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纸质的时候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那个小读者在前台坐着，背姿挺拔，正在看的书是阿瑟克拉克的《星》。黑色半袖下他流畅好看的小臂肌肉一览无余。
李老头努努嘴：“小飞行员，把桌上那个通讯器给我。”
小读者依言递给他。
李老头飞快地翻着通讯录，找到他时任京南附一校长的亲儿子的通讯号拨过去。
“儿砸，你们学校最近有转学生吗？高一的，叫陈微。”
“爸，您等等，我查一下，”校长过了一会儿说，“没有啊，京南附一所有年级最近3个月内没有一个转学生，怎么了？”
“没事，看店，先挂了。”李老头神色凝重地挂了电话。
“小飞行员，你肌肉不错，能帮我一个忙吗？”李老头糖衣炮弹，打算让小读者跟他去一趟溪山花园，探探究竟。
小读者却不受用，抬头问他：“你先说什么忙。”
“大概，我们要去救人，救一个借书不按时还的小孩儿。”李老头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来，苍老的面庞在烟雾里有些悲伤。
“走吧。”小读者起身，帮李老头关了店门。
“会开车吗？”李老头把车钥匙抛给他，指了指自己的那辆越野电车。
他点点头，直接坐上驾驶位，问道：“我们去哪儿？”
“溪山花园13号。”
小读者打开车载AI导航跟着走，车速提的很高。
“你叫什么名字？“李老头问他。
“裴令霄。”
“何忧令名不彰。令霄，好名字。”
李老头没有再说话。
溪山花园是山庄式的豪宅集团，没有房产和通行权限根本不能把车开进去。
于是裴令霄把车停在溪山下。
李老头推开车门后喊住沿大道往上走的裴令霄：“小裴，我们不走这条路。”
他带裴令霄从林子里穿行。暮色加重，在树林里几乎看不清路，李老头却像没有阻碍一般。
裴令霄疑惑地盯着李老头，对方像是对溪山很熟悉的样子，脚步都停滞了些许。
李老头看出他的疑惑，失笑：“你看我像住得起豪宅吗？”
“那你怎么这么清楚溪山的小路？”裴令霄忍不住问道。
李老头拨开前面的植丛，边走边说：“溪山以前有满山的野生动植物，我读书的时候常来。哦对，我以前是研究生物的。”
很快二人就行至山腰，也就是居住区。
溪山花园13号的门锁都没有关，院子里的水池映着圆月，显得黑漆漆的别墅阴森可怖。
裴令霄十六岁的英雄之魂熊熊燃烧，主动站在李老头前面，率先进了屋内。屋里没有通电，裴令霄正要去找电闸，被李老头制止：“我们开手电。”
他们把通讯器上的应急手电打开，在别墅里梭巡。李老头年纪大了，裴令霄怕他看不清楼梯，只让他在一楼看看，自己去了上面的两层。
二楼是三间卧室，几乎没有什么生活痕迹。三楼的空间很空旷，只有中间的大工作台和画笔。地上散着一张被撕碎的纸片，裴令霄捡起来试图看清上面的东西，却只看到了“华冠杯”三个字。
裴令霄带着这张碎片下楼。李老头早就查完了一楼，一无所获，此刻正坐在沙发上等裴令霄的消息。
裴令霄说：“我找到了这个，但不明白是什么东西。”他把碎纸片递给李老头。
李老头只看了一眼，心脏就不受遏制地狂跳起来，颤声道：“这是那小孩管我求了很久的东西，他不可能撕掉，裴令霄，我们继续找。”
陈微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昏睡醒来了。她试图用数心跳声的老方法判断时间，但不知怎么，她精神无法凝聚，数到三十几下就开始错乱，于是她从头开始数。
如此重复数次，她终于崩溃了。
她想撕碎手头的那本生物讲义——将她带入现在境地的万恶之源，但只要手触碰到突起的“生物”二字，她就会想起接触生物带给她的绝妙体验。割舍不下，又憎恨。
她想哭，但多日滴水未进的身体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她蜷缩在小小的屋子里，怀里抱着讲义，绝望地想：死亡好像也没有很可怕，死掉的话还可以见到妈妈。
裴令霄和李老头打算从一楼开始，一起全面地继续排查。李老头想，如果这趟下来还没找到的话就当陈微真的转学了吧。
一楼除了客厅和餐厅外，还有一间家庭影院和挨着的玩具室。
裴令霄一手扶着李老头，一手推开玩具室的门。手电扫过的地方有儿童滑梯之类的幼儿玩具，再往里去是两排放球类的架子，在墙上挂的网球包积满了灰尘，和其他房间的一尘不染截然相反。
这里很久没人来。裴令霄让李老头举着灯，他一寸一寸地查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现。
从玩具室出来后就进了家庭影院。
家庭影院的面积远小于玩具室，设施和结构更为简单。裴令霄很快就从家庭影院出来，扶着李老头准备上二楼。
踏上台阶的时候，李老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裴令霄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却在侧身的时候不经意看了一眼刚刚搜查过的两间屋子。
他好像感觉到什么一样，夺过李老头手里的手电，从玩具室的最左侧走到家庭影院的最右侧。
“不对！房子的大小不对劲！”裴令霄朝李老头大喊。
李老头急忙走过来，问：“哪里不对？”
裴令霄用手电给他比划着：“空间大小不对劲，玩具室到家庭影院加起来，从外面看起码有30米，但刚刚我们进去看，这两间房的室内长度好像只有……只有27米左右。”
他说罢看着李老头，两人对视后不约而同地走到两间屋子的连接处。
李老头抬手敲了敲墙壁，声音很小且沉闷，一听就知道不是空心，他摇摇头。
裴令霄却走到玩具室，从那两排球中拿出一只狠狠砸到于家庭影院连接的墙壁上。声音不大但震感挺强，裴令霄一个接一个地抛着手中的球。
李老头恍然大悟，明白他是想通过球撞击墙面的震感确认中间是否有隔间，陈微是否在隔间里，陈微是否活着。
很快，架子上的球类都被裴令霄砸了过去，但墙上并未传来任何回音。
裴令霄不想放弃，他想起了墙上挂着的网球包，他取出包里仅有的一罐网球，他似乎是拼尽全力连续把这三只网球抛了出去。
陈微抱着讲义睁着眼睛，目光呆滞茫然，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她开始出现幻觉，看到她早逝的母亲出现在漆黑的屋子里，母亲周身萦绕着暖白色的光辉，朝他温柔地笑着。
她眼睛半睁半闭，嘴角微笑着，伸手像是要抱住母亲。
“砰！”一声微弱的震动声打破了小黑屋多日以来的寂静。
陈微眨了眨眼睛，她慈爱的母亲不见了，她疑心自己听到了死神的脚步声，但下一秒连续传来的两声“砰！砰！”让她意识到这不是梦，有人在隔壁！
她在重新获得生的希望后迸发出了极强的求生欲，她用手指叩了叩墙面，想要给对方回应。
但很快陈微意识到她的力气实在太过于弱小。
手边的讲义被撕了一部分后，仍然是一部大块头。陈微拖着讲义慢慢爬到对面的墙根，她狠狠地喘气、呼吸。
她透支所有生命力，把怀里的讲义举起来，朝对面砸过去。
裴令霄抛完最后一只球后，他和李老头就把耳朵贴在那面墙上，许久没有回应。但谁都没有提出要走。
“咚！“一声响起来的时候李老头简直不敢相信，他愣着不知所措，两行浊泪流下来。
裴令霄轻声说：“她还活着，他听到我们了。”
李老头面色欣喜，眼泪和笑容混在一起，支使裴令霄：“打110，报案。”
裴令霄照做。
等待警察来的时候，李老头被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上休息，裴令霄刚跟着坐下，又转身回去，捡起墙角的球，一个接一个连续地抛着，每一下都把墙面砸的重重一震。
陈微休克之前感觉到的每一次震动，都让她很安心。
宁安市的警察很给力，很快就携医护人员到了现场，施工的AI完美避开陈微所处的位置，将墙壁暴力拆除。
陈微被救出来的时候意识几乎全无，后来回想起来她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竟然看到了浅蓝色的星星。
李老头大大松了一口气，要转头感谢裴令霄的时候，发现那个英俊少言的少年不见了。
他询问协警，对方很遗憾的地说裴令霄接了个电话就走了，后续的调查也只能线上进行。
后来，养父母的罪行被揭露，陈微接受了很久的心理辅导，拒绝任何人的收养，只肯亲近李老头。
李老头来看她的时候总会给他带一些生物有关的书和试题。陈微做了李老头带来的最后一张试题后正好出院。
李老头把她和最后一张满分试卷带到JNC，J所的老派领导人摸了摸陈微的头，掏出一张推荐信，对陈微说：“你愿意去京南大学读神经科学吗，毕业后就留在J所。”
陈微从接过推荐信那一瞬间就明白，她此后的人生，都将属于J所，她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