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宽休学了。
据祁灼说，他报警后去了附近的一家戒毒所。
警方仍然在调查刘昊KTV的非法勾当，一筹莫展。
提到佐宽，众人都替他惋惜。虽然他不一定考得上大学，但起码做事能力还可以，出去打拼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结局不应该是这样。
但结局就是这样。
有人惋惜就有人诋毁。学校里一时间对佐宽的休学提出质疑。
有说他打架被开除了的，有说他提前辍学打工了，更有知情人士传他沾染上不该沾的东西，去戒毒所了。
当然，最后那一批人都被祁灼找过了，他们不敢再传。
他们不应该诋毁一个被骗的迷途少年。
佐宽的所作所为，已经胜过了大部分人。在利益和情谊面前，他最终选择了情谊。
他自始至终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
这是他存世不灭的无尚荣光、功德无量。
祁灼和于笙抽空去戒毒所探望佐宽。佐宽的状态还不错，就是瘦了许多，一米七几的个子只有一百来斤。
有次，祁灼问他：“你后悔吗？”
跟着我，你后悔吗？
“这不是你的错。”佐宽咧嘴笑道，“我很感谢你们给予我的帮助。我，佐宽，从不后悔认识你们。”
孤篇迎合不了大街的陈词滥调，人们好像更容易共情那些深陷苦难中的人。可人总需要跳出沟壑，拥抱新的生活。然而，有些好不容易将自己从泥潭里拉出来的人，他们坦坦荡荡、乐观对待人间，却无人歌颂。
佐宽自嘲：“学校里肯定有很多人讲我吧。”
“有我在，没人敢讲你。”声音坚定有力。
佐宽想起了徐峥：“对了，徐峥怎么样了？”
“他比你好些，用了抑制剂，没什么反应。”
佐宽开玩笑：“如果实在不行，让他过来，跟我做个伴也好啊。”
祁灼笑着“操”了声，轻轻踹了他一脚。
这些只是玩笑话，佐宽当然希望朋友都好好的。
带着他的那份期望，活下去。
……
针对这次期中考试，学校开了个小型表彰大会，其中就有祁灼的名字。
“你说他从哪抄到的？”蒋禾木显然不信这是祁灼的真实水平，“以前也没见他抄啊，我还以为他是那种不屑于抄答案的人呢。可是抄的话，他下次是不是也得考这么高？”
她当然不乐意。她本来是年级倒数第四，祁灼一走，她直接闯进年级倒数前三。
于笙为他辩解：“有没有可能，这是他自己写的。”
蒋禾木不以为然：“今天不是愚人节。”
“我说真的，祁灼上个月一直在跟我补习。还是说，你对我的教学能力有所质疑？”
蒋禾木闷闷地应了句“好吧”。
蒋禾木并不笨，学起来吸收很快，但重点是她不学。
即使跟着于笙补习，她大多数时间也是在和她聊天，要不然就是盯着于笙的脸想入非非。
蒋禾木补习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学习，而是想找机会增加和于笙相处的时间。
只要能呆在她身边，她就很满足了。
夏日出逃的浪漫，在图书馆的狭小空间中逐渐清晰。她沦陷在那场瑰丽的无尽梦中，不愿醒来。
-
炎炎烈日被夜色吞没后依旧燥热无比，人简直要被蒸发。
五班的空调坏了，需要一个星期才能修好，在此之前，只能委屈各位同学用吊扇。
一回到家，于笙就立刻打开了空调，脑海仍然不断回放着做过的题干。
为了防止犯困，做题时，于笙习惯性地戴上耳机。
疲倦时，就泡杯牛奶，喝完又能再学一个钟头。
于笙从小就有个梦想，就是环游世界，到更繁华的城市转转。见过荒芜的海与三伏天，才算经历过完整的人生。
她不想一辈子都困在那个拥挤的两室一厅里，常常为了钱省吃省喝，浑浑噩噩地将就着过一辈子。
只有通过学习，她才有机会实现这一切。
她总是羡慕那些从低谷走出来的人，即使人们总是爱上高悬的月亮。
思绪漫漶泛滥成灾，耳边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树叶被风吹动般的声响。
走到窗台前，拉开窗帘，低头向下看去。
等看清眼前的景象后，于笙吓了一跳。
于笙家楼下有一棵大树，祁灼就顺着粗壮的树干往上攀，脚踩在树杈上，往下一蹬，三两下便爬上了于笙的窗台。
只见他腾出一只手，用力拍了几下窗户。
于笙连忙给他开窗，惊呼：“你疯了？！”
祁灼撑着窗台，一跃而入。
没等他安稳落地，于笙又质问：“你大半夜翻我家窗户，万一掉下去怎么办？”
“死不了。”
言谈举止间，祁灼不耐烦地后仰，捂着脖子上的伤痕。
于笙这才发现——他受伤了。
再看脖子下方，胳膊上、小腿上全是伤。
“你又去打架了？”她想过去查看伤势，纤细的手腕却被面前人握住。
祁灼一动不动地盯着于笙的手腕，默不作声。
细得仿佛一用力就能捏碎。
她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祁灼笑得意味深长，攥在她腕间的手突然往前一拽。
于笙立刻向前倒去，猝不及防地扑进了祁灼怀里。
夜色并浓重，光线飘逸迷离。
他倚窗戏谑地笑望着她，夏风拂起短袖的袖角，身上带着股橘子味的香气。
于笙挣扎：“松开。”
可越是这样，面前的人越来劲。
无奈，于笙只好诱哄他：“小心伤口裂开，我帮你涂药。”
“不用，小伤。”
对比祁灼无所谓的神情，于笙看了看他满身青紫的伤痕。
睁着眼说瞎话。
于笙撇嘴：“一点都不诚实。”
于笙怕他感染，还是回房拿了药膏。
指尖沾着的药膏凉凉的，在那片青紫上摸匀开来。
她叮嘱：“以后受伤了记得自己敷药。”
“我家没有药。”
“像你这种天天打架的人，不随身备一箱药怎么行？”
“倒也不至于一箱，而且我一般不处理伤口。”这说的是实话。
每次打完架，他就拖着一身的伤做别的事，任由它发炎，就当它不存在一样。
“用酒精消毒也可以。”
祁灼懒洋洋地掀起眼皮：“不会。”
于笙真要被他整无语了。
“笙笙，你房间里什么声音？”门外，杨秋华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于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忙用身体堵住门：“没事，家里进了只老鼠，我自己来就好。”
杨秋华的声音明显带着狐疑，但也没多想：“哦，那你搞完早点睡。”
说完这句，门口又恢复了寂静。
杨秋华应该回房间了。
于笙松了口气，用幽怨的小眼神看向祁灼：“你差点害死我。”
“你见过这么帅的老鼠吗？”祁灼顿了顿，歪着脑袋含笑：“于笙，偷.情的感觉怎么样，刺激吧？”
于笙气恼地指责：“万一我妈突然进来怎么办？看到我们孤男寡女大半夜共处一室，你觉得她会怎么想？”
“那就说，我们俩私定了终身。”
这话实在轻浮。那双深邃的眼眸像百丈的深渊，让人忍不住沉沦。
他们路过无垠无尽的荒野，他们在凌晨两点半的黑夜里抬头看星星和月亮，也共同挺过最艰难的那段时光。
于笙承认，有那么一瞬间，自己心动了。
但这份刚萌生出的幼苗立刻就被她无情掐断。
她就像中世纪的巴黎，身体里一片狼藉。
毫无征兆地，眼前的人忽然往前几步，两人的鼻尖几乎相碰。
于笙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却发现身后就是墙壁。
紧接着，那双强劲有力的手臂绕过她的肩膀抓在她的后背，将头埋在她的颈窝。
于笙这才闻到一股酒精的味道。
他喝醉了。
“你干……”
后半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身上的人蓦地开口：
“别动，让我抱一会。”
于笙急了，口不择言：“要抱找别人抱去……徐、徐峥，你抱他！”
“我为什么要抱他？”祁灼轻声哂笑，低低哑哑的声线勾人心弦，“你更软。”
过了几秒，于笙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软是指哪里。
她顿时从脸红到脖颈，拼命用指甲抓他，试图挣开他的怀抱。
可对方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抱她更紧。
他尝到乐趣，手扣得更紧，虎口扣着她脖子往自己这靠。她动一下，他就箍紧一分。
铺天盖地的力量压制。
透过骨骼，他狂笑着说爱。
由于醉意的侵袭，祁灼的脸是滚烫的，清凉的皮肤和另一人炙热的脸庞相触，烫得于笙心颤。
他额上星星点点的薄汗在灯光下折射出微亮的光点，黑眸沁了汪春水。
野狗的眸里竟也有几分温柔。
于笙用力推他：“你喝醉了。”
半晌，祁灼迷迷糊糊地吐出一个“嗯”，沉重的身躯仍倒在少女怀里。
“你为什么半夜爬我家窗户？”
“想见你。”
想见一个人，就好像和煦的晴天在秋日私语里照耀到凌晨。
他很想她，思念开始让他模糊不清。宿醉后的夜晚醍醐灌顶，他急切地想要与她见面，哪怕世界与他如出一辙的冷。
于笙哄他：“可是现在很晚了，我该睡觉了。”
“我知道。”祁灼呢喃，因醉意说话含糊不清。
于笙意识到，祁灼喝醉了，跟不清醒状态下的他讲道理，是没有任何用的。
于笙抓住祁灼的胳膊，努力摇晃他，却怎么也推不开：“要不你先清醒一下，我送你回家。”
“你妈就在隔壁，你想怎么出去？”
“脚步放轻点，咱们偷偷的。”
身上的人一口回绝：“不用。”
无意间，于笙的小指触碰到祁灼手上戴着的尾戒。
尾戒是冰凉的，皮肤是滚烫的。
她仔细打量了一圈银白色的尾戒：“我看你经常戴这个戒指，它对你有什么特殊意义么？”
闻言，祁灼清醒了半分，终于从于笙身上起来，手指轻抚尾戒：
“这是我妈在我十二岁那年，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那你妈……”于笙转念又想到，祁灼的母亲已经去世很久了。
她不该提的。
“抱歉。”
“那你呢？”
于笙抬头，明亮的眼睛在光下被照得熠熠生辉：“什么？”
“你妈对你好么？”
杨秋华对她好么？
她会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于父吵上半天，觉得学习没用，不如早点出去挣钱。
母爱分为很多种，有伟大的，有无私的，有溺爱的，也有严厉的。
无论哪一种都很温暖。
但杨秋华这种母亲，确实是很少见。
这样利己的母亲，于笙实在评价不出一个“好”字。
“……不知道。”对于那些更难听的话，于笙说不出口。
再怎么说，对方也养了她十几年。
只不过从未关心过她。在她努力学习的时候，杨秋华让她趁早出去干活。在她被人校园欺凌后，杨秋华却只关心她的外套有没有弄脏。
“你恨她么？”
“谈不上恨。”于笙空洞的眼神望着天花板，“但也不爱。”
爱情到底是什么东西？
若是不爱，即是毒药。若两情相悦，则是解药。
人间贫瘠，爱则丰富。爱是一种抽象的具体，是寄托的乌托邦。爱海永世泅渡，它能够包容你的一切，即使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依旧会义无反顾地爱着你。
祁灼抿唇苦笑：“我不知道什么是爱。”
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好好爱一次。
因为它将你成长路上最好的赠礼。
“你会拥有的。”于笙喃喃自语，声音小到听不见，也不知是说给别人听，还是说给自己。
你值得最好的爱。
再次回过神来，祁灼已经挪到了窗台前。
于笙以为他要跳楼，忙叫：“小心！”
只见窗前的人朝她一笑，然后别过头去，借着窗台的支撑跳了下去。
“祁灼！”
等于笙追到窗户边，才想起自己家在二楼。
虽然楼层不高，但贸然跳下去也很危险。
而祁灼稳稳当当地单脚落地，然后回头，不紧不慢地给于笙留下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深夜十二点，月色敞亮，大片阴影投在他肩上，蓝色发间跳动着斑斑点点的月光。
少年昂起头，戏谑地笑望着她，笑得痞气。
真是不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