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许是劫后余生的疲惫,许是书房的暖光太让人安心,宋许儿被人抱上了床都不知道。

    一场美梦过后,满地狼藉不在,刷过桐油的桌边是一着蓝色长衫的翩翩公子端坐于前。

    宋许儿轻声呼唤,“先生?”

    “昨夜睡得可好?”

    见着那人的脸,宋许儿才放下一颗心来。

    她记得,昨日见他还穿着西洋制式的衣服,比起如今的温润更衬得他气宇轩昂。

    宋许儿点点头。

    “你昨夜看了几个时辰的古画鉴赏?”

    宋许儿也不否认。

    周立华总给她一种正派人士的感觉,她天然信任。何况,在周府要想多一点点活的希望必须得跟紧了周立华,至少,他现在的确是她唯一可以利用的工具。

    所以对于自己的猜想,宋许儿选择了坦白。

    “你怀疑那幅画有问题?别想了,母亲不会给你看的。”

    宋许儿噗通一下跪在周立华面前,恳求道:“你也是周夫人的儿子!”

    周立华对上她的眼睛,依然明亮如月光般熠熠生辉,只是那光的边缘滑出些狡黠。

    他冷哼了一声,觉得有点好笑,“你原来是把算盘打到我的头上来了?”

    姑娘倒也实诚的选择了沉默,周立华扶起她,无奈叹气:“别跪了,起来吧,女儿膝下有黄金。”

    宋许儿听着这话总觉得有几分耳熟。

    “周先生,许儿的命如今就在你手里攥着。”她不仅不起来,还十分虔诚的给周立华磕了一个响头。

    周立华在外面也过了一阵子刀尖儿上舔血的日子,多少犟鬼恶霸都被他给收拾了,可就是拿这个把他当佛祖跪的小姑娘毫无办法。

    “行,我尽量帮一帮你,这事毕竟是我母亲对不起你。”

    听了这话宋许儿才抬头,涕泪纵横的说着感激之话。

    周立华合上书,泡上了一会儿的茶叶恰好在茶壶里展开,他倒上两杯茶,热气如云雾般缠绕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片刻便消失。

    他顺手拉起宋许儿,把茶递给她,问道:“其实你何必在这儿和我母亲周旋,我送你走便是。”

    宋许儿惆怅,若是能走便最好,可是她又想起了那张肃杀的脸,垂眸叹气。

    “我与令慈见面不过几日便知令慈的果敢利落,当真是顶起来周家的半边天,同是女子,手里却能拿捏着一众人的生杀大权,令我很是钦佩。”

    周立华不语,因为她说的没错,他母亲要办的事一定得办成,对自己尚且能下狠手,更遑论一位若敢欺骗她的乡野女子。

    她淡淡抿了一口茶,继续道:“周先生高雅脱俗,一碗茶也能喝出意境,可我自小长于破败小地,很多东西在我尝来都是苦的。”

    “周先生,你又能送我去哪儿?”

    “那宋姑娘想留在这里?”

    她不想。

    宋许儿再品一口茶时竟抿出些咸味,她回道:“家里是回不去了,想想我若是能活下去,在周府过一生,衣食不愁,已是比很多黄松峪的女子好命了。”

    留在周府是迫于无奈之下的最好选择。

    周立华摇头,眼里看这姑娘的光消失了,只约莫看得在泥沼里挣扎的残影,语气满是心酸,“可惜了。”

    “可惜什么?”

    他微微一笑,推门出去,“今夜仍在书房等我。”

    书房的门合上,大堂的帘子被掀开。

    不出周立华意外,他母亲果然很忌讳提起和周立泽死亡有关的任何事。

    “都说立泽是暴毙身亡,到底是何缘故,难道就没有个所以然?我朋友是仵作,在德国学了些西洋手段,立泽的尸体一验便知,母亲若是——”

    “闭嘴!你是不是想让周府被这街上的唾沫星子淹死!”

    周立华仍旧不急不躁的态度,“母亲何意?”

    “你当真以为我傻,白白丢了个儿子连死因都不想查?”

    “立泽的死因母亲知道?”

    周夫人沉沉的叹了一口气,手扶上桌子,颤抖着身子坐下去,“他染上了花柳病。被女人害死,阴魂不散,不得已才想出娶阴亲这个法子......你当真以为我就是十恶不赦之人,非得要那姑娘的命?”

    “那母亲可否放了她?”

    适才才耷拉下去的眼角瞬间绷紧,锐利如刀尖,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不行。所有人都看到了周家八抬大轿娶了媳妇过门,现在放她走岂不是落人笑话。”

    “放她走,就说这婚没结成。”

    周夫人眸底渗出冷意,“婚没结成?那我问你,给她家的几箱子黄金珠宝要不要拿回来?”

    “这......”

    她别过头,说道:“我自知对不起那姑娘,用几箱黄金珠宝买她,本是可怜她,但如果你要让我做赔本的买卖,周家就没有这样的规矩!”

    周立华也为难,周家虽说是大户,那几箱子黄金珠宝也不是像丢纸屑一样随随便便就能撒出去,他倒是不介意把钱要回来,就怕他母亲放不下身段。

    周立华踌躇的表情被一眼看破,周夫人接着打破他不切实际的幻想,“去把黄金要回来就更不要想,你知道那些人会怎么说我们。只说周家势颓,穷酸尽显都是轻的!”

    她沉默半响,语气渐渐软下来,“你爹走后这生意是越发不好做,零一年以后南边开了多少口岸,洋人都南下做生意去了,密云新做起的布行还分走一批顾客。咱们周家不能这时候软了身子,还是为一小姑娘软了身子!”

    他母亲说得话他都懂,无一不是为了周家考虑,况且,他想施展抱负,跟着搞革新难道不需要钱吗?

    母子的对峙最终以儿子的失败结束,周立华眉头紧锁,换个话题打破诡异的僵局。

    “母亲,听说立泽死后,他房内夜里出现一幅血图?”

    “嗯。不知道你弟从哪儿弄来的,看样子是价格不菲的古画。”

    “一眼便能看出价值不菲?”

    周夫人似有几分不屑:“周家虽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这么些年我跟着你爹走南闯北,见过的好东西不少。”

    “母亲,那幅画我想看看。”

    “那画泽儿不知从哪儿搞来的,你若是想看,切要注意分寸,别给周家招祸。”

    周立华揖礼退出:“儿子心里有数。”

    周府管家周二带着周立华拿出了那幅画,问道:“大少爷看这画做什么?”

    他自不会说是宋许儿想看,只是三言两语搪塞过去。

    “听说极有可能是名画,虽被血染,亦可睹半面尊颜。”

    穿过弄堂,绕过两三长廊,假山的洞巢里家养的毛正卷着尾巴冬睡。周立华一眼望去,被假山隔着的对面长廊宋许儿和府里的丫头说说笑笑,已然打成一片。

    木门失修,风从缝隙里灌过,随开门声一起发出吱呀的响动。

    周立华掸掸面前的灰,十分疑惑:“母亲怎的把画放到这里来了?”

    “夫人说这画不吉利,这才放到杂物间。”

    “周叔你去忙吧,我自己看看。”

    “诶。”

    这画卷委实有些长,铺陈展开后如她们所说,用料工艺皆不菲,打眼一看便知是官家的东西。这年头乱,许多东西都随纷乱一起流落民间。

    只是不知他二弟一个足不出户的书生在哪个地方搞来了这样的好东西?

    画的左半边几乎快被浓血浸透了,依稀辩得几根线痕。

    周立华自己看了好一番才把画卷起来,揣进衣袋。

    是夜,宋许儿早就在书房等着他了。

    “看你和府里的姑娘们到能凑到一堆。”

    “聊聊府中八卦轶事而已。”

    “聊了些谁的轶事?”

    宋许儿拉开椅子请周立华就坐,一脸高深莫测,“周先生想知道自己去问,我只听谣,却从不传谣。”

    周立华扫干净书桌上的杂物,慢慢铺开古画,不再多问。

    宋许儿一面等画展开,一面接着自己的话茬,“有关于你的,有关于周小公子的。”

    古画整整占据了一张桌子,抛去那滩渗人的血迹,这画着实吸引人。

    于是她和周立华一样,瞪着眼睛看画,活像被吸进去一样,良久才蹦出一句:“这画有问题。”

    她指着画上的血迹说道:“这血迹的分布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

    宋许儿一语中的,道出了周立华心中的困惑。

    他初时看到那幅画便觉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只能巴巴地干瞪着,此时再看这画,确如宋许儿所说,血迹的分布有点奇怪了。

    他又看了两眼,接道:“这画怎么只有左边有血迹?”

    宋许儿摇头,拧眉沉思,说道:“不对。”

    “确实不对。”

    “这右边也有一滴血,周边散着不太明显的血点子,已经褪色了,只有残留的圆痕。”

    周立华顺着宋许儿手指的方向看去,才注意到这个细节。

    圆痕距离血点很近,倘若不是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宋许儿站远了一点,歪头,半响后才重新靠近周立华。

    “这滴血像不像从空中落下去的?”

    宋许儿绘声绘色的比划,怕不够形象,又收起了画放了一张白纸在桌上,端来砚台,说道:“麻烦先生了,我不会磨墨。”

    周立华倒也不稀奇,女娃子没读过书,没捏过笔,不会磨墨不足为奇。

    他动作流畅麻利,两三下就出了墨。

    “够了,先生。”

    砚台分量比宋许儿想象中大,她左手扶着右手手腕滴墨,只待一滴墨脱离砚台后迅速抽走砚台。

    “像不像?”

    周立华对比了一下两张纸,肯定的点头。

    “人血浓稠,不像水会到处散,一般会直接被纸吸进去,周边的两个血点子至少证明了这滴血滴落的地方和古画有一定的距离,唯有如此,才会撒出一点点血星子。”

    “适才我滴墨的距离是一只手臂,和这滴血的距离应该相差不大。”

    如此一来,这件事就值得深思了。

    周立华抱着手臂,眼睛盯着那幅画,继续问:“你的意思是?”

    “左边的血和这点血不是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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