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申外的惯例,新生晚会都是在开学一个月后举行,也不知道辅导员从哪里知道左也初中时曾拿过全国钢琴比赛的亚军,非让她也上去表演。
彩排那天,左也穿了件宽松的纯白T恤,一条牛仔裤,提着刚从食堂打的饭就到了演播厅。里面还有不少人在忙,舞台上一个女生在彩排独舞,她找了个第一排的座位坐下,刚坐下,旁边就响起一个声音。
“小黑炭?”
左也盯着舞台一动不动,那声音又笑了笑,“小黑炭,不记得我了?”
左也这才扭头看去,是之前那个图书馆之前的男生。她愣了下,微微皱眉,心道:说谁黑呢,自己长什么样儿不知道吗。
但一想到这人帮过自己,她还是站起来朝对方点了点头:“学长。”
那男生手里握着卷起来的A4纸,走过来道:“你是来帮忙的?”瞥了眼她手里的饭,“还是来送饭的?”
“我有钢琴表演,我们班长通知我这会儿来彩排。”
“你是……第五个节目的左也?”对方打开手里的提示单对了对节目和表演人员,点点头,自我介绍:“我是陆煦,这次新生晚会的主持人。”
他转头指了指舞台,道:“你来早了,还有几个表演没有彩排完,钢琴还没有搬过来。”
左也道:“没事,我今天可以先把灯光的点定了,明后两天的彩排我就不来了,还有课呢。”
陆煦又笑起来,挑眉:“这么自信,都不练一练?”
“曲子不难。”左也开始敷衍,其实是这次的曲子原本就是她以前拿来参加过比赛的曲目,都形成肌肉记忆了,只是一个表演而已,她实在不想花时间。
恰逢舞台上的独舞已经表演完毕,陆煦道:“那你上去吧,我跟负责灯光的同学说一声。”
“谢谢。”
左也从侧幕里搬了个凳子,坐在舞台中央。等了一会儿,远处的光束打到了她身上。
陆煦站在台下,抱着手臂盯着她看,忽然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旁边的同学注意到,凑过来问:“煦哥,你认识这个学妹啊?”
陆煦:“刚认识。”
“怪可爱的,还没见过提着盒饭来彩排的,坐在那里,跟个老大爷一样。”
“老大爷……”陆煦拍了拍对方的肩,“汉语言文学的吧?形容真准确。”
陆煦其实一开始也没有注意左也,只不过那个弄坏她耳机的女生追了他很久,他明确拒绝了好几次,对方却变本加厉,有一次竟跟踪他到了他家楼下。左也那次的小小“报复”,大概是让对方终于感觉到了难堪,这段时间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在演播厅看到她出现,他一开始并没有记起这个人来,特别是她还提着一个装着饭盒的塑料袋,穿着肥大的T恤,看起来有些邋里邋遢的。走近了,他看清她有些被晒伤的皮肤,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他一下子记起来了,脱口而出“小黑炭”。
第三次见到左也,就是新生晚会这天了。左也的节目只有三分钟,陆煦串完词往侧幕走,便看到迎面走来一个穿着紫色晚礼服的女孩子,身材纤细,乌黑的头发微卷盘成低低的髻,她提着裙子,灯光跟随着她,迎面走来,竟让他一瞬间有些恍惚。
他下了台还有些没有回过神,直到第一个琴音响起,他才回过头,看向聚光灯下优雅弹琴的女生。
身旁的女主持搭档盯着舞台赞许:“这小姑娘弹得不错,人也漂亮,你看看能不能拉进咱们新闻社来呀,对了,她叫什么来着?”
他想也不想,道:“左也。”
……
齐相阑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下课铃已经响过十分钟了,他回到教室,大部分人都还没走。他回到座位收拾东西,热衷于八卦的同桌李翔凑过来,道:“班长,又要代表景新出战了吧?”
齐相阑往书包里塞书,没说话。对方哼了一声,道:“你不用说我也知道,班主任找你肯定是让你参加下个月的全省数学竞赛,我听说,那个比赛咱们学校只有一个名额,七班的刘晓雯也很想去,为了争这个名额,咱们班主任都快和七班班主任打起来了,现在看来是争赢了。”
“李翔,你别阴阳怪气的,这种比赛是凭本事的,现在咱们学校除了相阑还有谁有资格参加。”
“我又没说什么,怎么就阴阳怪气了,咱们班主任是偏心嘛。算了算了我不说了,有你郑幼欣郑大学委在,我们怎么有资格对堂堂班长大人评头论足。”
李翔背起书包,做了个鬼脸跑出教室。郑幼欣这才看向齐相阑,道:“齐相阑,这次比赛你要加油啊。”
他拉上书包拉链,淡淡道:“谢谢。”
郑幼欣双手撑在桌上,挡住他的去路:“我刚才帮了你,一句谢谢就算啦?”
齐相阑停下来看着她,等她说下去。
“我听说这个比赛是有奖金的,这样吧,等你赢了之后,请我吃饭,这个要求不过分吧?”郑幼欣背着手,仰头笑吟吟望着他,看起来俏皮又可爱。
齐相阑点了点头,抬起头来:“如果我能赢得名次,请同学们吃饭。”
“好耶!”
“班长大气!”
“我要吃海鲜火锅!”
剩余还没走的同学闻言一下子欢呼起来,好像齐相阑拿名次已经是注定的事情,这一热闹,郑幼欣便有些尴尬了。她慢慢站直身子,放下手,脸微微红。她知道齐相阑上次已经跟她说得很清楚了,可她就是放不下。
齐相阑望着她,低声说:“对不起。”说罢,他收回目光,抓着书包走出教室。
景新中学附近有一家书店,齐相阑现在每天放学后都要去坐一会儿。以前他急着回家,是因为回去后能见到左也,可是现在回去之后他谁也见不到,渐渐的便习惯了在书店待一会儿再回去。
书店二楼,一群穿着枫市二中校服的男男女女正聚在一起,好像是在做习题,齐相阑上楼的那一刻,他们的声音忽然停了一秒钟。
“那个男生好帅啊,看起来好眼熟。”
“是景新高中的吧?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笨啊,齐相阑你都不认识,上次市里数学比赛的冠军就是他!听说他高一高二的数学笔记都被人放到网上去卖了!”
“同样是学霸,怎么景新的长这样,咱们二中的就……”
声音有些吵,齐相阑不得不塞上耳机,走到另一边的阅读区。从书架上随便选了一本书,是一个国外音乐人的自白,讲了对方是怎么创造出震撼人心的音乐的,他刚翻了几页,就感到旁边站了个人。
他以为自己挡了别人的道,稍稍往旁边挪了一步,可那个人影却又向他追了一步,紧接着,他塞在耳朵里的耳机被人扯了下来,他耳朵被剌了一下,微微有些刺痛,但他也只是偏过头,看向那个握着他耳机,满脸轻蔑笑意的男生。
“齐相阑,真的是你啊!”
男生身后,之前那群聊天的男生女生正躲在书架后,假装在选书,声音却窃窃私语着:“江遥不会真的认识人家吧?”
“得了吧,以江遥的性格,要是认识上过电视的人,早就带出来介绍我们认识了。”
“嘘,别让人家听到了。”
面前的男生比他矮一个头,他仰头看着他,虽然唇角带着笑,但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或者说,那样的笑意充满了洋洋自得,好像发现了一个可以任意被拿捏的玩具,而他,正迫不及待想向大家证明自己对它的掌控权。
“我还以为看错了呢,原来真是你。我和我朋友们在那边玩儿,你也来一起啊。”
声音多么热情,听起来真像是诚挚的邀请,但是齐相阑却微微垂下眼睫,伸手拿回她手里的耳机,声音冷漠:“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
那一瞬间,江遥脸上的笑意僵住了,他有些不能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少年,没想过他居然会否认和自己的关系。
“噗嗤——我就说吧,他怎么可能会认识人家景新的学霸。”
他听到了身后同伴发出的嘲笑,噌地一下背上升腾起一层火热的薄汗,好像他是什么上赶着巴结别人的傻子!
“齐相阑,你别开玩笑了,你怎么可能不记得我?”江遥还保持着笑,压低声音,可齐相阑已经转过身,将手里的书放上书架准备离去。他忽然抓住他的背包,拔高声音道:“你装什么装,你肯定记得我是谁!”
齐相阑转过身来,有这么一刻,江遥猛地打了个寒颤。面前的人依然那样俊美,但是他的眼中却没有了初见时的懦弱和自卑。此时此刻,他目光如寒冰利剑,让江遥想说的话一下子说不出口,只能呆呆看着他。
齐相阑盯着她,拿开他拽着自己书包的手,再次冷冷地重复:“同学,我不认识你。”
说完,他转身离开。江遥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书架拐角,身后的伙伴们才跑过来围住她,有人笑着道:“江遥,你这牛吹的,我们还真以为你认识人景新的名人呢,结果人家压根儿不记得你是谁啊?”
“就是,你刚才不是还说让他过来请我们吃饭吗,现在人都走了,这饭是不是该你请了?”
江遥沉默着,忽然转身瞪着他们,大吼:“你们知道个屁!你们一个个连函数都不会解,还吃什么饭啊!”
几人原本是想开玩笑,但显然这个玩笑是开过头了。事实上他们和江遥原本也不算不上好友,还不是因为最近学校搞什么“帮帮小组”,让成绩优异的学生轮流带差生,他们就是江遥这组的差生。
见江遥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瞪着他们,几人心里也不舒服,有人冷哼了一声:“算了算了,人家是尖子班的尖子生,我们怎么配让人家请吃饭,散了吧。”
学生陆陆续续离开,留下江遥一个人站在窗前,面露不屑。他才不会挽留这些人,他能来这里给他们讲题,无非是想让老师知道他懂事,在学校里有一个好名声,他们自己不愿意学,他还求之不得。
他走回桌边,嫌弃的看了眼刚才被其他人摸过的参考书,然后,抬头看了眼不远处已经坏掉的监控。他拿起那本书,撕去其中几页,这才走回书架边,慢条斯理把书放了回去。
抓起自己的背包正要下楼,脚步忽然停住,他扶住栏杆,低下头。
楼下是售卖小玩意儿的区域,齐相阑站在展示架前看一些小挂件,其中一个架子上挂着一排金属钥匙扣,钥匙扣上的饰品是sin乐队的铭牌,还有个小的亚克力照片,上面是左也喜欢的那个主唱。
他取了下来,左右看了看,盯着照片上那个主场灿烂的笑容皱起眉头,直到被人轻轻撞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来,把钥匙扣挂了回去。抬腕看了眼时间,左傅年大概已经到家了,他拿着选好的书去柜台结账。
书店工作人员看着他放在柜台上的数学试卷,礼貌微笑,“同学,你确定要购买的只有这些吗?”
这句话有些怪异,但齐相阑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付完钱便往出口走。然而当他走到出口的时候,防盗闸却忽然响起鸣笛声,引来周围人的目光。齐相阑退回一步,正要重新再试,工作人员却拦住他的去路。
“同学,方便让我们看一下你的书包吗?”
齐相阑道:“应该是机器坏了。”
“让我们看一下你的书包就知道了。”对方还是一副礼貌客气的笑脸,齐相阑无奈,只能跟着他们回到柜台,打开书包。
打开书包的那一瞬间,他愣了一下,站在旁边的工作人员捕捉到他怔然的表情,迅速瞥了眼书包,突然伸手从他书包里拿出一个小东西。
拿着钥匙扣,工作人员职业的笑容已经褪去,神情严肃盯着齐相阑:“同学,这是什么,能请你解释一下吗?”
齐相阑自然无法解释,他都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时候到自己书包里来的。
店员皱眉,严厉道:“刚才就有其他同学向我们举报,说看到你偷偷往包里装东西,我的同事已经出于好心提醒你,但你却还想着蒙混过关,这个行为是偷盗你知道吗,你们学校难道没有教过你……”
喋喋不休的说教中,齐相阑却觉得周围的声音开始模糊起来,他感觉到书店门口闪过一道微弱的光,缓缓转头,又是一道闪光掠过他的瞳孔。书店门口,江遥举着手机,歪过头,冲他露出个挑衅的微笑,无声的口型,是两个他听了无数遍的字——
“野、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