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阿玥。”声柔如帷幔轻纱从窗牗卷出,外头细雨绵绵,竹叶穿林呼啸,石子尖棱锋芒,不时打来一阵烈风,似要把人软骨吹散。

    闺房里的娘子气色惨白,凌乱柔丝牵着弯月睫,一双清透春水的晶眸哀怜慵懒,呆呆地望着庭院忙乎的身影,“阿玥。”

    扯着嗓子也唤不过来人。

    妆奁案上放置着昨日郎君从瓦舍带回来的口脂,其做工精巧雅致,一看便是上等货色。

    平日里总是阿玥替她细细涂抹,今儿如聋子一般,任是雷鸣轰顶也叫不应。

    眼瞧着白日尽去,郎君该回来了。

    阮厢自从记事起便一直住在远郊小木屋,与世隔绝,出不了市井却没把见闻落下,阿玥每每从坊间听回来许多趣事告予她,女德之事也有夫子先生上门来授,闲暇时总想起生她的爹爹娘亲,哀愁涌上心头谁也哄不好,唯有郎君拥她入怀,绵密声声唤她“阮阮。”

    今日整好十七岁,听阿玥说这个年纪的女子早就嫁人生子了。

    崔裴自是她夫君第一人选,想到此便不自暗喜,于是起身将棉衾折好,简单对镜梳妆一番,郎君最爱她这樱桃小嘴,时常挑逗却不曾肯轻触绛唇,褫夺香津。

    可阮厢也为此苦恼,他们二人日日相对,幼女时便与郎君一起,早已生了情分,崔裴却待她如陌路人,言行一如文雅公子,任凭她怎么想亲近也总是挡于门外,唯有闹气生怒才博得一丝肌肤同情。

    她瞧着镜中女子姣好面容,不自害了臊。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把最珍贵的东西交与他了。

    外头响起了砸砸声。

    “娘子,香料都被雨水打了湿透,恰逢梅雨时节,这一批许是又白做了功夫。”阿玥淋了一身雨,心里好不舒坦,嘟囔道,“娘子生来便不懂香料之事,何苦累了自己,又害别人。”

    “死人,谁容你昏睡到天黑忘了时辰,坏我香料。”阮厢把涂好半唇的口脂妥妥放下,披衣行至庭院,碎落的檀香撒一地,阮厢顿时生了怒,惨白小脸才有气色,“秋分赶不好香囊赠予崔郎,我撕烂你的嘴。”

    她捧着香料查看,一闻全没了气味,“这是崔郎托人从西域买来,珍贵可比你命,今儿就给你小贱蹄子全毁了。”阮厢悲伤抖得要紧,身子如风中枯草,也不忘抬起瘦弱巴掌教训阿玥,“我大抵是管不了你了,整日好吃懒做如彘,白日昏睡,夜里与人苟合,是该唤你娘子了。”

    阿玥怀里还抱着剩余的香料药材,听娘子如此谩骂,干脆全倒了罢,一把将阮厢手臂擒住,气势上已然当了主人,“娘子不过是郎君从青楼腌臜之地抱回来的没人要的孤儿,有何傲气说我,今日还遵叫你一声娘子,不过是郎君给了钱银,哀求我服侍妥当,要不然早给你埋土里。”

    “你,你,你!”阮厢娇指指着阿玥脑门,被甩了开,受不住力跌跌撞撞倒在石壁上,啪嗒溅起泥雨,衣物全湿透,可怜得如冻死骨。

    这一番肺腑之言把阮厢气得气脾难顺,奈何身子本就羸弱,就是站风里也需得抱着树桩,更别说与阿玥这头水牛拼一二了。

    细嫩手掌轧上碎石子,丝血流淌而出,漫入雨中,好大一片红,疼得她失声,泪水不自从脸颊滑落,分不清雨水或是泪水,她徒手抹去,却也难挡上苍作恶。

    “瞧瞧娘子那模样,不过是路旁粘泥攀爬的可怜虫,说的什么富贵天命,幸得郎君守护,我看娘子就该在这院子里发烂发臭,你可知崔裴不许你外出是为何?”

    平日里死丫头嘴里吐不象牙她自是知道,吵吵闹闹也罢,今个竟敢直呼崔郎名讳真是好大威风。

    纵是怒上心头,她这使不了劲儿的身子也难抗几推几搡,愣是把苦水吞了,“外面男子是丑恶猪头,崔郎不愿市井之气玷污我纯洁,怎是我一个弱女子所能入里。”阮厢心底是通晓的,崔郎每每也是与她这样说。

    雨水小了些,待用衣袖拂去面上水,她依然是把持勒令能使呼下人的主子,“哪像你个浪蹄子,在外勾搭野男人,可别害了病染我。”抬眉轻蹙,她可瞧不起阿玥如此作风。

    阿玥轻哼一声,走过来拎起阮厢,如小鸡崽一般,掐得双臂发红,“娘子自欺得可笑,郎君诚然不是为你,娘子以为是住了好居所,其实不过笼中金丝雀,郎君在外头早有了人家,迟迟未回,是在哪个姑娘的闺房里鸳鸯戏水呢。”

    “死人!嘴巴该糊泥,崔郎也是你能置喙的,待崔郎回来,我定是要他饶不了你。”阮厢要挣脱阿玥双手,她不信崔裴是这等人,阿玥不过艳羡作怪,要她与崔郎生隔阂。

    “娘子若是不信,待明日与我偷偷跟随,是真心待人还是收养的情妇,一见分晓。”阿玥将她拉回屋内,扔了手帕把伤口裹密,奴才当主人样般嚣张气焰,“把身子擦干净,这幅鬼模样郎君定是不喜,娘子被弃了倒无所谓,阿玥还没寻到下个人家,不说阿玥没提醒娘子,郎君可是富甲一方的商人老爷,即便娘子是被养在暗处的小雏,也算青天有眼,如若不然,该是日日夜夜服侍死男人的娼妓了。”

    她自小养于边缘,最不会口舌之争,听见阿玥如此说她爱的崔郎,豆大泪水啪嗒滑落,不知如何是好。崔郎是不愿她抛头露面,却也没想过是这般下作地位。

    “崔郎待我十年,其中情深岂是你小蹄子明懂,他珍我惜我,不容他人伤我分毫,他尊我敬我,从不把肉.欲强加于我,倒是你丑恶嘴脸,黑心肠,净把别人往坏处想。”阮厢把湿透衣物脱去,露出的白净饱满连阿玥也暗自吞津,想着那崔裴莫不是阉人。

    阿玥把素青束腰莲花裙襦从匣子取出,替阮厢擦拭头上雨滴,口里叹息摇头,“娘子不与外人相交,不懂其中险恶计较也情有可原,莫一辈子痴傻,那千万孤儿,郎君为何要你一人,养育这些年阿玥窥见郎君待你特殊,却也不尽然真心。”

    好好说话她是愿意听的,拉起阿玥双手,“你坐下来,看你还要编造多少害人把戏。”娥眉画好,也换了一身干净衣物,看起来真是有大家闺秀样。

    阮厢往里挪了挪,晶眸还是藏不住愠怒,也生了些好奇,倘若阿玥能多讲讲崔郎,她便遵循其道,做好郎君的体己人。

    想到此便觉过去的委屈全然消散,也不再怨阿玥不懂事了。

    阿玥也不是厌恶娘子,只是恼怒她事事围在崔裴左右,男人没个好东西,看着娘子痴傻样儿,往后定是要吃亏。

    “京城里买卖布匹的货商,生意做到了域外去,娘子可知是谁人?”

    阮厢抬眸,浑圆的黑珠子闪烁星光,还沉浸在与崔郎的暖怀暗香中。

    阿玥推重重地了一把她香肩,骂道,“娘子这会儿与青楼姑娘何异,真是不害臊!”

    这才把人从日夜思念里拉回来,崔郎从不把外行之事告予,便是只愿长乐无忧,体贴娇声娇气说,“嗯,不知。”

    “那就是崔裴,郎君平日里虽也不啬娘子吃穿用度,物物最好,但却未见心里装着娘子,今日是娘子生辰,何故黑夜了也不见归来,我与娘子说实在的,你的裴郎正迎娶定远将军的贵女,正你侬我侬。”

    阮厢知道崔裴人品,即便是山鸡也比崔裴要心眼儿多,见阿玥诓骗如此假话,害她发笑,“雨密如针,山路泥泞,郎君是困在路上了,待雨稍停些,你与我去寻。”

    阿玥又是一拍她后背,只恨不能将人脑中污水全倒出,可谓真真是个痴傻样儿,“爱去你自个去,崔裴今夜不会归来,这几日也不会归来,娘子就算盼成望夫石,也不会回来了。”

    “你这小蹄子,郎君莫不是得罪了你,要如此毒心损人。”阮厢扭她臀,喊人起来不给坐,还用手帕拂去那肮脏,谁人也不能染指她的崔郎,“待他回来,看你如何作辩。”

    阿玥白眼深呵,“女子还是不能养于闺房,娘子白瞎了好模样。”

    阮厢也懒得与她争辩,待郎君回来瞧不见她红唇烈焰怕是会失望,抿嘴见唇色淡了些,便坐到镜前,一涂一抹细细对比起来,自个总是不顺手,“你手艺好,过来帮我。”

    待好好整装一番后,雨也停了。

    瞧着天边望舒,许是到了戌时,郎君从来不会这么晚归家,忙活时也会托人提前告知,今日是有不同,不知怎地,心一下子堕了半尺。

    她摸着胸口,起身往房外走了去。

    屋内黑灯瞎火,差点跌了个踉跄,“这小蹄子又睡懒觉去了,真是没个规矩。”点亮了屋内烛火,敲了阿玥房门,“快起来,与我去寻裴郎,这么晚不归,许是遇到了什么事。”

    屋头好一阵呓语,才传出来愤懑,“不去,爱去娘子自己去。”顿了半晌,又说道,“夜里野兽常出没,不怪阿玥没提醒,山老虎做喜欢娇娘子,可别让拐了去。”

    “我是使不动你了,也罢,要你也没用。”说完便只身推门外出,只得半刻便看到对面木桥山头闪着红光,似野兽觅食般威严。

    阮厢不是胆小怕事之人,从侧旁拾起长木棍,叹着气打气,“郎君这么晚回来定是不安全,两人相扶走夜路,倒也是一桩美谈。”想完自己也脸红发笑。

    准备掩门忽而听到一声嗷叫,脑中不自想起来阿玥说了山老虎,莫不是真有这厮。

    刚想把伸出去的腿脚缩回,转念又一想,愁上眉头,她得赶紧去相迎,心里总有声音告诉自己,郎君也在等着她。

    “娘子——”黑处中想响起她快思念成疾的声音。

    她阮厢不会看错人,挽起襦裙快步走了去,“郎君回来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