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言是只狐狸,从出生就是。从前和爹娘一同在青谷山修炼,那是一座远在西北山地深处的山谷,归狐族管辖。气候适宜,四季如春,山谷里有打不完的野鸡兔子,大家不需要冬眠,从来不用担心自己明天要吃什么。
但现在,这显然是个严重的问题。
祁言捂着咕咕叫的肚子,缓缓蜷缩在地上。
“好饿啊~”
肚子里像是有火在烧,巨大的饥饿感和灼烧般的疼痛阵阵袭来。
她艰难地翻了个身,仰躺在瘸了条腿的供桌上,望着破庙屋顶露出的那一小片破洞的天空。
今夜无风,一轮明月当头,月朗星稀,只余几点繁星映照。
祁言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冷,那块小小的天幕夹杂着并不存在的风铺天盖地地向她袭来。身上有些冷、心里空空的,这时的祁言并不知道,这叫做孤独。
“娘……”她失神地望着那片残缺的天空,忍不住从喉中发出一声幼崽般的呜咽。
紧了紧身上的破布,她仔细地看着天上的星星,仿佛想从中寻求一丝安慰与鼓励。
良久,她从桌上爬下来,步履蹒跚地走出这间破庙,走向了最近的城池。
———————————— 分割线 ————————————
明惑郡是大周的城池之一。商业发达,人口兴茂,因此于周边数地都有广泛的影响力。因其商贸兴荣、人口众多,各种庙学也发展蓬勃,无数读书人不远千里从家乡到此进修学习。
祁言就发现了这样一个奇怪的人。
她跟在清晨洒扫的仆役身后混进城,感觉肚子好饿。蹲在街边被周围餐馆商铺的伙计驱赶,最后只能小心地缩在一家包子铺边缘的水缸后面。
小心翼翼地看着,盘算着是否要抢些别人的残羹剩饭。
她等了好久,从天边还泛着青紫的光一直等到烈日开始灼烧大地,没有一个人剩下任何东西。
靠近城门的排挡本就不是什么高级的地方,来吃饭的也多是贩夫走卒,少有浪费粮食的。多是要几个包子配一碗白粥。包子吃不了就带走,粥也都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她看到一个奇怪的人。
说是奇怪也不尽然,这人穿着一身素色衣袍,满身书卷气,落座后却要了六个大肉包,包子上来了,也不急着吃,只是看着自己。
祁言前后望了望,周围除了水缸只有自己一个活物,她皱着眉有些紧张地盯着书生,想了想,还是对着他腼腆一笑。
书生侧身见礼,与她说:“见谅,我见你在此处逗留许久,想是饿了。若不嫌弃,我们一同用餐如何。”书生言笑晏晏,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笑时眯起来,像月牙一般。
祁言死死地盯着这张脸,试图从中寻找任何图谋不轨的证据,但最终,她只是僵直着身子走出来,轻轻坐在书生对面的板凳上。
书生并不介意她的防备,仍只是笑着,眉眼弯弯,看着十分和善。
“请吧。”
祁言眼神死死地盯在书生身上,一只手伸过去拿包子,热腾腾的包子,白嫩嫩软乎乎的,咬一口,是从来没有尝过的味道。
只一口,祁言就忘记了方才的警惕,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刚出炉的包子还冒着热气,她被烫得呲牙裂嘴,一连吃了四个才想起来抬头看向对面的书生。
书生并无动作,他看着包子笑笑说:“还剩两个,我们一人一个怎么样?”
祁言狐疑地拿走了最后一个包子,一边吃一边缓缓点头。
书生不觉忍俊不禁。他拿起最后一个包子,仔细吃完,叫来摊主付了银钱,才对祁言说:“那……小兄弟,我们便就此别过,愿后会有期。”
他只吃了一个包子,祁言心想。书生这么大的个子,六个包子却只吃了一个,而她这时才发现书生衣袍袖口细密缝补过的磨痕。
心里涌上一股愧疚,却又不知如何表达,只是怔怔地看着书生渐行渐远。
“行了,起开起开。”摊主过来收拾碗碟,不耐烦地嚷着:“你个小叫花子,还要在这里站多久,客人都让你熏跑了。”
祁言被推到路边,呆呆地站着。我得报答他,娘说过的。祁言想要追上去,突然又想到:对了,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 分割线 ————————————
江誉也在愁,他从临县来进学,临行时备的盘缠本就不多,一路上也都花得个七七八八,哪知身上最后的一点铜板也都拿去请了那个小乞儿。
看来今晚只能厚着脸皮去借宿一宿了。江誉长叹一声,整顿衣襟,决定去向裕德书院的恩师借住几晚。
听闻自己的爱徒来访,梁永亲自起身去迎接,“早就得知你进了书院,怎么不早来几日,也好多来我这里坐坐。”
江誉没想到多年前的几面,竟真让梁永认下了他这个徒弟,心中惶觉受之有愧,连连拜礼。
“学生愧对于恩师教导之情,还望先生海涵。”
梁永不禁笑道:“这时候懂礼了,几年前见你时还自诩‘我不求人富贵,人需求我文章’呢。”
江誉恨不得将脑袋塞进地缝里,连连拱手请恩师饶了他。
梁永这才问:“此番来见,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江誉直言路上的盘缠都花光了,书院宿舍还未得入住,想要借宿几晚。
梁永大笑,叫来小厮安排下去,“这算什么事,如今这府里就我与老妻二人,你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江誉躬身谢过。
安置好行李,梁永又叫江誉与他夫妻俩一道用了晚饭,这才放他回去歇息。
入夜,江誉躺在客房的床榻上,却不禁回想起清晨那乞儿的模样。
蓬头垢面、身材瘦小,却掩不住一双眼眸灵动和灿然的笑容。江誉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人可在如此境地仍以笑面示人,于是花光了身上最后的铜板请了一顿饭食,以至于他今晚却不好意思在席多动筷。
说“后会有期“不免有些客套与敷衍,但不知怎么江誉也是真心期待,能与这小乞儿再次相逢。
————————————分割线————————————
祁言缩在巷尾的拐角处歇息。
“今天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祁言心满意足地蜷缩在挡风的角落,心里想着:“娘说一定要知恩图报,当时一下慌了神忘记问他的名字,等明天醒来我就去找到他。”
清晨,祁言被一阵脚步声惊醒。
“小东西还挺警惕的。”说话的是个衣着清凉的艳丽女子,身上的纱衣透着白嫩的臂膀若隐若现,还带来一阵扑鼻的浓香。
“就是这孩子。我想着反正是个乞儿,咱们带回去赏他口饭吃,做个龟公也好,左右也不亏。”旁边一个瘦长脸的男子躬身陪笑说。
祁言瞪大了眼睛。去哪儿?有饭吃?
心中即茫然又喜悦。因此,待女子一声令下要将自己带走时,也便不做丝毫抵抗,顺从地跟着走了。
“要有饭吃了。”祁言想:“怎么会有这么多好人呢。”
但很快祁言就转变了想法。
没办法,手下的人带回来正准备一通洗涮,剥了衣服却发现是个姑娘,只得带去给妈妈看。
楼里的妈妈正是先前带走祁言的那个女人。
捡她时,祁言身上破亿烂布层层叠叠地裹着,看上去结结实实的,想着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孩,没想到……
妈妈立即让手底下的姑娘去把祁言洗干净。
不一会儿,进去时还是个邋遢小子,领出来的却是个水灵的姑娘。
妈妈看着祁言两眼放光。“这下我们青玉楼要时来运转了”,她口中喃喃着俯下身来。
“小不点,你从哪来?”她假意温柔地将祁言的一缕发丝挽过耳后。
“青谷山。”祁言不安地看着她,回答道。
“呵呵呵呵。”妈妈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她痴迷地轻抚着祁言的脸。
“家里可有什么人。”
“……没什么人了。”祁言沉默了一下,看着地板低声说。
一阵闷笑声传来。妈妈收回手,一手捂嘴一手拿扇遮住脸上放肆的神情,只余一双眼,笑意仍是止不住地淌了出来。
“好啊,好啊!那你就留在这吧,往后就把这当成你的家。红翠~”
一个矮小结实的女孩站出来。祁言好奇地看着她,她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
“带她去婉清的房间,告诉她,从今往后,这姑娘就跟在她身边了。要悉、心、教、导。”妈妈话尾的每个字都重重砸出来,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祁言开始不喜欢这个地方了。
这个女人好可怕。她带自己回来,给她东西吃,给她衣服穿,可看向她的眼神却比山中的虎豹豺狼都可怕,像是要将她剥皮抽筋后再细细品尝。
红翠领她上了楼,走到里间一扇精致的房门面前,小心地敲了敲。
许久之后才有人来应,红翠示意祁言先进,自己紧随其后。
“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往我这领。”房间正当中的贵妃榻上,一位五官艳丽,气势逼人的华服女子垂眼说道。
红翠将妈妈的话原封转告,谁知她仔仔细细端详了祁言一通,突然就怒起来。
“好啊!这个老东西,我还没怎么着呢就想着立下一个了。”她头也不抬一指,“让她睡库房。”
“可是妈妈说……”
“我说,让她睡库房。”女子抬起头,锋利的眉眼中满是怒气,一字一句地说。
红翠给祁言一个抱歉的眼神,带着祁言走向库房。
一路上,她小心地解释着:“婉清姑娘正在气头上,她……是如今的头牌,姑娘且先忍一忍,往后妈妈肯定让你住最好的房间。”
言罢,她抬头艳羡地看一眼祁言,搓搓手又说:“我叫红翠,还请姑娘记着,日后若还需要人服侍,就尽管叫我来。”
祁言虽然不解也还是应下了。
拿着红翠给的晚饭回到房间,祁言坐在床上,心里闷闷不乐。
这里的每个人都好奇怪。那个穿着华丽的漂亮姐姐对自己那么凶,红翠却怯怯的一直在讨好自己,还有那个女人仿佛要把自己生吞活剥的眼神。
这个地方不好。祁言吹灭房间里的灯,就着月光无言地吃着晚餐。
虽然有饭吃,但,不开心。
眉间透着冷意,月光下,祁言面无表情,竟像是凭空长了几岁,成了个冷艳的美人儿。突然,她又想起娘亲的嘱托,抿了抿唇,嘴角绽出一个小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