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撤走那张染上墨的白纸,宋许儿又看着画思忖了好一会儿,问道:“关于这幅血画,我听了好几个不同的版本,周先生能不能详细对我讲一下你知道的?”

    周立华懒得详讲,给出了宋许儿她最在意的信息:“画是在两位死去的婢女旁边找到的。”

    不对不对,虽然听的版本不一,但从那些姑娘口中说出来都是画单独在地上的。

    她一时脸皱成一团,不煞美观。

    见宋许儿鬼机灵又拧巴的样,周立华顿觉有点好笑,解释道:“是母亲封住了发现之人的口,不准她们说画是在那两位婢女身旁找到的。”

    “为什么?”

    “因为这幅画是唐朝官家制作的真画,价值连城。”

    宋许儿依然不解,眉毛压得眼睛几乎要眯成一条线,“真画岂不是更好?”

    “可你知道这幅画的来历吗?”

    宋许儿一次次被反问的有点儿烦,不回答他的问题,直接对周立华说:“周先生快别和我卖关子了,我笨,哪儿能参透这些事。”

    “这画来历不明,倘若是真画,你认为二弟是从哪里搞来的?再若是被府上的知道了这画的价值和来历,周家说不准会有麻烦。”

    “所以,那两个婢女不管是因为什么动那幅画,大家一定会认为这画是个宝贝她俩才去偷,周家得了名画的消息就会传开,更说不准还会编排周夫人为了画杀人灭口。”

    周立华颇为满意的点点头,视线从画上挪到了认真思考的姑娘身上,“这不是挺聪明的嘛。”

    宋许儿恍然大悟,眼睛倏地睁开,开玩笑的说道:“你母亲会吗?”

    “不会。”

    他母亲虽然做事干净利落,甚至说得上狠毒,但却不会因为物件杀人灭口,要让她们长记性,多的是法子。

    他似是无奈的摇摇头,继续道:“后来查了她们的尸体,初步确定她们是为这画中途起了纠缠害了对方,衣襟和伤口都沾着彼此的血。”

    太刻意的......

    既然一起偷画,大概率是蓄谋已久,中途起争执的可能性有,但不大。

    宋许儿表情有些复杂,她也摇头,说道:“不对,杀她们的另有其人。”

    周立华原本也以为是两位姑娘起了争执误伤对方,可看到了右边那点血迹后顿时便想通了。

    宋许儿大概还原了事情的经过。

    这两姑娘是动了画,但被另一个想得到这画的人发现,这人欲图杀人夺画,怎料事情进行到一半屋外突然来了人,这才一个疾步逃走,右边那滴血便是那人逃走时滴下的。

    说到兴头上宋许儿提出要去周小公子的房间还原一下事件经过。

    周立华欣然答应了。

    “等一下再去。”

    宋许儿拉住往门外走的周立华,说道:“不能让府里其他人发现我们在做什么。”

    这次尚未完全褪去稚气的姑娘让周立华刮目相看了。

    灯火打在她的侧脸,好像棱角正在一点点长出来,变得清晰锐利。

    两人并排而坐,就这样耗到了丑时,周立华都快撑着手肘睡着了,脑袋突然迎来重击。

    只见宋许儿精神矍铄,面色红润,樱唇轻张,“周先生,走了。”

    周立华当即便下定了决心,这姑娘,要被困在这围墙里一生当真是可惜了,得带她出去。

    两位婢女的尸体被放了一段时间,血画事件是后来周夫人自导自演的,目的就是为了掩藏这幅画,所以,地上的痕迹依稀可认。

    宋许儿在屋内逛了一圈,又回到原点。

    “看出什么了?”

    “那贼人就是从窗户逃走的。”

    宋许儿指着帘子后面的窗户,珠帘碰撞之声恐怕就是她们传的妖风响动了。

    她放了一张纸在地上,垂手滴墨,发现血滴距离人脚掌的距离和墨滴惊人的相似。

    不仅如此,还有意外发现。

    窗子后面的土地上还有那人的脚印。

    “脚印挺大,是位男子,别的我是再看不出什么了。”

    周立华这时笑了笑,问道:“终于有事难到你了呀!这脚印,你我是看不出来什么,可我有个朋友,只看这脚印,他便能分析出这脚印主人公的性别年龄体重。”

    “你朋友是仵作?”

    “西洋仵作,叫法医更合适。”

    月影穿过树的罅隙,落在宋许儿轻轻扇动的睫毛上,眸子的墨色被晕染开,映着几分清浅失落。

    她轻轻扯动嘴角一笑,说道:“周先生和你的朋友都是很厉害的人。”

    “你若是有机会,会比我们出色。”

    宋许儿顺着溶溶长衫望去,蔼蔼浮光跃于汉白玉似的面庞,眉眼嘴角都柔和,唯独鼻梁撑起了一缕光。

    一时相顾,唯余无言。

    月光太诱人,周立华捂嘴低咳两声,温声道:“明日带你去拜访他。”

    怕回屋吵着从衿,宋许儿索性就在书房睡下。

    闻着满屋的书香气,宋许儿脑子里划过那条长衫,一时不能入睡,仿佛就连被风裹挟出的桐油味都变得格外甜腻。

    睁着眼睡不着,闭上眼更是思绪翻涌,胸怀激荡,他随便一件衣裳,随口一句话便折磨得她彻夜难眠。

    第二日,她难得施了胭脂水粉。

    周立华见着她眼睛微眯,打趣了一句:“今时不同往日。”

    宋许儿随即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面上浮出一抹不同于脂粉的绯红,“周先生笑话我。”

    “不是,夸你今日格外好看。”

    宋许儿原以为周立华结识的人也是什么大户,可马车左拐右拐,穿过好几个胡同,最后到了一个略显简朴的小宅前。

    “他喜静。”周立华随口补充道。

    进去时,那人的身影有几分眼熟,正在擦一把小刀。

    “咳咳,陈兄还当真是不把我当客。”周立华对于无人迎接的场景露出不太满意的样子。

    他回头,嗤笑一声,慢慢向前走,回道:“还真是有贵客到了,不曾迎接,周兄恕罪。”

    宋许儿一直低着头,直待那人再次开口,“姑娘这是活下来了,万幸万幸。”

    这语气,这声音,宋许儿约莫记起些什么,抬头一望,惊喜万分。

    “是你?”

    “我叫陈慎。”

    左右打量那两人各一眼,宋许儿似乎感到冥冥中有股力量救了她。

    陈慎请两人入座,给他们各掺了一碗茶。

    周立华突然起身,说道:“你们聊着,我去去就来。”

    宋许儿正欲开口问,陈慎就解释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日他见到宋许儿,得知是周府要娶阴亲,便立马联系了他在德国结实的好友周立华。

    周立华恰好因为组织上有些事回国,知道他母亲办的荒唐事便快马加鞭赶回周府,顺道请了冯达冯处长压场子。

    “如今政府换了,至少明面上是讲着要民主自由,去旧革新的。你这事正好牵扯到封建陋习,冯处长才好借题发挥。”

    宋许儿原本又想下跪,但不知怎的,想起了陈慎和周立华都对她说过的话——女儿膝下有黄金。

    她无奈,只好许下听起来是空话的诺言,“多谢陈先生救命之恩,来日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大德。”

    “我救下你的命又要你的头这算什么?”

    两人正说着,周立华便来了,手里拿着一瓶糖。

    他把宋许儿面前的茶换成了西洋流行的花茶,又往里面放了糖,说道:“宋姑娘曾说这些茶在你喝来是苦的,我想着这话夜不能寐,终于在昨晚给我想出个好法子。”

    一边说,一边把融了糖的花茶水递给宋许儿,“茶叶苦涩固非你我可变,宋姑娘尝尝加了糖的花茶可还合你口味?”

    宋许儿愣在那儿,手都忘了伸。

    不明原委的陈慎反倒是以为周立华拿着他们一西洋女同学爱喝的玩意儿借花献佛,眼里透出几分暗昧。

    周立华他是知道的,别人若是对他给出的什么东西不满意,他定然想法设法的解决。

    只是茶叶这事似乎有点小题大做了,在德国,不爱喝茶的人可多,也不见他一一给人加糖。

    他也看了一眼那碗茶。

    花茶里放了一朵很小的菊花,花瓣层叠铺展,时不时从明黄里浮出几枚玫红色花苞,很好看,像他此时看着她的眼睛一样,温润清澈。

    好几秒,她才接过茶,不知该说什么道谢。

    周立华端起自己的茶杯对她和陈慎二人说:“都在茶里了。”

    她那悬着的心也放下,回道:“嗯,都在茶里了。”

    陈慎虽不知缘由,也抿了一小口,呵呵笑道:“你俩当着我的面打什么暗语呢?”

    “鼓励你我三人莫被这世道的不公吓破了胆。”

    他二人很是投缘,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周立华说完陈慎说,“以周兄的性子怕即是被吓破了胆也要集了胆汁和血吞。”

    ......

    宋许儿坐在中间,像个局外人。

    吓破了胆吗?倒是没有。只是不知该往哪儿走,如何走......

    好一会儿,陈慎才切入正题,说道:“周兄今日来找我恐怕不是只为了喝两杯茶吧。”

    “有事求你。”

    宋许儿惊诧于两人说话的效率。

    陈慎答应的速度更快,如果宋许儿没看错,他两眼都在放光。

    对此,周立华给出的解释是,他闲得慌,巴不得有事儿做。

    后来宋许儿才知道,陈慎只是一个破解冤假错案的狂热信徒。

    两条人命枉死,陈慎是不会不管的,若是他自己知道了,还会亲自登门找周立华求他让自己帮忙查。

    两人说好,为了不引人注目,陈慎丑时自己去看,这两日暂住周家。

    出门时,宋许儿被陈慎大包小包的行囊震惊了。

    “陈先生......”

    他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高昂头颅,稳如泰山,“我是真想去府中和周兄好好叙叙旧。”

    叙旧带那么多小刀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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