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

    三日后。

    寒天鬼鬼祟祟起了个大早,赶在其他同行下山弟子醒来前就来到了山门口。

    天色将明未明,一道修长人影孤身立于晨雾之中。

    那人听到动静,缓缓侧过头来,眼上缠着的黑带在脑后随风飘起。

    寒天半只脚差点踩空,紧急刹车停了下来。

    “师兄?”她怯生生望着他,心中腹诽封玄真是杀鸡用牛刀,竟然令况秋霄来跑腿送东西。

    况秋霄向她微一颔首,清冷嗓音响起:“走吧。”

    “什么?”寒天不明所以。

    况秋霄道:“不是你求师父让我带你一起去井中么?”

    “什么??”寒天整个人都不好了。

    然后她反应了一下……难道封玄说的那个符合她要求的“适合打家劫舍、杀人放火、驱邪防身的秘宝”,就是指况秋霄?!

    她不动,况秋霄也不动,两个人都相顾无言。

    半晌,寒天脑子里终于转过弯来,虽然当中有些误差,但是严格说起来况秋霄本尊似乎倒也挺符合她提出的条件,一路有他同行,自己倒确实可以高枕无忧了。

    至于所谓的她求师父让师兄带她去井中……

    不论封玄在当中是怎么传话的,既然况秋霄人出现在这里,自然也是同意了。

    寒天想通后开始安下心来,脸上挂起笑容,对况秋霄解释:“哦,方才是我没有想到,师兄你平时深居简出,居然真的答应了。师兄先等等,其他人马上就来了。”

    “没有其他人。”况秋霄边说边向她走来。

    寒天又一次露出了懵逼的表情,疑惑道:“什么意——啊啊啊!!!”

    换成任何人在一瞬间像坐跳楼机一样离地腾空八百米,恐怕都会发出像她一样的尖叫。

    况秋霄等她叫累了,才平静开口:“你没有御剑过?”

    寒天哆哆嗦嗦抓着他的手臂,虽然看别人御剑飞行实在是再寻常不过,但是真的让她自己踩在这么一根细长剑身上飞于空中,那真是往脚下看上一眼都要腿软肝颤了。

    她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终于镇定下来了一些,声音被空中狂风吹得断断续续:“师兄,我们要去哪里?”

    况秋霄道:“曦州城。”

    虽然隐隐有了预感,但是寒天妄图挣扎一下:“我们不和其他人一起吗?”

    况秋霄反问:“为何要与其他人一起?”

    当然是为了,合群,安全——好吧,这两样东西目前看来确实和况秋霄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寒天屈服了,反正只要能从井里带回邪神像碎片回去交差,应当也算她完成了门派任务。

    所以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全程抱紧师兄大腿。

    自觉两个人相处仍然有些生疏的寒天,决定和“大腿”套套近乎,顺便表现一下自己的好学之心。

    “师兄,我从来都没有去过井中,只怕到时候拖你后腿。你有没有过往经验可以与我传授一二?”

    况秋霄摇了下头,停顿片刻,说:“我也没有。”

    也?

    寒天嘴角一抽,不敢置信地问:“你没有去过井中?”

    况秋霄漠然道:“从未。”

    好冰冷的两个字。

    感情他们这是俩新手一起去开荒来着?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因为况秋霄天生剑心澄明、天赋独绝,门派众长老认为他只适合于剑道一途孤意精进。而井中尽是鬼蜮人心、诡谲幻境,对其修行没有任何助益,他也不应浪费消磨其中,因此从不派他去。

    “那我们……”寒天欲言又止。

    况秋霄侧了侧头,明明应当是看不到的,却似乎将他的目光落到了寒天脸上。

    “放心,不会有事。”他说。

    她这师兄似乎不管什么时候,都像是一汪无波无澜的寒潭,不扰不惊,令人无端平添几分信任之情。

    寒天想了想,无论如何,况秋霄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若是井中遇到连他都无法化解的危险,那就算和其他弟子同去也是白搭。

    这么想着,她悬着的心又渐渐放了下来。

    ***

    夜幕四拢,暗蓝色苍穹之下,剑光如流星般掠过。

    曦州城毗邻东流宗山脉下的龙隐江中游,是一座山清水秀的小城,鼎鼎大名的修仙世家落英云氏有一旁支居于此城,也算是城中数一数二门第。

    然而半月前,听闻家主云楚英离奇去世,而云宅在办起祭仪的当晚,突然宅邸内外灯火俱灭,所有人声一瞬消失。

    此后大门紧闭,再没有任何响动。

    有好奇者前去打探,自此一去不归。

    一时间曦州城人心惶惶,无人再敢靠近云宅附近。

    “你的意思是,这里面有井?”

    更深露重,空荡荡的长街上只淡淡漂浮着一层灰蒙蒙的薄雾。城中万籁俱寂,街道两旁的房屋一片幽暗。

    寒天站在书有云宅二字的大门前,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一片鸡皮疙瘩爬上后颈。

    况秋霄点头,也不解释,剑柄在门缝上轻轻一推,两扇大门发出生涩的吱呀声响,缓缓打开了。

    寒天两步并作一步,瞬间站到了况秋霄身后。

    这气氛,跟夜闯鬼屋似的。

    况秋霄任由她悄悄揪着自己袖子一角,率先抬腿走了进去。

    云宅内雾气更深,白色灯笼与绸绫遍布四周,仿佛还处在替家主搭起灵堂的那一夜,只是宅子中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打斗翻腾的痕迹。

    宅院内游廊曲折,房间众多,况秋霄却好像目标明确,脚步丝毫不带迟疑。

    很快,寒天跟着他走到了一座偏僻的后院中。

    院中有一口井。

    不知为何,寒天在那一瞬间整个人都感觉冷飕飕的,心跳加速起来。

    况秋霄问:“你知道井是如何而成么?”

    寒天点了点头,想起他看不见,哦了一声回答道:“得邪神像碎片者心智迷乱,七日内必寻井投身而亡,死后之地则成井域。”

    况秋霄笃定道:“云楚英死,井成。”

    寒天很快明白过来,此地井主应当就是离奇死去的云家家主云楚英,她死后则将这宅子里的所有人都拖进了自己的井域之中。

    她不解地问:“可是我们都进来这么久了,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话说完,她又想起一事。

    弱于井主者,更容易被井域吞噬,毕竟傻子都知道挑软柿子捏。所以实力高强的修行之人通常比较安全,但是为了破井,可以主动寻找入井的契机。

    一阵冷风灌来,寒天这才发现自己思考的这会儿功夫,况秋霄人已经走到了那口井边。

    离大腿一远马上就失去了安全感,寒天急忙也靠了过去。

    况秋霄微微低头,“此处阴煞之气最重,应当就是她葬身之处。”

    下意识的,寒天顺着他的话低头看向井中。

    漆黑而深不见底,根本看不清有什么。

    她正要开口,却见井下黑暗处浮现出一个白点。

    那白点越变越大,是一张惨白人脸浮了起来,仰头直勾勾地盯着寒天。

    “!!”寒天一声尖叫憋在了嗓子里,吓哑了叫不出来。

    只一眨眼功夫,那张人脸又缩回了黑暗中。

    寒天终于忍不住,一把掐住了况秋霄的手臂,抖声道:“你你你你看见了吗刚才?”

    况秋霄一动不动,声音十分平淡:“看不到。”

    寒天对上了他被黑带蒙着的眼睛:“……”

    受不了这个瞎子作弊逛鬼屋的世界了,受伤的只有她自己。

    况秋霄再次开口,说了两个字。

    “下去。”

    寒天沉默了一下,然后扬起一脸故作天真的笑容,“师兄你要下去?那我在这里等你。”

    夜色深暗,因而她没有看见况秋霄万年平直的嘴角非常细微地变化了一下幅度。

    “你看。”况秋霄剑柄微斜,指向井中。

    寒天十分谨慎,“我不看。”

    “哦。”

    况秋霄用剑柄在她背后轻点一下。

    那一下非常轻,寒天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离开了地面,整个人往井里翻了进去。

    ***

    天色阴沉沉的,萧瑟的冷风卷起了地上的落叶,飘入残荷低垂的庭院池水之中。

    假山嶙峋,亭台高倚,本该是赏心悦目的宅院,如今处处挂着白绸,呜咽哭声隐隐不绝,使园中景色也显得凄凉起来。

    寒天一脸哀怨地站在假山后,对着身边白衣银剑的青年数度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况秋霄毫无所察,只安静地听着宅院中人来人往的动静。

    “师兄,商量一下。”寒天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没忍住,“下次要做什么之前,可不可以知会我一声。”

    天知道她一头栽进井里去的时候,有多怕和那个惨白鬼脸来个贴面杀!

    况秋霄单侧耳朵转向她这边,淡然道:“我说了。”

    他说的是当时那句“下去”。

    寒天:“……”

    况秋霄:“长痛不如短痛。”

    寒天终于明白了他的意图,不由幽幽说了一句:“你真的很像推小孩下水的游泳教练。”

    况秋霄:“?”

    正在这时,三名修士从不远处的假山堆前路过,边走边感叹云家主寿终正寝后,两个儿子谁会继承家主之位。

    寒天诧异,悄声问:“云楚英不是井主吗?怎么现在仍是在办她的葬仪?她人都死了,难道井主另有他人?”

    况秋霄沉默片刻道:“去看看。”

    恰好宅中下人又从外引来了一堆前来拜祭的宾客,二人见状,便不声不响地跟了上去,混在了人群之中。

    正堂之中白幡高挂,一尊棺柩停灵其中。

    寒天和况秋霄站在堂外宾客堆中,听着周遭哭声和私语声,逐渐获得了一些信息。

    与现实中不同,云楚英在此间乃是寿终正寝。她膝下有两子,长子云鲲,次子云鹏,却均是平庸之辈,天赋修为远远弱于她年轻之时。

    然而云鹏有一女,年方六岁,听说是早慧异常、灵根出众,因而云楚英故去前,竟将下一任家主之位传给了她的这名孙女云小莺。

    如此行事,可见这位云家主生前也是不拘一格之人。

    可惜她如今身故,两个儿子自然不会任由家主之位落到一个小女娃头上,因此在葬仪上对此事绝口不提,甚至并不令云小莺出来见人。

    “我觉得,”寒天压低了声音对况秋霄说,“井主肯定还是云楚英,她肯定是被她这两个儿子气得投不了胎变成了孤魂野鬼,一定要看到她孙女夺得家主之位才肯了结心愿。”

    况秋霄没有说话。

    寒天想了想,“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去找到她的孙女。”

    况秋霄依然没有说话。

    寒天又说:“或者还有一个办法。”说罢神采奕奕地看向了况秋霄。

    况秋霄终于开口:“什么办法?”

    寒天:“师兄你去把她那两个儿子都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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