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枝没有给同龄人庆过生。

    镇子那边的人好像都不太注重这些，就算是过生日，往往也是给家中长辈。孟枝记忆里在奶奶八十大寿的时候，二叔二婶买了鸡鸭鱼肉和蛋糕，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也算热闹的吃了顿饭。至于小孩子的，往往都是被大人一句“小孩子过什么生日”搪塞过去。

    虽然不知道沈星川到底会不会过生日，如果有生日聚会，他又会不会邀请她参加……孟枝不在意这些，她是真心想祝他生日快乐的，也是真心想送他一件礼物，哪怕只是为了感谢他对自己帮助与照顾……况且，还远不止如此。

    只是，孟枝自己没有收到过生日礼物，也没有送出去过生日礼物，更别说是送给异性了。原本想求助一下旁人，然后悲催的发现，她惨淡的人际关系，连一个能问这种问题的人都找不出来。唯一能搭上话的，只有张志成。

    孟枝找机会问了张志成的建议，结果那厮说他也头疼这事儿，实在不行送个珍藏版乐高让他自己回去拼就完事儿了。孟枝不太清楚乐高的价格，不过珍藏版怎么着应该都不会便宜吧。最后还是还是宋婷婷告诉她，这东西便宜则一千起步，上不封顶。

    “这么贵？”孟枝惊叹出声。

    “贵吗？还好吧。”

    “乐高本来就不便宜。”

    “对啊，更何况还是珍藏版。”

    宿舍其他几个人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五中毕竟是市重点，家境殷实的不在少数，就算随便拎出一个普通学生，也比孟枝这个实打实的贫困生要富裕的多。

    宋婷婷问：“你是要送谁礼物吗？”

    孟枝犹豫了下，点头。

    宋婷婷没有追问的意思，只说：“哦，乐高可以的，价格也适中，太便宜了显得寒酸。”

    孟枝当下不再言语。晚上熄灯之后，等舍友们都睡着了，孟枝还没合眼。她拿着手机当计算器使，埋在被窝里一阵加加减减，最后，屏幕上出现三个数字——820。

    这是她身上所有的钱，除过这学期的生活费辅导资料费和其余可能花钱的地方外，仅有的剩余。

    孟枝知道钱得来不易，花的却轻松，因而她每一钱都是核算过许多遍之后，用在了该用的地方，尽最大可能减少成本。这一比钱完完全全在计划之外，但，她花的心甘情愿。

    沈星川的生日在周天，孟枝周六的时候坐公交去了市中心的购物广场。她来苏城只去过一次这种地方，还是过年前冯婉如带她去买衣服的时候。

    孟枝凭记忆找到了那座购物中心。一进去，就被里头过分明亮的灯光晃到了。打眼一看，店门口挂着的牌子各种各样，她甚至都分辨不出是卖什么的。

    孟枝荒废了半天的时间在整个商场里上上下下转了好几圈，最后，停在了一楼的某家店门口。这家店是以出售运动款手表为主，展示柜里整齐摆放着一排精致的表盘，以黑色钢材质为主，机械感十足。孟枝手在裤兜里摩挲了好几遍自己随身携带的纸钞，才终于鼓起勇气踏进店门。

    售货员分外热情的迎上来问她需要什么。孟枝视线流连在货柜里，最终，按着底下的标价要了其中一款。售货员简单介绍了下手表的材质，孟枝听不太懂，越发觉得局促，只想赶紧买完离开这里。最终，总算是在售货员的帮助下成功付了款。

    出了商场，孟枝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她垂眸，看向手上拎着的纸袋子，里头的表盒被简单包装了下，越发显得精致。孟枝挺满意的。她原本看上了另外一款，但价格超出了她所能承担的范围，最后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选择了这只。好在，也还不错。就是不知道沈星川会不会喜欢？

    孟枝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要把东西送出去，她破天荒的，头一回在没有任何人的要求下，主动回了林家。就因为周末沈星川也在他自己家。

    冯婉如出来给她开门的时候，脸上的惊讶毫不遮掩，甚至第一反应就是：“你怎么回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没，就是天气热了，想拿几件换洗衣服。”孟枝随便找了个理由。

    “哦，我就说……”冯婉如这才放心，随后看见孟枝身上还穿着校服裤子，眉头又一皱：“周末怎么还穿的校服？你没别的衣服了？”

    孟枝没说话。她却是没有了。

    因为瘦了很多，原本能穿的旧衣服全部变得不合身，衣服还好凑合，但裤子就真的没办法了。她还打算过两天有时间去学校后街找个小店买条皮带系上。

    冯婉如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毕竟是自己女儿，顿时心里觉得不太好受：“没钱你就说，我又不是不给你，把自己弄的这么寒酸做什么？行了，快进屋吧，他俩都没在。”

    “嗯。”孟枝淡淡应了声，跟在她身后进了门。

    快到晚饭饭点的时候，林盛和林嫣然才陆续回来。在上次楼梯间里的正面冲突之后，林嫣然一直没和孟枝近距离接触过，冷不防的看见她在家，难免心虚，借口说自己不饿，连晚饭都没吃就回了房间。

    剩下三个人安静吃了顿晚饭。饭后，孟枝帮着冯婉如收拾好厨房，便回了自己房间。

    她的房间原本就在一楼边角，采光通风都不怎么好。一段时间没住人，房间里头一股味儿，孟枝将窗户打开通风，自己也没待在里头，而是走出了门打算去小区院子里头转转。路过沈星川家门口的时候，果不其然，里头灯亮着。

    孟枝想到自己今天回来的初衷。

    刚出来的时候手表没带在身上，孟枝在想要不要回去取？今天送合适还是明天比较送合适？这样拿给他会不会有些突兀？

    正纠结着，院子里传来咔嗒一声响，是门锁旋动的声音。

    孟枝闻声抬头，沈星川站在自家入户门边上，隔着一整个前院遥遥看过来。他像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湿着，刘海水淋淋的耷在额前。

    “找我有事？”沈星川问。

    孟枝想都没想就否认：“没有啊。”

    “没有吗？”沈星川笑了：“那你在我家门口瞎晃悠什么？”

    孟枝哽住。

    她刚想狡辩，沈星川却侧过脸朝着边上抬了抬下巴。

    孟枝顺势看过去——是客厅的一整排落地窗，里头窗帘拉开了一半，遮住了一半，从她这个角度，刚好能清楚的看见客厅的沙发。也就不难推测，沈星川刚刚就坐在里头，看着她在自家门口踱步徘徊。

    撒谎被揭穿，孟枝不免觉得有些尴尬。

    沈星川脸上的笑意更甚。他抬步穿过前院，打开了院门，侧过身让出一条路：“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哦，好。”孟枝应道。

    她进去，等到沈星川关上门，才跟在他身后一道往里走。

    这是孟枝第一次进去他家。

    明明是春天，前院里草木却枯黄落败，墙角的那颗看不出来是什么品种的植物只剩下干枯的枝干插在土里……整个院子虽然没有什么杂物堆砌，但一看就知道平常主人压根顾不上打理这些，维持住平整已经是难得了。不过，入户门里头却是干净亮堂的，偌大的客厅里该有的家具一样不少，除了常用的玄关柜子、沙发和餐桌上能看得出生活气息，其余地方几乎都空无一物，边角个别地方甚至用无纺布盖着，避免落灰。

    “坐吧。”沈星川指着沙发示意，他随手将毛巾盖在头顶，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边向厨房走：“喝点什么？有酸奶、橙汁和矿泉水。”

    “水就可以，谢谢。”孟枝有些拘谨。

    沈星川没应声，过了会儿，拿着瓶矿泉水和橙汁过来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说：“水在冰箱的放久了，有些凉，橙汁是常温的，喝这个可以吗？”

    孟枝很好说话：“都可以。”

    得到肯定的答案，沈星川将毛巾挂在脖子上，腾出手来拧开瓶盖递给她。

    孟枝接过，又道了句谢，双手捧着瓶子小口往嘴里送……味道不是很甜，甚至还有些酸酸的。孟枝喝了几口就放下了。

    电视上再放不知名的国外电影，纯英文的，没有汉语翻译，男女主正坐在昏暗的房间里，手捧着高脚杯聊天。

    以孟枝的听力水平压根听不懂，就算是盯着字幕脑子也跟不上，看了两眼便放弃了。

    她没话找话：“这是什么电影？”

    沈星川扫了眼屏幕：“没注意，随便放的。”

    “哦。”孟枝尴尬的抿了抿唇：“那你能听懂吗？”

    “可以。”沈星川不假思索道。

    “……你真厉害。”孟枝赞叹了一句。

    她说完，又没有了声儿。

    实际上，孟枝心思根本没在这上头，她一直想问沈星川生日的事，可总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话题引过去。孟枝自知心思不够灵活，坐在沙发上想了半天，依旧没能开得了口。

    还是沈星川看她干巴巴的僵在那儿，也不说话，面上尽管没什么表情，眼神却空洞茫然，一看就知道思绪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电影好看吗？”他问。

    “啊？好看的。”

    “……”沈星川有些无奈：“不是找我有事？”

    孟枝回神，有些赧然，思索了半天，才艰难开口：“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上次听张志成说，明天是你的生日……”

    沈星川没想到她是为了这件事来，颇感意外的挑了下眉：“然后？”

    “然后，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我能替你做的，就当，就当是庆祝你的生日。”

    “这样啊……”沈星川了然。他抬眸认真端详着坐在沙发上的女孩子。说出刚才那一番话，她应该是觉得难为情的，面上虽然竭力装着镇定，可通红的耳廓早已经出卖了她。

    “你想帮我庆生？”沈星川问。

    孟枝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直接说“是”，可能会显得她有些过于热情，弄不好沈星川会觉得她很奇怪。孟枝绞尽脑汁，暗自组织好措辞后，才谨慎开口道：“还好吧，就是觉得你帮助我挺多次的，想趁着这个机会帮你做些什么……虽然，你可能并不太需要。”

    沈星川确实不太需要。

    他其实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如果不是孟枝主动提起，他甚至都忘了自己明天生日这回事。倒是张志成和林嫣然，他俩每年记得清楚，也都会送礼物给他。作为回报，沈星川会回请吃顿饭，嫌人少不热闹的话，也会默许他俩多叫点朋友一起。三凑两凑的，倒也算凑成了一次生日聚会。

    今年也是，沈星川并没有过生日的打算，但是如果孟枝想的话……那就过呗。

    “可以。不过不需要你做什么。”沈星川想了想，说：“明天中午空出时间，大家一起吃个饭，可以吗？”

    孟枝一口答应：“好啊！”

    她眼睛都亮了。沈星川看在眼里，笑了笑，拧开水瓶仰头灌了口。

    刚洗完澡，他有些渴，手上动作大了些，瓶子里的水漾了出来，顺着脖颈一路下滑，在他脖颈间带出一道水痕，最终隐没到领口里。

    孟枝不知怎的，视线被那滴小水珠带着，一路向下看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等回过神时，顿时不敢再看，尴尬的挪开视线。

    好死不死的，电视上看不懂的外国电影不知道正在上演着什么奇奇怪怪的剧情，方才还坐着喝红酒对谈的男女主角不知什么时候滚在了一起。

    电视机里传来缠绵且压抑的呼吸声，伴随着衣料摩擦的细碎声响……眼看着尺度越来越大，孟枝再也坐不住了。她像是触电一般从沙发上弹起来，紧张到连讲话都磕绊。

    “没什么事的话，我我我先回去了。”

    语毕，还不等沈星川开口，便自顾自慌慌张张的逃了，房门被她甩的哐当一声响。

    房间里只剩下沈星川一个人。

    他看着屏幕中宛如烈火焚身般纠缠在一起的男女主，沉默半晌，抬手擦干脖子上的水痕，噙着笑低骂：“亲得可真他妈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