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着芙蓉和仙女的帐顶,薄纱的垂幔。枕畔一只冰凉的玉葫芦上挂着歪斜的未完工的络子。
黑牙转首看着熟悉的景象,痴痴笑了。
劫后余生,原来只是一场梦。
“你别装死啊。”后背是隐含怒火的腔调,微微喑哑。
“穹弟弟,早安。”黑牙脸上浮起幸福的微笑。她从未发觉日复一日的生活是如此平淡和美好。
黑穹眼下青黑,跟女妖精鬼混了一夜似的。黑牙调侃地吹口哨:“和六珠进展顺利的了头嘛~”
悬空感再次降临。
黑牙被拖出了温暖的被窝。
“你休要提她!她……她……”黑穹精巧的鼻子翕动,睫毛压作新月一弧。
剔透的眼泪泉涌,滴答打湿了荷叶色的前襟。
“你怎么又哭了?你想我还素心剑吗?说了多少遍啦,我没藏在六珠房里……还也是不可能的!”边絮叨边拍□□穹的手臂,这小子力气怎么那么大?
黑穹的情绪开了闸,便是决堤千里。开头如羊咩咩叫唤,哀哀戚戚,抓着黑牙衣领的手松开,哭声越发大了,更像挨打时断断续续的呜咽。
黑牙托腮欣赏了会,叹息没有留影石录下纪念。她缺少对黑穹的共情,对方越痛哭越恼怒发狂,她便越乐不可支。
嘻嘻哈哈,插科打诨:“男儿有泪不轻弹,”停顿,收腹吸气,“只因未到一一那伤心处也!”余音袅袅,百转千回,真有几分中原唱英雄戏的意味。
黑穹恍若未闻。像要流干前十三年的眼泪。
为了应景,黑牙从床底拉出积灰的牛角琴,搜肠刮肚和应景词,“若共他多情的小姐同鸳帐,怎舍得他叠被铺床……”
荒腔走板的唱腔、哭声、琴音烩杂,呕哑嘲哳,鬼哭狼嚎。
大笑与大哭相协,这便是彭月章入内所见之景。
闹剧瞬间成了哑剧。黑牙脸上喜悦的红晕未褪,黑穹的泪痕未干。
前者由喜变怖,后者转悲为惭。
二人皆是讪讪,手肘互相推挤,谁也不肯先开口。
藏青胡服的少年颇为玩味的欣赏了表兄妹间的角力,最后,黑牙胜出,绑着绿松石鞭子的美少年被一骨碌推到他脚边。
“你好。”面对外人,黑穹又变成了心思深沉的古怪少年,干巴巴问候了,不再言语。
将尴尬与束手无措留给对方,将后发制人留给自己,这是黑穹的相处之道。
可惜碰月章是外来人士,看清了族长儿子装模作样的小九九,但不会卖他面子。
“你哭什么?”掠过问候,直踩痛脚。
黑穹狡猾的笑凝固了。
“噗嗤。”
黑穹回头怒目而视。“不是我啊,是他!是他!”栽赃六耳习惯了,黑牙不觉要推卸责任到他人。
彭月章玩着耳际的银链子,悠哉悠哉,没有反驳,反而接茬:“啊呀一一你猜猜?”灰眼睛转向面色僵硬的黑穹:“是我吗?”
黑穹起身,细长的身子像病歪歪的梅树。仰头扫了对方一眼,嫌恶地破帐而去:“你们两个,好自为之。”
“你别走啊!我和他不认识!不是合伙啊……”后半句话被少年干燥的手心捂上。
“你闻到了吗?银铃草的异香。”话语飘进耳朵。他贴的很近,却没有狎昵的味道。
“五色原的水浆果你有多久没吃了?双首紫翅鸟是不是把蛋一颗颗推下了树?同心柳开始长血红的叶子。”他接二连三,连珠炮弹地把异象串联。
“你怎么知道?你来多久了……”
脚步声响起。
胡服少年揽着黑牙肩头,隐匿进门扇后。
“野草肆虐,百果凋零,禽类弑子,瑞树生妖。天灾……必至。”他喃喃自语,不知说给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