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左也一开始其实是有点讨厌齐相阑的。

    没有孩子会喜欢突然闯入家中的同龄陌生人,更何况,虽然没人明确告诉过她齐相阑的母亲和左傅年到底有什么关系,但她不是傻子,多多少少也从王寻茵骂齐相阑的话里猜到一些。

    她一开始只是看在左傅年的面子上才对他友好,而且是仅限左傅年在的时候,那时候她更多是把齐相阑当做个透明人。

    比如,齐相阑刚来的时候,不会使用厨房里的智能厨具,她明明看到他对着那些复杂的触摸屏研究了很久,最终因为搞不定只能饿着肚子上楼,她却可以视若无睹地坐在餐桌吃面包。

    比如,她知道齐相阑那时不好意思穿左傅年买的新衣,很长一段时间都穿着他从家里带来的衣服,有的地方缝着线,虽然已经竭力缝得不起眼,却还是会被学校的同学看到。这在学费高昂的景新中学绝无仅有,那些人背地里取笑齐相阑的话,她却能当做没听到。

    比如,她知道齐相阑有记日记的习惯,有一次她贸然闯进他房间的时候,看到他正在日记本上记账,上面记着左傅年给他买的所有东西。他大概是觉得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借来的,所以想算清楚,将来有一天能报答给左傅年。

    左也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切,齐相阑的所有卑微和讨好她都看在眼里,甚至会觉得齐相阑像一只害怕被抛弃的小狗,因为害怕,所以才费尽心思对他们一家人好。

    可是那天,当人们搬开掉落的广告牌时,她逆着光看到了齐相阑满是血迹的脸。血还在从他后脑勺流到眉梢,脸颊,下巴,他却像是感觉不到,只是看着她,声音微弱而焦急地追问。

    “你有受伤吗?左也,说话,有受伤吗?”

    她用了很久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惶然地摇了摇头,得到答案,齐相阑凌厉而紧张的目光才骤然松弛下来。像是被瞬间抽走所有力气,他的脑袋重重砸在左也肩膀上,脸埋在她的颈脖里,彻底昏了过去。

    小狗不怕死,还会害怕被抛弃吗?

    ……

    下午六点,左也穿着校服,拎着食盒推开病房的门。

    左傅年办的单人病房,床上,男孩子正阖目睡着,她走过去把手里的保温盒轻轻放在床头柜上,转身正要走,却见齐相阑刚醒来有些沙哑的声音:“左也,是你吗?”

    左也转过身来,冲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抱歉,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看清来她的脸,齐相阑原本黝黑寂静的眼神缓缓亮起来,“不是的……”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有些吃力,左也连忙上前帮忙。

    “你……好点了吗?”左也拉开床头的灯,在床边坐下。

    “我没事……”刚说完,齐相阑忽的脸色微变,垂下头猛烈咳嗽起来。

    “你这哪儿是没事的样子!”

    齐相阑咳得脸颊红彤彤的,嘴唇莹润,抬眸看着她,楚楚可怜的小白花一般,“我真的没事……”

    ……这样更有事了好吗?!!

    左也按住自己快要喷薄而出的愧疚心,指了指自己带来的保温盒。

    “这是刘姨炖的汤,本来是她要亲自给你送过来的,但是她家里有点事,就让我送过来了。其实我都跟她说了,这个点护工肯定已经给你吃过饭了,但是她说……”

    齐相阑打断:“我想喝。”

    左也一滞,只能拧盖盒盖,给他盛了一碗出来。递到眼前,齐相阑表情却有些为难,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勉力抬起手来,却扯到受伤的肩膀,手刚碰到碗,就猛地皱了一下眉头,手也跟着颤了一下,差点儿把里面的汤撒出来。

    左也皱了皱眉,道:“还是我来吧!”说着便从他手中拿过碗。

    齐相阑有些愧疚的看着她:“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左也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不麻烦,谁让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齐相阑吃得很乖,不管左也喂得快还是喂得慢,他都不会提出来,只会配合默默配合左也的节奏,这也让左也越发有种在给温驯小狗狗喂食的错觉。

    左也忍不住笑:“你要是真喜欢喝,我就回家让刘姨天天给你炖,她今天还说要给你再炖个冬瓜排骨汤呢。”

    齐相阑咽下嘴里的汤,根本没有尝出什么味道,却轻轻笑着道:“嗯,帮我谢谢刘姨。”

    一碗汤见了底,左也完成任务,她收拾食盒,道:“我就先回去了。”

    齐相阑靠在床上仰头看她:“那你明天还来看我吗?”

    可怜巴巴的模样,左也都疑心自己看到了毛茸茸的耳朵和不停摇晃的尾巴。

    “我……明天学校乐团有活动,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我等你。”

    直到左也晕乎乎走出医院,坐上出租车,才猛然想起自己似乎并没有说自己明天一定会过来吧?

    ……

    左也一连给齐相阑送了四天的东西。有时候是刘姨的汤,有时候是齐相阑托她带的书。左也带了几次就不太愿意来了,不是因为厌烦,而是齐相阑的眼神……

    像是再也压抑不住,病床上男生的眼神越来越炽热,望着她的时候,几乎像是想要把人吞到身体里。而且,在知道那件事后,齐相阑的那些小心思在她眼中便越来越明显,她明知他是佯装孱弱等她喂食,却又不好意思戳破。

    青春期的荷尔蒙太可怕了,青春期的男生太会装了……

    于是左也以学习忙为借口,向齐相阑表达了近段时间都不会来医院的想法。

    她提出这个想法时,正在给齐相阑喂汤,大抵是动作太快,对方还没来及张唇,勺子里的汤便撒了出来,沾湿了他的前襟,嘴唇和下巴也沾满莹润。

    左也连忙扯过几张纸,手忙脚乱地擦拭起来,“对不对对不起!是我太急了。”

    “没关系。”齐相阑声音涩然,手却半点没动,任由左也给他擦过衣襟,脖子,又擦到下巴,柔软的纸巾落到嘴唇。

    他靠在枕头上,看着左也无措而紧张的模样,浓密的睫毛下隐藏着一簇火光。

    左也没有注意到男生眼中充满掠夺性的目光,她从来没有照顾过别人,只胡乱擦了一遍油渍。齐相阑看着她的视线从自己身上挪开,微微咬唇,小声道:“我不舒服。”

    左也立马转过头来,紧张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齐相阑道:“衣服沾了油,穿着不舒服。”他顿了顿,声音已经带上了祈求的意味:“柜子里有新的病服,帮我拿过来好不好?”

    左也起身打开柜子,拿出里面的病号服,走过来递给齐相阑,“我去找护工来帮忙。”

    不等她转身,齐相阑就道:“她吃饭去了。”

    左也一怔,“那怎么办?”

    “那个叔叔照顾我一天很辛苦,我不想这点小事都麻烦他。你把衣服给我吧,我自己能换的。”

    左也依言把东西递过去,自己走到了病房外,她靠着墙等了一会儿,里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半晌,她还是忍不住扣响房门,问:“齐相阑,你好了吗?”

    里面没有回应,左也心道坏了,不会是出事了吧。猛地推开门,却见齐相阑侧身趴在枕头上,衣衫褪了一半,面色绯红,额上有薄薄的汗珠,明显是对换衣服这个行为感到很吃力。

    “对不起,可能还要一会儿。”齐相阑声音虚弱,虽然嘴里说着拒绝,眼睛里却满是恳求。左也看到他这幅模样,立马连最后的一丝硬心肠都没有了,她走进病房,反手关上门,几步走到床边。

    “还是我来好了。”说着,她便俯身去解齐相阑的身上剩下的纽扣。

    齐相阑小声道:“对不起……”

    左也眄他一眼:“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

    “是我没用,连一件衣服都穿不好,又给你添麻烦了。”

    又在茶言茶语了。

    左也翻个白眼:“要是这么说,那害你受伤的我不是更没用?”

    齐相阑望着她,眼神湿润:“我没有这样想。”

    左也:“……”闭嘴吧,这朵伪装成小白花的小绿茶。

    给齐相阑换衣服并不复杂,他全程都很配合她,可左也却觉得换衣服的时间有些漫长。

    太近了。

    当她给他套袖子的时候,齐相阑半边身子都挂在了左也身上,他的呼吸就喷在左也的耳垂上,湿润又滚烫。另外,她居然在齐相阑的身上见到了腹肌,这可是“活生生”的腹肌啊!她活到现在看过的腹肌一半来自纸片人,一半来自程枫的写真,都是些看得见摸不着的东西,可面前这个,它是真的啊!不对,齐相阑每天放学后就回家,除了偶尔去支援学校篮球队,也没见他怎么运动呀。

    “齐相阑,你是不是偷偷健身去了?”

    “嗯?”齐相阑愣了一下,忽然有些紧张起来,“我……没有。”

    骗人的,他有。

    他看到过程枫的海报,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身体,所以他每天都会坚持锻炼,企图能因此而更加吸引她的目光。

    左也想起他刚来家里时瘦弱的模样,突发奇想,脱口而出:“齐相阑,你别做音乐家了,去考体校吧。”

    “啊?”齐相阑茫然望着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又被规划成体育生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假思索道:“可我不是很了解全国有哪些体校,也不知道要怎么考,它和学艺术一样吗,需要出去集训吗?”

    左也正扣到他胸前的扣子,头也不太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开玩笑的,你怎么还当真了?考大学那么重要的事情呢,怎么能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系完扣子,她随口打趣:“齐相阑,你该不会被砸成傻子了吧?”

    齐相阑却盯着她的眼睛,理所应当一般:“可我是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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