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旋儿侧头，见周辰一脸得意洋洋，好像对自己的这番造景非常满意。
他收起那把摆谱的扇子，拿扇骨轻轻敲了敲黑板，示意米旋儿往后看。
他说：“要是准备好了，你就可以在咱们教室的黑板上，答题了哦。”
米旋儿：“……”
不知是自己见识短浅，还是凡间确有其事——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是当众在黑板上考试的。
她轻转过身。
干干净净的黑板上，忽然出现了彩色粉笔写的四个大字：欢迎光临！
彩字四周，还有同样彩色粉笔画的，大大小小的礼花，当着她的面，动态绽放。
米旋儿：“……”
算了。
反正都是假的。凑合吧。
她朝周辰点点头。
周辰相当兴奋，扇子一举，拖长声音，古里古气唱到：“系统——师父资格考试开始，请出题！”
黑板上，欢迎词和礼花顿时自动消失。
随即出现了一行粉笔行书。
“系统迄今最年轻、最有天赋的顶级气氛神官，米旋儿，久仰芳名！接下来的问题，请您仔细考虑后作答——”
米旋儿温温回道：“系统好。失敬。哦。”
她把系统的每句话，都认真做了回应。
身后浮起一片轻轻的笑声。有宠爱，有无奈，还有单纯觉得好笑的。
米旋儿熟悉这类友好的反应。
虽然是在笑她，但她不介意。
黑板上的字消失了，转眼出现了一句新的。
“第一题：凡间人心叵测。请问如果有陌生人亲切地请你吃东西，你会？”
米旋儿静了一下。
她在凡间生活的经历不多，但即使还是个幼儿，曾经那个身份是她母亲的女子，也多次偷偷提醒过：陌生人的食物，不要吃。
所以，这道题虽然问得奇怪，好像跟“师父资格”没有关系，但反正，答案她是知道的。
可就在“谢绝”二字即将出口时，她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
——“乱答”。
而且这场应付系统的“乱答”，是周辰默许……不，根本就是他提议的。
就像是老师首肯的“开卷考”。
心里有点忐忑，但更多的，是激动呢。
米旋儿悄悄抬手，捂了捂难得在白天也暴跳的小心脏，努力平静下来。
然后，她温温地答：“吃！”
讲台下又浮起一片轻微的声音。
但这次，笑的不多，宠爱的意味也少了。大家好像很意外，也有点忐忑。
米旋儿身侧的周辰转过身，扫了一眼台下。
那片声音顿时就安静了。
这时，黑板上的字消失，换上了新的。
“第二题：凡间人心险恶。请问，如果有陌生人亲切地请你去他家做客，你会？”
还是跟“师父资格”无关啊。
但米旋儿已经有了自己的打法，她这次连想都不想，说：“去！”
周辰转了回来，似乎屏息，仔细辨认了一番她的神色。
黑板上文字再变。
“第三题：凡间人性复杂。请问，如果有人看出了你的神官本领，求你帮他/她走上人生巅峰，你会？”
米旋儿点点头：“可以！”
到这里，空气似乎凝固了。会自动播放PPT的黑板，也卡壳了似的定住。
米旋儿觉得疑惑，转头去看周辰，却愕然发现，他正在看她。
他的眼神很奇怪，有点扭曲，像心梗；但米旋儿看到他表情的第一感觉，却更像是……
一个老父亲，在看女儿盛装出嫁的模样。
米旋儿：“……师父？”
周辰眼睛一眨，眼神瞬间变为喜悦。
他指指黑板，好像是提醒她继续认真答题。
米旋儿也就回过头。
然而，黑板上的题目消失，却再次换上了整整一黑板的，超大彩色粉笔礼花。
它们凶猛地盛放着，甚至还模拟出了“啾——”的礼花声。
紧跟着，中间两朵最大的，“嘭”地绽放成两个字：“通过！”
“旋儿……”
耳边，周辰的声音充满了别样的感情，他举起双手，带头鼓起掌来，说：“啊……恭喜！师父资格通过了！！！”
台下也爆发出一片掌声和欢呼声。
米旋儿懵了。
她转过身，茫然看着讲台下，那些弯弯的笑眼和拍出重影的手掌。
……什……
不等她脑子里的话成形，周辰忽然往她扑来。
驱动他万年不肯屈就的钢铁直男胳膊，舞动飘飘的大袖，把米旋儿抱紧。
还拿大手掌，在她的后脑勺拍了两下。
米旋儿先是体验了一把仿佛被被单裹住的感觉，刚要想明白什么，又被那不熟悉拥抱的铁掌拍散了思路。
眼前，其他人的鼓掌、欣慰笑容、点头支持……也让她眼花缭乱。
她从小生活单纯单一，除了每年过年时的超大盛典外，日常生活中，哪见过这种阵仗？
就有点没转过弯来。
周辰显然是没想要她转过弯的。拍完她的后脑勺，他就喜滋滋抓住她的手，往教室外走。
没走两步又嫌自己速度慢，恐怕比不过小徒弟的反射弧。于是，出门他就迫不及待地开了传送。
米旋儿被拽着，一脚踏入半空。
转瞬间，风声和视野里，急速流动的景物，骤然静止。
她茫然往下一看——庆典花园中心？
再定睛辨认——降临台？？？
米旋儿：“等……”
等一下！他们要干什么？
好像哪里没对？？？
周辰没“等”，托着她的手一拂，两人就又轻又快地，落到了坚实漂亮的降临台上。
在系统里，降临台是一座汉白玉质感的雕塑：五本、每本十来平方大小的巨书，从下往上，错落叠起。
最下面的书最大，最上面那本则小一些，从中间翻开。
远看，就像是一个爱书人，随手放下的一摞书。最上面那本最吸引他/她，来不及拿起，就翻开看得入迷；或是看到一半，有事走开，却因为心思还在书里，就忘了合上。
——周辰懒，形式上的东西，能简就简。
所以，神官下凡用这个台子，飞升也用这个。
米旋儿以前很喜欢这座光滑玉白的建筑。
尽管在这儿的十八年，还没有任何其他神官飞升或下界过，所以她并没有亲眼见过它被使用的样子。
但她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站在它最顶端的书页里，接受飞升的成就和祝福。
现在，她确实站在这里了。
却发现，它翻开的书页上，发光的篆书向众人显示的，不是飞升的“出世”，而是大大的“入世”啊！
五彩的天色，收敛霞光。天地幽暗了许多。
同时，汉白玉书堆向四周散发出莹白润泽的光辉。无数发光的汉字从她脚下升起，包围了米旋儿和拉着她手的周辰，它们如星空般旋转。
刚才在教室里充当同学的人们，这时都变回了日常仪容，水泄不通地围绕着降临台。
人们朝她挥手，不论跟她熟不熟，都依依不舍——后来，米旋儿才明白，这叫“不忍”，或叫“跟大家一起骗了你，很对不起啊”——
他们朝她嘱咐道：
“小旋儿，下去以后要保重啊！”
“别人给的东西还是别乱吃了！”
“别人让去的地方也别乱去！”
“人也别乱帮！”
甚至还有人喊了句：“小师祖，您还是别去了吧，我怕您小命不保啊……”
米旋儿和周辰同时回头。
米旋儿：“……嗯？”
那个声音的主人，现在正一脸祝福的笑容，朝她挥着手说：“早点回来，万事顺利呀！”
米旋儿：“……”
不、不是，从今早出门到现在，怎么每件事都乱糟糟地？
她好不容易从中抓了个线头，突然领悟到：自己这是马上就要被送下界了么？
怎么可能？？？
神官下凡收徒，于公于私都是大事。
因此，不但要考试，通过后，还要举行大型庆祝仪式。
再之后，下凡的神官会挨家挨户，跟自己的老师、挚友拜谢欢聚；
再然后择吉日；
吉日到来前，自己要收拾行囊、打点心情，想一想将来如何跟徒儿相处；
然后才是降临仪式，正式下凡。
……她这刚考完，就要走了？
——不不，关键问题是，她连考试都是乱答的，怎么可能通过？
而且她根本就没想考啊！
想到这儿，她忽然觉得，似乎……考不考试都不该是“重点”。
重点是……
就在这时，曾经打死都不肯碰谁的周辰，忽然再一次，用他床单一般宽大的袖子，抱住了她的脑壳。
米旋儿：“……”
他恪守“授受不亲”，不轻易跟人触碰；而从小被他一手养大的米旋儿，也不习惯被什么人碰。
今天一早上，突然被他猛抱两次，她也很懵，懵完还乱。
所以，好不容易要凑齐的理智，即将摸到边缘的“重点”，又一下子散了。
周辰的拥抱，动作幅度大，用力猛，撤得也快。
就像抱的不是自己的爱徒，而是个仙人球。
趁米旋儿还没回神，他就退开两步。
然后说：“旋儿，不用担心接班人，师父已经给你挑了全世界最好的。你只管教就是。”
米旋儿：“唔……咦？”
周辰慈爱笑：“你准备好了吗？”
米旋儿已经回过神来，反手拉住周辰，慌乱摇头：“没……”
周辰慈爱道：“保重啊！”
他“啊”字没说完，米旋儿就手里一空，脚下又一空！
……！！！！！
那些熟悉的面孔，“唰”地一下就不见了。
眼前一片黑暗！
——窒息感扑面而来。
简直就像噩梦照进现实，米旋儿正要闭眼。
……视野又由暗变亮。
洪水般倾泻而至的日光稳住了她。
失重的感觉，突然着地，就像眩晕中意外站稳。
米旋儿恍惚了一下。
她在系统中心，封存了十八年的感官，顿时，被各种刺激源，冲刷霸占——
强光，声音，微风，空气中浮动的微尘……
她眯起眼睛，试图适应这神奇的环境。
就在这时，却听到近在身前咫尺处，有个轻蔑的声音对她说：“听说，你爱上了唐浩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