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那天傍晚,沈星川到最后都没跟她解释那句话的意思。他工作好像很忙的样子,连吃饭都是抽出时间来的,送她到楼下,话也顾不上多说,就匆匆离开了。

    孟枝怀揣满腹心事回了家,当晚就失眠了,不好容易熬到睡着,又做起了不怎么愉快的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高中年代,回到她贫瘠荒芜的17岁,重新经历了她不合群、不讨喜、总是游离在边缘的青春岁月。

    唯一不同的是,梦里沈星川的脸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脸上始终蒙着一层雾气,孟枝想看却怎么都看不清楚,甚至他的身形和沈星川也相似,但孟枝就是确切的知道,他不是他。梦的最后,是那人对她表白,说喜欢她。

    孟枝想逃,最后却倏地睁开眼。

    梦醒了,她半天没动,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大脑一片空白。残余的情绪左右着她的肢体,孟枝缓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洗漱。

    到办公室的时候,赵博文已经来了。

    看见孟枝,他率先打了声招呼,又说刚才李铃铛来找她,看人没在,又先走了。

    孟枝说:“知道了,谢谢。”

    她从抽屉取了包速溶咖啡撕开倒进马克杯,拿去饮水机前头冲泡。开水浇下来的瞬间,一大朵水滴打到杯底再飞溅出来,迸到了孟枝的手背上。她被烫得右手狠狠一颤,马克杯从手里滑了出去,伴随着当啷一声脆响,水杯砸到地面上,碎的四分五裂,杯中残余的热水混着咖啡沫溅了满地。

    孟枝站定在原地,看着脚下一片脏污,右眼眼皮猛地抽搐了一下。

    赵博文噌的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担心的上前一步:“孟医生,人没事吧?”

    孟枝整个人都慢了半拍:“我没事。”

    “那就好。”赵博文舒了口气,走到门后取了扫把和簸箕:“你不舒服吗?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还好。”孟枝缓过神来,从他手里接过打扫工具:“我来吧。”

    赵文博只好给她。

    从进医院第一天起,孟枝就总是幅客气的样子,后来他想追她的风声被传遍了整个医院,她就更加客气,甚至到了一种疏离抗拒的地步。赵文博苦笑,却也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孟枝不清楚他的心理历程,不过就算知道,她的态度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她控制不了别人的想法,唯一能做的,就是约束好自己。

    她不喜欢赵文博,也不可能跟他在一起,除了工作之外,没必要有其他的接触和交集。这样或许冷漠了些,但对彼此都好。

    孟枝收拾完一地的玻璃残渣,又用拖把抹干净了剩余的污渍。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回到座位上,开启了一天的工作。

    今天教授休息,连带着她也能轻松点。写病例分析,查房,如果有剩余时间,再看看书什么的,一天就过去了。

    孟枝原本是这样打算的。

    可不知道是因为昨晚没睡好的缘故,或是刚才失手打碎了那只咖啡杯,她坐在那儿总是半天投入不进去工作,右眼皮时不时跳一下,虽然专业知识告诉她那是由于肌肉痉挛造成的,但总搅得她心神不宁。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快中午,孟枝刚查完最后一个病房,还没出门,电话就响了。

    接通后,电话那头异常嘈杂,什么声音都有,最明显的却是担架床从地面滚过的声响。李铃铛来不及多说,语速很快的冲着手机喊:“沈星川进了抢救室,你快来!”

    然后,电话被直接挂断。

    孟枝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脑袋一阵眩晕,眼前瞬间炸开大片大片的空白,她扶着墙缓了十几秒钟头脑才渐渐清明下来。

    沈星川进了抢救室。

    孟枝耳畔只能听到这一句话。

    可是,昨天不还是好好的吗?他们还一起吃了饭,他还送她回家。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一晚上不见,就进了抢救室?

    孟枝竭尽全力逼迫自己镇定下来往急诊走,然而,越来越急促脚步出卖了她。孟枝她们科室在六楼,急诊在一楼,电梯却刚刚下去,她实在等不及,顾不得旁人的眼光,一把推开旁边安全通道的门,沿着楼梯匆匆而下。

    可还是迟了一步。孟枝赶到的时候,抢救室的门已经阖上。她颓然的站在外头,目光所到之处,一串点状血迹从医院大门口一直延伸到抢救室里,仅从出血量判断,不难推测他的伤口有多深。

    孟枝在紧紧阖上门前呆站着,沈星川就在里头,她只要推门就去就能看见他,但孟枝却迟迟没有动作。她不能,也不敢。

    大学时候,无论是解剖青蛙还是小白鼠,甚至第一次见大体老师,孟枝都没有怕过。后来进了医院,跟教授上手术台观摩学习,赵文博吐到胆汁都出来了,孟枝却冷静的旁观了整个过程。医院的同期生说她心理素质强到冷血,孟枝也认为如此,直到今天,她才恍然发觉,她还是不够强大。之所以冷静,之所以冷血,只不过因为里头躺着的是与她毫不相关的陌生人,她能用一个医学生最专业的素质去面对他们,却无法面对沈星川。

    他不一样,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是孟枝藏了许多年的心事,是对她而言,极为重要的人,她希望他一生都平安顺遂。而不是像现在,躺在一门之隔的急救室里头生死未卜。

    孟枝眼睫剧颤,眼眶却是干涩的。她呆滞了好一会儿,直到肩膀被人猛撞了下,冲击力有些大,孟枝单薄的身体往边上打了个趔趄。

    右侧肩头传来一阵钝痛,孟枝捂着肩膀迟缓的抬头,视线在移到对方脸上的时候,瞳孔蓦然变大——这人她认识,前几天在市局大厅里见过,是沈星川的同事,被她误以为是他女友的那位。她跟另外两个年轻男人一起从医院门口跑进来,衣摆上甚至还沾着未干的血迹。

    “是你。”对方显然也还记得她:“你是这家医院的医生?”

    “是。”孟枝说。

    声音干涩嘶哑。

    “你是沈星川的朋友对吧?”女人问,然后又自己回答:“是了,他说过的你是他朋友。你知道里面的躺着的人是他吗?”

    “我知道。”

    “那你知道他情况怎么样了吗?”

    “不清楚。我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推进去了,我没能见到他。”孟枝颓然的垂下手,看似平静,细听声音却带着丝颤抖:“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女人看她一眼,沉默着没说话。

    是旁边的年轻男人带着哭腔解释:“都怪我,我们去抓人,蹲了一晚上好不容易等到他出现,本来都按倒了,谁知道那王八蛋怀里揣着刀,我没注意,是沈队把我拉开,他自己却被攮了一刀……都怪我!我第一次出警太紧张了,要不是我粗心大意,就不会出这种事了!”

    “伤到了哪里?”

    “肚子上。”年轻男人说:“偏左侧的位置。”

    “上腹部还是下腹部?”

    “我……我不知道。”

    男人愧疚的低下了头。他今年才刚从警校毕业,这是他参与的第一个案子,没成长就能出了这种事,他当时吓得大脑一片懵,什么都不知道。

    “左侧肋骨下方,跟胃的高度差不多齐平。”短发女人说。她已经没了片刻之前的慌张,整个人快速冷静了下来:“这是哪个器官的位置?”

    “脾脏。”孟枝答。

    她不能百分之一百肯定,因为没有亲眼见到伤口。但是根据对方的描述,基本上八九不离十。

    如果刀真的刺中了脾脏,脾包膜破裂的话,通过治疗可以修复,基本不会对之后生活造成影响。可如果是脾实质受损,就要根据伤口大小和受损程度来看,严重的话,要切除一部分,甚至是整个脾脏。

    孟枝眼睫剧颤,她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指甲刺进手心,却丝毫感觉不到疼。

    边上,短发女人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倒是旁边的年轻男人一直小声抽噎着,随行来的另一个没哭,但表情也算不上好。

    急诊大厅人来人往,抢救室门口这一隅却一片死寂。

    良久,短发女人突然问:“你叫什么?”

    孟枝愣了片刻,答:“孟枝。”

    女人点了点头:“我叫林桦。”

    然后,气氛又沉默了下来。

    孟枝站的久了,腰有些疼,她向后挪了几步将背倚在墙上,勉强舒服了一些。

    林桦注意到了,往边上挪出了一人的空位。

    “孟医生,坐会儿吧。”

    “谢谢。”

    “孟医生,如果摘除脾脏,对人往后的生活有影响吗?”

    “有。人体的器官没有一个是多余的,脾是人体最大的淋巴器官,主要是造血、储血、免疫功能。”孟枝强行打起精神,耐心解释:“如果切除的话,往后人体被感染和患血液病的风险会增加很多,而且……以后的生活质量会受到影响。”

    “他会没事的,对吧?”林桦偏过头,看着孟枝的眼睛。

    仅仅两次接触,她给孟枝的印象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利落。职业使然,她看人的目光向来是带着审视的,此刻却茫茫然一片。

    孟枝很想肯定的告诉她,会没事的。

    但她不能说。她身上还穿着白袍,她不能妄言。

    “对不起……”

    孟枝怯懦的避开她的目光。

    林桦懂了。

    “会没事的。”她自言自语。

    只是不知道在安慰孟枝,还是安慰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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