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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有一个不算长的故事,愿意讲给诸君听。若诸君不嫌我讲时插话絮叨,也愿意听完再上路,茶堂备有精致的糕点和新鲜的瓜果,请坐。】

    恶和尚飒飒骑马驮着浑身是血的意迟从宫里逃出来那夜,暴雨倾盆,狂风大作。马蹄跨步如飞,骏马在城门外奔驰,风在暴雨里疾转,身后根根长箭却破开风墙发出刺耳的长鸣。

    意迟微张着嘴吐血,一身灿黄的龙袍被染成红色,她窝在飒飒怀里,瞪大眼睛看着往下坠的雨滴。

    飒飒用嘶哑的声音问她:“意迟,你还醒着吗?”事态紧急,他也不晓得自己救的是个活人,还是尸体,不晓得意迟睁着眼是惶惑,还是死不瞑目。

    他跑了好远,也没听见怀里的人回话。

    “意迟……”飒飒忍不住哭了起来,“你说话呀!”

    “意迟……”飒飒的背中了好几箭,原本挂在脖子上的佛珠早被一箭挑断了系绳,珠子一路跑一路掉,有些还落在意迟的怀里,滚了几下便沾满了血。

    恐怕没人会相信如今断线傀儡似的意迟,不久前还是康朝一手遮天的小女帝。造反的是月家军——那个忌恨女人当道的家族。他们打着“斩女帝,复正道”的名号,三年时间,军队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城杀到扈沽,一路收编一路杀,队伍逐渐壮大,最后与朝臣里应外合,顺利拥虞慕之为新帝。

    “虞慕之又是哪里钻出来的?你不是跟我说虞慕之十多年前就被你处死了吗?”飒飒哭着扯疯,企图勾起她回话的欲望,“你说话啊!”

    身后都是追兵,前方无人接应。而怀里的女子,躯体也逐渐变硬变冷。

    飒飒胯.下这匹马名疾奔,是全扈沽最好的,他曾逢人就吹嘘此马可日行千里,且颇通人性。此时挨了箭,怕是也要支撑不住了。

    好容易将追兵甩得远了些,疾奔竟将两人掀了下去,飒飒还没反应过来,就和意迟双双滚到一旁的树林里。疾奔跑不动了。她的蹄子卸了劲,猛跪下去翻了几圈,好一阵哀嘶。

    飒飒抱着意迟从树林里爬起来,探出头看,恰好看见疾奔顽强地撑起腿,支棱两下又撒开蹄跑了起来,背弃他们,朝反向远去。

    “你个忘恩负义的!”飒飒哭着低骂了声,想起疾奔幼时亲昵地用脑袋蹭他、用牙齿拽他衣服的模样,又颤声道,“逃吧,反正跟着我们也是逃命……”

    话音未落,追兵靠近的声音传来,飒飒埋头潜伏在树林暗色中。

    小兵指着地上的马蹄印,“将军快看!往那边去了!”

    “继续追!”

    “那边……好像是悬崖!”

    咚!什么东西在心上砸了一下。飒飒咬紧后槽牙,不让自己发出哭声。

    “嘿我说疾奔,回回上山采风你都带我到悬崖边过一遭,故意逗我是不是?都说老马识途,你真的不认路还是假的不认路?我看你就是戏弄我!”

    追兵朝悬崖方向去,飒飒却抱着意迟往反方向的树林深处跑,边跑边回想和疾奔说过的话,心头钝痛,仍不敢停。没过多久,又听见身后传来那些将士逐渐变远的声音。

    “将军,他们怎么好像就是朝着悬崖跑啊?”

    “放箭!”

    “马刹不住,坠崖了!”

    听到这,飒飒跑不动了。

    他跪在地上大口喘气,眼泪和雨水糊在脸上,他抱着意迟弯腰,用头抵住湿润的泥地,“意迟……!师父说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回去他就能救你,你撑住罢!我求求你了……疾奔死了,我也……我也快不行了啊!”

    飒飒的声音已经沙哑,若是此时有人经过听见,必定以为是鬼哭狼嚎。

    可恨的是根本没时间给他崩溃,他很快又屏息咬牙爬起来。疾奔死了,他只好用自己的身体驮着意迟,朝苦渡寺的方向逃。

    疾奔的死争取了不少时间,明明足够支撑他到苦渡寺,可谁想得到,新帝早就遣人埋伏寺外,仿佛料到他们会逃到这里。

    他望着寺外火光,双腿再支撑不住负荷,转身时跌倒,和意迟一起翻下斜坡。一时间绝望侵袭全身。

    他看见天高云厚,听到风呼雨啸,就是没嗅出生机。雨水扎得他眼睛生疼,他闭了起来,“意迟……你醒着吗?”

    意迟就在手边,一直没发出过任何声响,就算现在没死,余生也活不成了吧?飒飒不敢去确认,甚至不敢侧眸去看,他抬起手臂佯装挡雨,有意挡住余光。

    突然,他苦笑了一声,带着哭腔,“意迟,救命啊……”只是这次,没有一个鲜活的意迟来救他了。

    “你不是十里八乡出名的恶和尚吗?这就不行啦?”

    恍惚间,飒飒又听见意迟的声音,睁开眼转头去看。意迟依旧躺着,一动不动。

    他默然片刻,眼底异样的情绪起伏。随即用袖子抹了脸上的水,抄起意迟继续逃。

    逃的细节不再赘述,只恨月家军终究还是找到了他们,也带来了挂在疾奔脖子上的大佛珠。看来疾奔确实是死了。

    月家军的首领举刀对着毫无生气的意迟,身后将士高声起哄,“女帝不死谈何复道”的壮志豪言响彻云霄。

    只有飒飒和这群狂欢者格格不入,首领落刀的时候他几乎是从士兵裆下爬过去抓意迟。

    “不要——”

    一刀斩下去,意迟终于恢复神智,眨了下眼,那个弹指间,她脑海中浮现出的,是过去二十多年的绕绕岁月。

    【各位茶客,我想了许久,也不知该用什么词概括意迟这二十多年才好。你说她过得狼狈,她八岁登基,在位二十载,承大女帝遗志,功绩是有的;你说她过得体面,她天性懒怠,却被迫继位,从此不得自由,也不见得体面。可若是挑拣她和那个男人的事情说,那她这几年,闻者皆可概括得荒唐二字。如此,我便从她和那人初遇说起。】

    大女帝从暴戾无道的惠帝手中夺位,几十年都没人敢造次,直到大女帝驾崩,小女帝继位几年后,百姓竟开始谣传,当年惠帝死时有尸变,恐是灵魂早已转世,藏于扈沽,待蛰伏重生,夺位女帝。

    城中忌恨女帝当道的大男人们蠢蠢欲动,也不知这谣言是他们造的,还是专程造给他们的。总之,话本既然写了,他们正好加以利用,造势集结乱党,推翻康朝。

    但很快,小女帝不喜被按话本编排的性格就在这件事上体现了出来,她命令国师测算出惠帝转世投生何处,无论年龄,即刻处死。

    国师还真就算得出这么离谱的事,说城中一户虞姓富商家中独子虞慕之,便是惠帝转世,随即军差赶到虞宅中,将还是五岁孩童的虞慕之杀死,干净利落地给这出话本画上了句点。

    乱党们除了语塞,就只能骂小女帝真不是个东西,连孩子都不放过。

    但虞宅变故并未停止,虞老爷和虞夫人因痛失爱子,决定迁出扈沽伤心地。这当然是借口,因为小女帝意图很明显,再不走,下一个死的就是他们。走时又将家中仆妇全数送到自家庄子上,不过听说仆妇去往庄子的途中遭强盗洗劫,最后强盗杀红眼,仆妇一个不剩。虞氏夫妇因此更加心痛自咎,从此不再踏足扈沽。

    后来百姓才晓得,这位虞姓富商和惠帝遗党月家来往甚密,是月家的一大金库,小女帝不过是借民间传闻消除祸患。

    为防月家继续造势,小女帝将月家人划分成四部分,发配至不同的地方,让他们再也集结不了,自生自灭。其中,以自封少将的月珩为首的乱党,则被下了海捕文书追杀。

    如此才又安定了几年。

    那年意迟二十三,旱后蝗灾,她微服私访,恰好在青檀坊落脚。

    青檀坊是扈沽城中有名的歌舞戏坊,意迟孤家寡人待在宫中的那些年里,都是靠歌舞消遣。朝堂上下争相举荐良人,因私心太过明显,意迟实在不喜,便逐一拒了。

    可那夜不同,青檀坊中有人埋伏刺杀,一名叫袭檀的杂役救了她。

    倒也不是替她挡住了什么暗箭,只是趁着给她倒茶水的时候,说了一句:“姑娘,小心。”

    四个字,换来半生荣华。

    意迟即刻排查青檀坊上下,揪出潜伏四周的刺客。

    事后论功行赏,意迟特意让自己的亲信大臣叶渠把袭檀叫到身边来。

    “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袭檀。”

    “袭檀,你救驾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袭檀摇头,“草民无欲无求。”

    意迟盯着他的脸瞧了好一会。乌墨长羽,根根分明是眉,粉净含香,犹似菡萏是唇,幽潭月影,情浓意醉是眼,凝脂绯染,白皙胜雪是肤。这不比那些大臣推举的歪瓜裂枣瞧得过去?

    许是被盯得不太自在,袭檀也抬头悄悄打量她。意迟长了一张小肉脸,眉毛是新月眉,眉尾却要向上挑起,圆圆的杏眼,唇形甚美,唇珠如玉露轻垂,唇角上扬,这样的五官合在一起教人看得舒服,心生欢喜。

    袭檀这么逾距地一抬头,眼神便像带着钩子,钩在了意迟身上,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意迟自以为看懂了他的眼神,君无戏言,她认了,叹了一口气,才压低声音跟他确认,“你想给朕侍寝啊?”

    在一旁假意喝茶暗听动静的叶渠一口茶水喷出来,连忙起身劝意迟使不得。

    意迟很纳闷,“让朕填充后宫的是你,说‘使不得使不得’的也是你。来来来,你来当女帝好了。”

    叶渠埋头跪下,“陛下息怒。”可怜叶渠两代老臣,自认忠心耿耿,对意迟事无不从,此时仍不敢让她犯傻。今日微服私访,是旱蝗天灾体察民情,又不是风流皇帝俏江南,带回去个美人杂役算怎么回事?

    他侧头看向这个十五岁模样的少年,眼神威胁他不要不知好歹。

    袭檀很上道,“陛下,草民不是想侍寝。”思考片刻,他又道,“请陛下赏赐草民一些金银珠宝。”

    意迟是个不喜欢按照话本编排走的有反骨的姑娘,她大康民风如此开放,微服私访想收个男妃怎么了?偏得要收那些暗藏祸心的官家少爷入后宫么。

    她认真打量了袭檀一会,觉得他生得有些稚嫩,斟酌着问道,“你几岁了?”

    袭檀垂眸不敢看她,似是料到她想做什么,神情有些慌了:“陛下,草民方满十五。”

    “十五够了。”意迟松了口气,已及束发之年的少年郎,不至于让她罪恶感太重,“叶渠,给朕备一间上房。”

    袭檀欲言又止。十五够了?十五够了吗?他眉头拧成一股绳。

    “陛下!您若是和老臣置气才这般作为,老臣……”

    “朕意已决。”

    那夜戏中唱词,恰也是颠鸾倒凤之景。闹客在楼下听着荒唐,意迟在楼上更荒唐。没有人明白意迟为何偏要宠幸一名青檀坊中打杂的少年,只有她自己知道。可若干年后,也独独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一生最后悔的事,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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