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妍说那是一封信。
其实,用“情书”称之,应该更为准确。
孟枝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答应她的请求——她怕被方妍看出自己的心思,又或者是她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去靠近沈星川。单方面切断联系,拒绝他好意帮助的人是她自己,想要去找他,哪怕只是说一两句话的人也是自己。孟枝知道这很矛盾,但本能驱使着她如此。
孟枝手插在口袋里死死攥着信封,缓慢道:“我会送给他,但他收不收,我没办法保证。”
“没关系!”方妍连忙说,她冲着孟枝笑的亲昵:“反正他又不知道是谁送的,信里我也没写,就怕他不答应了尴尬……你可千万别说啊!”
“嗯。”孟枝回答。
“谢谢孟枝!”方妍飞扑过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我们下午放学去后街觅食走,我请!”
“不了。”孟枝拒绝,她伸手轻轻推开她的胳膊,不动声色往边上避开了些:“我有些头疼,下午放学想回宿舍休息会儿。”
她说的是实话,真的觉得很累。
吃饭什么都不想,只想安安静静的一个人躺着。
“啊?没事吧?”方妍关心道。
“没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那好吧,改天我们再去吧。”
“嗯。”预备铃声恰好在此时响起,孟枝道:“我先回教室了。”
后半天的所有课程,孟枝几乎都是心不在焉的。她很困,困的上下眼皮打架,坐在那边就能睡着了。下午一放学,孟枝就回了宿舍。从下课到晚上上晚自习,中间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宿舍没人回来,只有她一个。孟枝躺在床上,困意却消失的无影无踪,睁着眼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半晌,她起身,从校服兜里拿出方妍的那封信。
纯白色的信封,没有任何修饰,整洁素净,凑得近了,还能闻见似有若无的香味。信件很薄,充其量不过两张纸,透过头顶的灯光,甚至能模模糊糊看到里面黑色的字迹。
孟枝盯着看了好久,直到瞳孔失去焦距,眼睛酸胀到难受,才终于肯阖上眼。
时间在寂静中悄悄流淌。
快上晚自习的时候,她起身穿好衣服,去洗手间洗了把脸。镜子里的人瘦的颧骨都凸出来了,却仍旧算不上好看,甚至脸上还有些红疹子下去后留下的疤,并不明显,但孟枝很介意。她戴上口罩,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临出门前,她终于拿出手机,给沈星川发了一则短信。
【下晚自习后你有时间吗?我有事想见你一面。】
几秒之后,手机屏幕上显示出发送成功的字样。
孟枝盯着屏幕愣神了片刻,收起手机。
不知什么时候,外头雨又下了起来,她撑着伞,低头沉默的走进雨里。
一整个晚自习,孟枝都是心神不宁的。
手机在课桌里安静安静躺了一整晚,孟枝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眼,过一会儿又看一眼,但始终没有沈星川的回信。直到晚自习快要结束,手机终于震了一下。
点开,只有四个字,答非所问。
【不躲我了?】
孟枝眼睛泛酸,忙低下头,双手握着手机放在腿上。她手指在键盘上逡巡了一圈,却迟迟搁在上头不肯按下去——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正犯难,手机又震了下。
没等来她的回复,沈星川发来地址。
【老地方。】
【好。】
孟枝收起手机,抬眼看向窗外。
夜色浓重,窗户上氤氲出一层雾气,雨水打在玻璃上,落下斑斑水痕。孟枝很不喜欢这种潮湿的天气,闷得她简直快要喘不过气来。
过了大概十来分钟,晚自习下课。孟枝没急着过去,而是等到教室的人差不多走光的时候,才收拾好书包出教室,信封被她塞在书包侧兜里。
上楼到自习室的时候,沈星川已经在了。
他坐在正对门口的位置上,手里正把玩着手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雨伞沾着潮气被他随手扔在脚边。听见脚步声,略一迟钝,紧接着抬眼朝门口看过去,在瞧见来人之后,眼底的光又重新变得淡漠。
孟枝顶着他没有温度的视线走进自习室。
她站在边上,两手下意识的握住垂在身前,模样像极了一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沈星川。”孟枝叫他的名字:“你最近,一切还好吗?”
“好。”沈星川嗤笑一声,近乎冰冷的吐出三个字:“好的很。”
孟枝知道,他显然是带着火气,还正在气头上。
她语气带上了小心翼翼的讨好:“今天叫你过来,实在不好意思。”
沈星川顿时脸色更难看了几分。他听不得她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他有些疲倦的皱了皱眉,语气变得烦躁:“你有什么事直说吧。”
孟枝没说,沉默了好久。
直到沈星川耐心即将告罄,才终于有了动作——她从书包侧兜里取出了一封白色的信件递了过去。
这一瞬间,沈星川竟也罕见的愣住了。
呆滞了足足好几秒,他才从震惊中回过神。
“这是什么?情书?”末了,语气不自觉地都缓和了些:“你写的?”
“信。别人托我给你的。”孟枝回答。却低垂着眼睫,不敢看他。
沈星川没说话,也没接信。
气氛至此降至了冰点。
走廊上有风吹过,夹杂着夜雨的凉意,在这春末夏初的时节里吹的人冷嗖嗖的。孟枝身上起了一层寒意,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凉的,捏着信封的指尖尤甚,像是结了层冰。
“别人是谁?”沈星川嗓音都带着冰碴子。
孟枝抿了抿唇,艰难的解释:“她不让说。”
沈星川直接气笑了。
空无一人的自习室里,他再也没了顾忌,将手上原本正把玩着的手机往桌上一拍,整个人在盛怒当中站起身。动作幅度有些大,腿边的凳子被带的往后挪了半米远,木腿在地板砖上滑出吱一声锐响,印下了一道锋利的划痕。
沈星川个字很高,一米八零还要往上的样子。孟枝站在他边上,被压了足足一头。盛怒中的人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的,就连沈星川也不能例外。
“孟枝,你什么意思?”他质问,血丝疯狂涌进眼底:“你当我是什么?你又当你是谁?”
沈星川虽然脾气算不上好,但更多时候都是事不关己的冷漠,鲜少有情绪如此外露的时候。自从认识他,孟枝只见过他发过两次火。一次是她被堵在校外小巷子里,另外一次就是现在。
孟枝站在原地,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蔓延出一股铁锈味,伴随着疼痛,让她整个人艰难的维持着表面的冷静。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什么意思?”沈星川步步紧逼。
孟枝拿着信封的指尖控制不住的轻颤,刚要收回手,信封却被人一把夺过。她错愕的抬头,沈星川铁青着脸,像是扔垃圾一般,毫不留情的将那封信扔在地上。
见状,孟枝第一反应并不是难过,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轻松,如释重负一般地松了口气。她虽然带着信来,却自私的、卑劣的、甚至是恶毒的希望,沈星川不要收。
她弯下腰,想要捡起信封,却被沈星川打断。
他说,“孟枝,我以为……”
孟枝停下动作,安静的等着他说。
沈星川却沉默下来。
他定定的凝视了她半晌,最后,自嘲一般笑了声,说:“算了。”
孟枝心里的弦,也随着这两个字出口的瞬间崩断。
沈星川很快便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再度恢复成那副冷静,甚至是冷漠的样子。他掀开唇,声音已然没了方才的怒气,变得淡漠:“信我不会收的,你看着处理了吧。”
他说着,俯身将地上的信封捡起来递还给孟枝。
孟枝眼睫轻颤,僵站在那里迟迟没有动作。
她知道,如果此刻自己收下了这封信,沈星川必然不会有半分迟疑转身就走。她不想他现在就离开,她知道他是带着气的,她怕沈星川这一走,就再也不会理会她了。
“沈星川,我……”
“你俩这么晚了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孟枝的话冷不防被人打断,两人同一时间循声望过去,却意外的看到年级主任那张格外严肃的脸。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总之,主任一张黢黑的脸上满是狐疑。
“这么晚了不回宿舍还逗留在这里干什么?”年级主任黑着脸训话,视线在两人脸上来来回回的扫着,蓦地,余光瞥到了沈星川还没来得及收起的信封,脸色一凛:“这是什么?交上来。”
沈星川没交,不仅没交,手指收缩用力,将信封揉进掌心攥紧。
这是一个明显反抗的动作,年级主任瞬间就嗅出了问题。他沉下声,脸色也越发难看:“沈星川,交上来!”
“老师,没必要吧。”沈星川撩起眼皮,不为所动:“我自己的东西,我会看着处理,不麻烦您费心了。”
此话一出,教导主任直接哽住了。
他任教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刺头没见过,最后还不是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沈星川是特殊的,因为他很优秀,成绩从没掉出过年纪前五,奖项拿到手软,是各种意义上的优秀学生。偏偏今天这个优秀学生出了问题……教导主任更觉得该给他剔了这个毛病。
“沈星川,我是你的老师,我有权利教导和监督你。你把东西交上来,如果真的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我会还给你的。”教导主任耐心道。
沈星川却依旧不为所动。
他手背在身后越攥越紧,纸张硌的掌心发疼,他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平静且倔强的对峙着。
孟枝在边上大气都不敢喘。
从教导主任出现的那一刻起,她的头脑就一片空白,知道此刻才稍稍反应过来。孟枝有些害怕,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当下这种情形,她从没设想过,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直到教导主任再次开口,用几乎是暴怒的语气喊沈星川的名字:“沈星川,你……”
“老师。”女生的声音小小的,带着恐惧与怯懦。
教导主任话被打断,狞着眉头看向这个存在感极其微弱的女孩子。
孟枝害怕,却仍旧继续说道:“信是我拿来的,跟其他人没关系。”
语毕,又看向沈星川,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沈星川,你把它还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