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灵山三清宗。
十年一期的仙门弟子试炼大会如期举行,各世家门派齐聚于山门前。
在各宗弟子资质越发平庸,三清宗问鼎仙门宗派之首许久的如今,每一位宗门的领头人无不是带着自家弟子中的翘楚,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在试炼中博一个出彩的名头来重振自家门派的雄风。
而无人在意的苍灵山后山。
峰群延绵,雾霭重重,时不时传来两声兽鸣鸟啼,山崖间,紫气盘桓,天地间蕴藏的灵气比上古时期不足,但在如今勉强还能称得上“丰沛”二字。
后山有块儿巨大平整的山石,不知是否是沐日精月华之故,板着身子躺在上头总是格外舒服,是以成了发现这地方的人的偷懒圣地。
一名十二三岁模样穿一身淡蓝弟子服的少女枕着胳膊面容安详地睡在上头,日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洒在她周身,暖意十足,舒服得她眯着眼翻个身,打算换个姿势接着梦周公。
“夏侯璧!”
男子惊天动地的吼声惊起山中一片飞鸟。
夏侯璧闻声,从山石上惊坐而起,没听真切来者是谁,下意识迅速手忙脚乱抹了把脸,捞过身侧的剑跳下石头,在其赶来之前堪堪摆出一副正在练剑的架势。
谢潺疾步朝她走来,所到之处,踩断枯枝一片。
夏侯璧凭着上次偷看师兄们练剑的模糊记忆转身挽了个剑花,抬手瞬间,剑尖直指来人。
谢潺皱眉停下脚步,宛若吞了只苍蝇似的看着握剑都颤巍巍的人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地比划,气得险些英年早逝。
“夏侯璧,你又在偷懒!”
夏侯璧看见来人,松了口气,将剑收入鞘中,手指翻飞朝他无声比划:“师兄,你怎么来了?”
谢潺揣着胳膊抱着自己的爱剑摆出一副师兄的架子装深沉:“今日正式仙门试炼,各个门派的高人都在试炼台,你倒好,躲在此处睡大觉?”
夏侯璧打了个哈欠,困意化成眼角的一抹湿意,她毫不在意地抹去,继续比划:“我这样的废物,去了也是给师尊添堵,给宗门丢人,还不如在此处躲上一躲。”
谢潺伸出食指抵在夏侯璧脑门儿上,皱眉:“谁又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了?”
夏侯璧口不能言,只有掰着手指头细数,想到一个,弯一根手指。
随着她手指一根一根弯下去,谢潺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阴沉。
眼见两只手实在是数不过来,夏侯璧袖子一挥手一摊,风轻云淡表示自己记不清了。
谢潺收手将后槽牙咬的咯咯作响,骂道:“太清宗的这群王八羔子,谁给他们的胆子嚼咱们天清宗小师妹的舌根子?”
三清宗作为如今修仙界公认实力最强的宗门,由玉清、太清、天清三宗并成,如今的掌门乃天清真人,也就是夏侯璧和谢潺的师尊谢逢秋。
除天清宗外,另两宗宗主各司其职,太清宗主门下亦有不少弟子,唯一心扑在修炼上的玉清宗主孑然一人未曾收徒,只是这位常年不是在闭关就是转圜于各个小世界历练,神龙见首不见尾。
弟子们同在苍灵山上修炼,对外是同门,对内免不了在各方面暗自较劲。
而谢潺,被誉为近百年来宗门最有天赋的弟子,不过二十岁的年纪,竟在上月便已结丹。
是以,被谢潺处处压一头的太清宗弟子们从他身上找不到突破口,便将主意打在了夏侯璧身上。
三清宗没有不收女弟子的规定,夏侯璧虽是天清宗辈分最小的小师妹,却不是唯一一个女弟子,不过,她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且不说她长得瘦小,明明已经十六岁了,看着却像十二三岁的模样,最关键的是作为一个仙门弟子,她五感缺失六识不齐,灵根还稀烂。
想到夏侯璧刚被师尊捡回来时目不可视耳不能听口不可言的模样,活脱脱像一只被虐待得奄奄一息的小猫,谢潺当时甚至觉得她可能会那么悄无声息地死去。
师尊将她捡回来后也没交代她的身世,只是用宗门丹师练就的上好丹药一直养着。
还好小师妹算是个争气的,没死成,好好地长到了十六岁。
也正因她特殊,太清宗的弟子没少借此嘲笑她,甚至有好事者谣传说夏侯璧是天清真人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否则以她这副资质,就是踏足三清宗都难。
好在天清宗的师兄师姐们不信谣不传谣,也因夏侯璧身有缺陷对待她时都格外宽容。
夏侯璧自耳力恢复之后这些流言便不绝于耳,师兄师姐生怕对她幼小的心灵造成什么影响,也不知算不算是歪打正着,六识不通的夏侯璧于爱恨嗔怒方面一窍不通,倒成就了她没心没肺的性格,把这些当耳旁风听了就过了。
她灵根是碎的,自是无法修炼,所以师兄师姐们便教她些简单的剑术,一是为了让她强身健体的,二是勉强防身。
就这样,这小丫头还跑到后山来偷懒。
谢潺恨铁不成钢地瞧她一眼,到底不忍心过于苛责。
他抬手拂去夏侯璧头顶不知何时粘上的一片枯叶,长叹口气:“行了行了,别在这儿躲着了,跟我去试炼台。”
夏侯璧比划:“去做什么?”
谢潺无奈道:“桑师叔从小世界回来了,点名要找你。”
夏侯璧已经能视物的左眼一亮。
……
试炼台设在苍灵山的隐仙崖。
环形高台旁伫立八根盘龙柱,台上有人正在比试,方寸之外的看台边足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宗门的长老们都翘首盼着自己的爱徒能为自己争光。
此时台上对战的乃是蓬莱弟子赵瑛和天风岛弟子陆风雨。
两人朝对方行了一礼,陆风雨见对方是女子,胜券在握地笑着调侃道:“瞧赵姑娘这身量,陆某待会儿一定怜香惜玉。”
赵瑛没说什么,抽出缠在腰上的软鞭,做了个“请”的手势。
所有人都将目光倾投在白玉台上,甚至有人在台下押上了宝。
“这赵瑛和陆风雨看上去势均力敌啊,不如咱们来打个赌如何?”
说话的是赤日宗的宗主符宿,他这次没带弟子,一个人来的,单纯过来凑热闹。
修仙之人的年岁成谜,符宿虽是宗主,模样看着也就二十来岁,一身赤色道袍,在一群白蓝青间显得尤为突出。
站在他旁侧的人就显得有些过于合群,白色长袍加身,墨色长发仅用一根青玉簪子随性绾起,虽看上去给人以无有正形的感觉,但一副皮相顶好,眉弓骨长鼻梁高挺,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薄唇微抿,招得身旁的女修们时不时侧目。
他没接符宿的话,思绪亦不在试炼台之上,目光飘忽,看起来像是在出神。
还未等符宿再问,场上方才被他评为“势均力敌”的两人竟然已经分出胜负。
不过几招的功夫,陆风雨便不敌蓬莱赵瑛,被人一鞭子抽下了试炼台,输得委实有点不好看,赵瑛向台下的人揖手行了个礼,飞身下台回到自己师尊身边。
陆风雨一脸菜色地回到自己门派所在之处,被他师尊赏了一记眼刀。
“蓬莱岛对天风岛,蓬莱胜!”
符宿感慨:“啧啧,这位赵姑娘应该是手下留情了,那陆风雨见别人一介女流嘴里便没个把门的,就该让他下不来台。”
“你话真多。”桑行玉看也未看台上一眼,转身朝人群外走去。
见他要走,符宿也顾不得继续看热闹,连忙跟上,嘴上不停:“桑宗主这是往哪儿去啊?诶,你等等我!”
桑行玉一盏茶前就让谢潺去找夏侯璧,等了这么久人还未到,桑行玉打算亲自去找。
未料才下隐仙崖,恰好同往试炼台来的两人碰个正着。
桑行玉停下脚步,符宿晃着手里的剑穗从桑行玉身后慢悠悠走出来,嘴里喋喋不休:“这试炼大会果然一次赛一次的无趣,诶?怎么不走了……哟,小哑巴!”
此话一出便招来谢潺一个白眼,他恭敬地朝桑行玉行礼:“见过师叔。”
桑行玉点点头:“不必多礼。”
谢潺又敷衍地朝符宿抬了抬手:“见过符宗主。”
符宿惯爱看这小子看不惯自己又碍于他和桑行玉之间的交情不得不跟自己虚与委蛇的样子,起了逗人玩儿的心思。
他问谢潺:“这是要带小哑巴去哪儿啊?”
被符宿叫做小哑巴,夏侯璧一点也不恼,她听师兄说,这人一开始叫她小聋子,桑师叔治好她的耳朵之后他又开始叫自己小瞎子,等到她一只眼睛能看东西了,他又开始叫自己小哑巴。
师兄曾私下同她闲谈,说得亏符宿是个修为高深的,大小是个宗主,有一门弟子替他擦屁股,否则就他这张嘴,早让人套上麻袋揍上八百回了,不过师兄也说了,这人本性不坏,就是嘴贱。
思及此,夏侯璧笑眯眯地朝着符宿比划:“师兄说试炼台跑出来一只大公鸡,叫我来看个稀奇。”
谢潺:“这试炼台哪来的公……”
说到一半,谢潺看着眼前一身火红色的符宿回过味来,险些没忍住笑:“咳咳……阿璧,不得无理!”
夏侯璧收回手,冲符宿龇牙笑得开怀。
符宿自然看不懂手语,但是从谢潺的反应和桑行玉微扬的眉毛和眼中似有若无的笑意来看,这小哑巴肯定没说什么好话!
他急了,问桑行玉:“小哑巴说什么?”
桑行玉掸掸袖子抬头看天:“不知。”
他换个目标继续问:“你家小师妹这是编排我什么呢?”
谢潺立刻绕过他正色走到桑行玉面前,一本正经询问:“师叔,我已将人带到,便先去准备试炼之事。”
符宿:……
桑行玉点头:“去吧。”
符宿气急:“好你个三清宗,蛇鼠一窝的师叔侄!”
没理会符宿,看着谢潺御剑上了隐仙崖,夏侯璧收回目光。
她走到桑行玉跟前同样恭敬地拱手行礼:“见过师叔。”
桑行玉点头,抬手,修长的手指点在夏侯璧眉心。
感受着眉间的一点温热自额间向下蔓延,夏侯璧闭上眼睛,任由桑行催动灵力玉探看她的灵根。
“凝气。”
虽灵脉残缺,好歹也是在仙门中长大的,凝气丹田夏侯璧还是会的。
她依言照做,感受到师叔的灵力在她灵根附近游走,周身彷如沐浴在一池温泉之中,四肢百骸暖意环绕。
片刻,桑行玉收手。
夏侯璧睁眼,见桑行玉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符宿对于这行为见惯不怪,每次见到小哑巴桑行玉都会探看她的灵根。
他说:“我说桑宗主,都这么多次了,你还没放弃啊?”
夏侯璧的情况符宿知道,按理说这丫头的情况天生便该与修行无缘的,莫要说是修行,就是当一个普通人好好活着,都是难上加难。
桑行玉淡淡瞥他一眼,只一句话:“她的灵根正在愈合。”
此话犹如一记惊雷将在场两人全部炸懵。
符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桑宗主,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符宿刚见到夏侯璧的时候,出于好奇,也探看过她的灵根。
大约四字就能形容:惨不忍睹。
旁人的灵根是脉络,她的灵根是粉末。
如此情况,便是天生的废灵根。
既是天生的,便是不可逆的,且自仙门道宗成立以来,修仙之人数不胜数,却从未听说过谁家的废灵根还能自愈。
符宿觉得桑行玉多半是在小世界历练得精疲力竭,连探看灵根这种小事也会出错。
他不信邪:“我来!”
符宿撸起袖子运作周身之灵力于指尖,伸出食指点上夏侯璧的额间,片刻后,他缓缓抽回手,震惊得无以复加:“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