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深处可见磨石层层,却全然不似石窟外满目荒芜。方才两人经过的岔道内,密密麻麻的蛛丝布满角落,遍地落满枯黄衰败的野草,石壁上还残留着不少斑驳的雨痕。可此处静谧空旷,洞壁温润如玉,泛着微弱的磷光,甚至可见几朵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其间,一看便是有人精心收拾过的。
季音不停地搓着手:“确实越来越冷了啊......这也没有路可以走了,墓穴在哪儿呢?”
白清旭摸索着石壁,将火折子举的高了些:“笨女人,你方才不是说,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将墓穴建在这七拐八拐的山洞里吗?”
“是啊。”
他转过头来:“那么瞧见这些后,你可有什么想法?”
季音抿了抿唇:“此地是末名派的地盘,能在这里修建这么大规模的墓穴,定然是末名派之人。你既说这里是风水宝地,山洞中亦置有慰灵符这种极为稀罕的物件,想来墓穴中的逝者对于修建之人来说很是重要......可既然如此,这人又为何将墓穴建造在错综复杂的山洞中?并且还在此处布下瘴气阵,害得周遭荒凉萧条,毫无生机?”
白清旭瞧着她认真思考的模样:“所以你认为这是何原因?”
“我猜......”季音挠了挠头发:“我猜这人的身份定然非同寻常,若埋骨于青川银涛间,很可能被人刨坟掘墓,所以才将他葬在这极为隐蔽的山洞内,又以瘴气为屏,符咒为障,避免为外人打扰......至于此地缘何一尘不染......我想应当是不舍得见此人孤寂地沉睡在一片漆黑中,所以才会经常来打扫整理吧。”
白清旭点了点头:“嗯,分析得不错,不过我想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
“或许这人不想将亡者下葬,还想救活他。”
她被这话吓了一跳:“什......什么意思?救活他?!死人怎么能复生呢?!”
他将手中的火折子凑近略显潮湿的石壁:“你看这里。”
季音赶紧上前两步,借着微弱的光亮,只见几幅栩栩如生的线画在火光中跳动。
“石壁上有画?”她眨了眨眸子:“不过看起来模模糊糊的,应当有些年头了。”
白清旭没有言语,只是抬手抚过石壁上的线画,似乎在回想着些什么。
季音察觉到对方的不寻常,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喂,臭骗子,你下什么神呢?难不成你认识这墓穴的主人?”
出乎她的意料,白清旭竟是缓缓点了点头:“也许吧。”
“啊?!我随便说说的,你还真认识啊!”季音惊得跳脚:“是谁是谁?”
他蹲下身子,轻轻摩挲着最底下那副壁画。紧接着只听“砰”地一声,爬满野花的石壁缓缓后移,一股透彻心扉的寒气瞬间涌来,本就潮湿的山洞内登时白雾充斥,仅余一片死寂。
季音打了个寒颤,皱着眉头挥手扇了扇雾气,再抬眸时,一间密室赫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密室内温度极低,四周的墙面上火红一片,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蠕动。一口冰棺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正中央的玉床上,周围铺满了雪白的栀子花瓣。
红与白同时扎眼地出现在这间屋子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季音咽了咽口水,抬脚缓缓走至冰棺前。不知为何,她竟是没来由的紧张,紧张到能清晰地听到心脏在胸口中跳动的声音。
那人静静地躺在冰棺内。可是她浑身呈现怪异的姿势扭曲着——双腿弯折到令人不可置信的角度,胳膊关节处竟可见一截森森白骨刺出,未被衣裳覆盖的地方乌青一片,她的一只眼睛就这么吊在眼眶外,即使隔着冰棺,也能隐约瞧见血肉淋漓的画面。
季音倒退两步,怔愣在原地,双唇不自主地张合,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倒不是这具尸体有多可怕。她好歹也是冥麟阁的弟子,虽说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喽啰,但也不至于被一具尸骸吓成这副模样。
她惊惧的原因不是其他,而是躺在冰棺中之人,她认识。
“付......付栀年?!”
当年她亲眼见到付栀年扯下易容,与苏尘一同坠入悬崖,再不见了踪迹。只是后来听说她摔得粉身碎骨,面目全非,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只是不曾想,她的尸体居然会被人安置在这么一间密室内。
季音声线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些:“怎么回事?付栀年的尸身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当年潜入冥麟阁的那个末名派弟子没有死?甚至还将付栀年的尸体带了回来?!”
白清旭似乎来了兴致:“你认识她?”
季音平复了片刻:“当年萧敬安与一位末名派弟子隐姓埋名,乔装打扮混入冥麟阁。两人待时机成熟后,先是杀害司玄的父亲,再是盗走赤霄剑,连夜潜逃下山,消失的无影无踪。”她顿了一顿:“后来苏尘师伯发现了这位末名弟子的行踪,决心替老阁主报仇雪恨。那人不是师伯的对手,被浑身是伤的逼至悬崖边,再无路可退。可就当师伯决心一剑了结他时,他却一把扯下了脸上的易容......此人正是付栀年。”
白清旭应声:“原来如此。”
“你说她一个官家小姐,放着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不要,偏偏要替一个末名派的弟子去死。”季音叹了口气:“师傅总说世上痴人很多,还说什么这样的人是最傻的。我本以为她与琼燕派的那个莫云骁就够痴了,想不到这付栀年更是痴的彻底。”
白清旭轻喟道:“确实奇怪。”
季音心中迅速思量:“所以......那个末名派弟子到底是什么人?”若是能在此地守株待兔,将这人一举拿下,司玄应当会很高兴吧。
“话说回来,这密室的墙壁倒是有些意思。”白清旭四下打量起来:“我若是没猜错,这屋内之所以温度极低,应当就是这几面墙壁的缘故。”
季音盯着墙壁,眉头紧皱。可下一瞬,她却连忙向后退了三四步:“这些红色的......居然是虫?!”
诚然,这些密密麻麻的血红蛊虫爬满了整间密室。一个挨着一个,压的密不透风,因而才会让人误以为是火红的墙壁。
白清旭用折扇敲着掌心:“苗疆蛊虫......果然。”
季音神情严峻:“这蛊虫......好像萧夙墨骨哨中的那只蛊虫啊......等等,萧夙墨......萧敬安......莫非当年混入冥麟阁的那个末名派弟子就是他?!”
不等她缓过神来,只听得“嘶啦”一声,熊熊火焰登时顺着爬满蛊虫的墙壁作势而上,无数蛊虫瞬间被火烤的“咯吱”作响。季音赶紧扭头,却瞧见一旁的白清旭拿着火折子满脸无辜:“不好意思啊,手滑了。”
“你这家伙!我看我早晚得被你连累死!”季音已经懒得翻白眼了:“这密室之所以能保持极低的温度,想来是这些蛊虫有什么奇妙之处。如今你把它们都烧了,这冰棺里的尸体肯定是存不住了。”
他不慌不忙地开口:“所以?”
“所以赶紧跑啊!不然等着被末名派的弟子群殴吗?!”季音反应迅速,一个干净利落的转身,抓起他的手腕风风火火地就往外闯,跑的时候还不忘絮叨:“你说你烧什么不行,把人家用心保存了这么多年的尸体给烧了,这不是找着得罪人嘛!我看你能活到现在真算得上是个奇迹。”
“嗯,你说得对。”
她气喘吁吁地抹了把汗:“这种时候就别顾着说废话了!你快点儿上前头来跑,我不认路啊!”
白清旭望向对方握住自己手腕的右手,眉梢微挑:“无所谓,随便跑就可以,因为我也不认路。”
“那你刚才带着我走的有模有样的是什么情况?!”
他唇角一扬:“只能说我运气好,随便选的路都是对的。”
季音咬牙:“要不是怕末名派的人追来得拉你当垫背,我早就给你跟那些蛊虫一起烧了!”
白清旭故作思考状:“嗯......那恐怕就得还一万两银子了。”
“得,左右都治不了你了是吧?”
“笨女人,你要是再不跑快点儿,想拦住司玄可就难了。”
对方话音未落,她突然感觉指尖一松,再回头时,身后之人已不见了踪影。
季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站在原地。片刻后才意识到自己已是返回了石窟前的入口处,不由得抱怨一句:“这个臭骗子,走那么快,不会是想让我背纵火的锅吧?!”
算上来回的这些时间,她被关在末名派已不少时日了。
季音不敢耽搁,迈着一深一浅的脚步翻过碎石,一路上都在担心司玄会不会真的带人来救她。
她向来不太喜欢别人麻烦自己,所以她总尽量不去给旁人添麻烦。
虽然在司玄面前,她似乎从来没有停止过惹麻烦。
走了一个约莫时辰,季音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正巧路过的林子中长着几棵野果树,她赶紧摘了几个不那么青的充饥:“唉,司玄啊司玄,你可千万别来,不然我又欠你一个大人情不说,还得在你面前矮好几头。”
她在什么人面前都可以洋相百出,不顾形象,被旁人再怎么念叨不学无术,一事无成也无所谓。
唯独在司玄面前,不可以。
不等她把果子啃完,一阵刀剑碰撞声便从不远处传来,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奔跑与追赶的声音。季音赶紧把果子一口塞到嘴里,猫着身子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