈得太大,她跟上去多少有些艰难。

    孙策的军队军容肃穆。众将士共聚一处操练兵器,气势磅礴,看得人热血沸腾。陆溪突然理解后人为何喜欢怀念这个动乱不休的时代,因为在这里英雄不问出处,任何有胆量有卓识的人才,都有可能在侍奉的主公面前大显身手,在这乱世之中博得一席之地。

    想到这里,她将目光挪到一旁的孙策身上——再过几年他就要平定江东了。到那时,公瑾会助他一臂之力,连曹操也拿他无可奈何。

    此时的他表情端正严肃,在将士们面前立下了十足的威严,只是那嘴角眉梢间不经意稍稍流露出的喜悦出卖了他——他为他的将士们感到骄傲,并且无比自信。

    “认真点。”有人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她猛然从畅想中惊醒,手忙脚乱地抬起头,撞上一双如烈酒般醇美的双眸,不禁脸红起来。

    “知道了。”她抓紧跟在周瑜身后。

    孙策负手而立,发冠上镶嵌的红玛瑙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正如他整个人般明亮。

    “还有件事,此番我回见袁术,家有妻女不能同行,便托付给你们了。尤其是步遥,她总仗着自己习过武而轻敌,毕竟看不见东西,难免会吃亏。”他深思熟虑地说道。

    陆溪一口答应下来,“多大个事,你尽管放心去吧。”

    但是那边的步遥并不答应。

    他们巡军过后,陆溪和周瑜去庐江街市里逛了一圈,孙策直接回了家,家里还有妻子和女儿在等他。

    陆溪和周瑜婚礼那日,步遥并没有把孙茹带过去,她知道这孩子不仅精力旺盛,还有些调皮,只怕会给人家添了乱。

    这孙策刚一进门,孙茹似乎在门口等了很久,伸出小手,展开双臂,乖巧地叫了一声:“爹!”

    孙策迅速卸下披在身上的铠甲,以防伤到对方,确认无误后才将她从地上抱起来,裹在怀中向院里走。

    “我听说你要一个人去见袁术?”步遥坐在庭院里的石凳上擦试着兵器,突然问道。

    “没错。”孙策正专心致志地逗怀中的孙茹玩,回答时略有敷衍。

    步遥见他这副不以为意的样子,不禁有些窝火,于是放下手中的长剑,严肃地说道:“我与阿茹在路上辗转了这么久才找到你,这会你又要走。”

    孙茹忽然不说话了,也不笑了,眼巴巴地盯着孙策看。

    “行军途中必然艰苦,不仅风餐露宿,还时常有生命危险,你二人都是养在深院里的女儿家,哪里受得了这种条件?”

    “我不是非要与你不分开,只是担心你的安危,怕你此行去了,万一回不来怎么办?”步遥担忧地说道。

    “怎么会,我父亲的旧部尚在,袁术到底是不敢胁迫我的。”

    这个顾虑孙策不是没考虑过,却仍坚持着要回去一趟,此时他仍对袁术抱有那么一丝希望,或许他会兑现当年的许诺:前用错陈纪……今若得康,庐江卿有也。

    袁术是个反复无常的人,他却不是,如果不是到了最后那一刻当真失望透顶,他也不愿意留下话柄被天下人诟病。

    二人都沉寂了片刻,只有树上摇摇欲坠的落叶在风中凌乱,秋意渐浓,离愁自生。

    “他若真不肯放你,就把将军留下的传国玉玺给了他吧。”步遥平静的声音融在了风中,变得模糊不清。

    “那怎么行?”孙策一脸决绝,深蹙着眉头,“那可是我父亲用命换来的宝物,岂能落入旁人之手!”

    步遥叹了口气,挽起孙策的手,仔细地抚摸他手上每块分明的骨节,“你也知道这个玉玺最终带来了什么灾难,不要重蹈覆辙,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孙策的火气都被步遥紧紧攥在手中,渐渐败下阵来。他默默垂下了头,陷入沉思。

    “爹爹,不要皱眉。”孙茹从他的怀中跳出来,用两只小手舒展他的眉宇,如春风化雨。

    孙策苦涩地笑了笑。

    “公瑾,你还没在庐江城里好好逛一逛吧。”陆溪和周瑜并肩携手走在街上,四处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

    自上次危机过后,庐江城内便换了一副天地。从人心惶惶的危城到如今再现当年的繁华热闹,人民安居乐业,生活太平富足。

    这便是陆溪费了这么大周折,甘心看到的一幕。

    “我本就出生在庐江舒县。”周瑜捏了一下她的手,风轻云淡地说道。

    陆溪一挑眉,道:“原来如此。”

    其实我是第一次来这条街上走走,陆溪在心中腹诽,终究没有说出口。

    二人逛了一阵,不觉天黑,买了两壶温酒,行至江边。

    此时夜色苍茫,月初浮上水面,江水浩荡不见尽头,只一叶扁舟停泊在岸边,寂寂无人。

    在另一个时代人们常常会发出疑问,古人没有电子设备如何度过那些枯燥无味的长夜?现在她可以很自信地回答,古人要比他们想象中的有趣的多。

    比如此情此夜,就如《赤壁赋》中那般,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花前月下,可以共诉深深愿;乞巧节时,也会对着高烛,许下愿生生世世为夫妻。

    这样的浪漫不是飘忽在水面上看不真切的,是你就在我面前,我愿意用我的半生风雪,与你推杯换盏话古今,推心置腹,毋须猜疑。

    “你会摇桨吧。”周瑜解开连在船上的绳索,几乎是半肯定地问道。

    陆溪心头一抖,抿了抿唇道:“也不算太会。”

    她是生在北国,又长在北国的女子,如果不是穿越到陆溪身上,她可能这辈子都无缘来到江南。

    他无比诧异,甚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你说真的?”

    一个江南的女子说自己不会摇桨,就好比一个工匠说自己没摸过木材。

    陆溪讪笑了两声,上前帮忙解开绳子,尴尬道:“我小时候是会的,长大后有点忘了,你给我示范一下我就能想起来了。”

    “好,到时候我把桨给你,你可别从这摇到荆州去了,我不想看见刘表。”周瑜双手抱臂,爽朗笑道。

    陆溪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将小舟推到了江上。

    天上一轮明月,江上一叶轻舟。

    她将手探进微凉的江水中,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悠闲地摆弄着水花。

    水面漾起了一层层波纹,揉碎了月影,跳动的浮光如同在水面上流动的金沙。

    船桨按着规律的节奏缓缓划动,清澈的水声仿佛能洗涤人世所有的喧嚣。陆溪侧身躺在小舟上,枕着周瑜的胳膊,将脑袋埋进他的衣袖里。

    她轻轻闻了闻,笑道:“公瑾,你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琴香。”

    “琴香?”他哑然失笑,“你怎么知道我会弹琴。”

    陆溪撇了撇嘴,说:“江东的小儿郎都会唱,曲有误,周郎顾,改日,公瑾也给我奏一曲吧。”

    “一定。”他笑着。

    时间静静地流淌,天地之间惟此二人相依,青山之间,小楫轻舟,安然如梦。

    “公瑾,我还有一事不解。”她仰视着男子的侧脸,微微上扬的眼角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温柔。

    “什么?”周瑜偏过头,正视她的双眼,那一瞬间的天地也为之失色。

    她的心脏开始没由来地滚烫,刚想好的话突然不见了踪影,组织了好一会的语言:“就是……嗯,步夫人的双眼为何一直都蒙着那条丝带呢?”

    他迟疑了一瞬,缓缓开口道:“她出身于江东的名门望族,自幼与我和伯符相识,曾经有一位道士给她算过命数,说她的双眼有不祥之兆,或者命里克夫,或者家破人亡。所以她从很早开始就把眼睛遮上,也练就了一身奇特的武艺……尽管如此,吴太夫人还是不太喜欢她。”

    不喜欢?

    “因为她不祥,还是……”剩下的半句话陆溪没有说出口,不过周瑜应该懂。

    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十分苦涩道:“都有。在世人眼中,比起一个不守常理又喜欢打打杀杀的女子,他们更喜欢温柔、娴静,又知书达理的。”

    陆溪听着他的话,不禁鬼迷心窍地问了一句,“那公瑾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他微微一笑,脸色泛红,不知是因为醉了还是别的什么,仰头看着月光,道:“我?或许我会喜欢上一个在万人之中相顾,便让我觉得与众不同的女子。”

    那究竟是何等的美貌才能在万人之中脱颖而出?这时她骤然想起了二乔,心里平添了许多惆怅,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为什么而隐隐难过。

    她总是会被这种不经意间的言语戳中心坎。幸福来的太突然,让人觉得不真切,看不清,抓不住,随时都有可能失去。

    如果有一天公瑾就这样站在她面前,坚定地挽着一位国色天香的女子的手,说要纳她为妾,或另娶她为妻,陆溪都会毫不犹豫地给二人让路。

    她嘴里心里都不承认,其实自己对后世流传的那些故事深信不疑,她相信总有一天那个美丽的女人会以一种很自然的方式出现,而她从始至终都是一个局外人。

    心情日渐消沉,温酒一口一口地喝下去,她醉了。

    半梦半醒之间,她听见有人问她:“汝可曾有表字?”

    这时她早已醉的不省人事,脑里理智全无,而那句被她掩埋在心底许久的话终于说了出口,“在下陆子奚,没有水的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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