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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转眼我到曹府已半月有余,这段时日,除了在倚香园做活儿,或是去厨房拿吃食,旁的地方几乎都没去过。

    作伴的日子长了,我面对蔡姑姑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拘谨了。

    几日观察下来,她虽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不闻人间世事,却有一堆普通人的小毛病。

    我们吃的东西,都是内院厨房统一做的。但她实在挑食,韭菜、芫荽、姜蒜之类有味道的,炒菜时不吃,但喝肉汤时必须放上,米粥只喝清澈见底的,饭却只吃干饭。

    我常说她,怪不得生了副盈盈细腰,敢情是饿的。

    “姑姑,你这样的。若是去逃荒,怕撑不过三日。”

    饭桌前,蔡姑姑正捧着骨碟挑去盘中的姜蒜。

    她反手执筷,敲敲我的头:“人小鬼大,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

    看她吃饭我急得上火,恨不得下厨给她做顿喜欢的,可惜倚香园草木繁多,不宜开火,小厨房轻易又不让外人进去。

    纠结了几日,我终于想出了好法子。

    这日将过申时,我偷偷去了厨房后院的墙根,等待着和阿宁碰头。

    阿宁是我偶然结识的新朋友,她同我一样大,是年初时被卖到曹府的。

    那日下雨,蔡姑姑带着我往房里搬花,忙活了大半天,去领饭时已过了饭点。

    恰好阿宁来替内院管事的赵嬷嬷熬风寒汤药,我俩悄悄聊了几句。

    “听说你是姑娘带回来的?跟着蔡姑姑,一定很辛苦吧。”

    我摇摇头:“姑姑待我极好,吃住都不分开的。”

    阿宁闻言张大了嘴:“是这样吗?我看那倚香园里只有你们两人,干活不是要累死了?”

    我正费力的把餐盘放到食篓里,听她这么说,笑答:“才不是呢,我们园子活虽多,却不用着急赶工期。今日做不完的,留着明日做也是一样的。”

    阿宁低声应了一句,嘟囔说了半天羡慕。

    隔了半晌,阿宁凑到我耳边说道:“我刚入府那天,有人从蔡姑姑住处拖出来一具草席,赵嬷嬷说,那是得罪了蔡姑姑的小丫鬟,被她悄悄处死了。我站得近,偷偷看了一眼,那尸体露出的脚踝,已经发青了,一看就不是刚死的。”

    怎么可能呢,蔡姑姑看上去确实冷淡了些,可她从不曾莫名其妙的发脾气,平日里只是不大爱说话罢了,可你同她开开玩笑,她也从不生气。

    心情好时,还会主动给我讲京城的趣事。

    更何况,这东京城内、天子脚下,谁家敢随意动用私刑?

    “不许胡说!蔡姑姑才不是这样的人!谁知道你头昏眼花看到的是什么,再胡说,我就去找主子告状了。”

    我下意识的维护着蔡姑姑,学着她的样子威胁起阿宁来。

    “你别生气,我就是顺嘴一提。明儿你还来吗,我想跟你说说话。”

    阿宁在浣衣房是年纪最小的,平时同住的姐姐除了使唤她,也不怎么陪她玩,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年纪相仿的,自然想交个朋友。

    我想了想,提起食篓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明儿还来,不过要比今天早一点,你要是想找我玩,就等申时三刻过来等我吧。”

    自那天后,我和阿宁逐渐熟络起来。

    因着阿宁在赵嬷嬷手下做事的关系,她总能在厨房里顺些零嘴吃食,趁天色尚早,我俩一起蹲坐在厨房后院的墙根处边吃边聊。

    今日我特地早早地等在老地方,想等阿宁过来时,帮我向厨子大叔要几枚鸡蛋。蔡姑姑吃的一向很少,唯有前几日喝鸡蛋茶时,把一整碗喝的干干净净。

    平时阿宁吃饭很积极,最迟酉时一刻也要过来了,可今日,我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她。

    没办法,我起身拍拍屁股准备回去了,出来这么久,蔡姑姑免不了又要唠叨一顿。

    我进了厨房,拿起刚刚装好的食篓,就看见几个浣衣房的女孩结伴走过来。

    几人神色焦急,还有两个红着眼眶。我本不欲理会,这曹府主子们虽随和,可下人之间还是有摩擦的。

    “听说了吗,阿宁冲撞了宫里来的贵人,主子要将她发卖出去呢。”

    “这可怎么办,府里卖出去的,旁的地方哪儿还敢收。”

    “要我说那贵人未免有些太过小题大做了,只是一时疏漏,竟发那么大的火,宫里的人着实可怕。”

    靠墙跟说话的两个丫鬟正抱怨着,前头年长些的那个,赶紧回头呵斥道:“谁给你们的胆子议论贵人!如今一个阿宁还不够?想陪着她受罪的尽管到主子跟前去说,背地里扯长舌,是想连累整个浣衣房吗?”

    本以为是下人之间起了争执,没想到竟与阿宁有关。

    “这位姐姐,您说的阿宁,可是浣衣房的阿宁?”

    我心中忐忑,下意识的攥紧了手里的食篓。

    那女子打量我两眼,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你就是阿宁的新朋友?”

    我点点头。

    那女子接着说道:“若是有空去耳房看看她吧,明儿个牙婆就来领人了,这会子正收拾包袱呢。”

    我应了一声,追问道:“阿宁犯了什么大错,惹得贵人生气?怎还至于发卖出去?”

    闻言,几个姐姐都沉默下来,只有同我讲话那女子回答道:“她去前院给大少爷送洗好的衣裳,好巧不巧同贵人撞到一处去了。本不是什么大事,可阿宁胆子小,惊慌之下忘了行礼告罪。许是午膳喝了点酒,贵人恼怒,要打断阿宁的腿,大少爷讲和了半天,才同意发落不受刑。”

    蔡姑姑同我说过,做下人的,若是签了卖身契给主子,从今无论去了天上地下,这下人浑身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成了主子的,主子要你三更死,不敢苟活至五更。

    我叹了口气,有些惆怅。

    阿宁好歹算是把命保住了,可她离了曹府又能去哪呢?

    来这儿以前,她家里有个好赌的爹,和一群生下来没人照看的弟弟妹妹,至于她总提起来的温柔阿娘,头两年害了邪病死了。

    她爹把她卖到府上做侍女,也算是凭着最后一丝良心,与他同桌摇骰的那些,多半为了更高的价钱将女儿卖到烟花之地。

    我不敢想,如今她在曹府做了大半年的工,回去是否还有家,亦或是,回了家又被卖到别处去。

    同几位姐姐告别后,我提着食篓赶回倚香园。

    刚进门,就看到蔡姑姑支着胳膊斜靠在桌上睡着了。

    许是我动静太大,放下食篓时她刚好醒来。

    “又去哪里闲晃了?拿个饭拿这么久。”

    我来不及解释自己为何晚归,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膝行两步扒拉着蔡姑姑的衣角说道:“姑姑救救阿宁,她冲撞了贵人,要被卖出去了!”

    原本脸上还有些笑意的蔡姑姑,突然沉下脸来:“闻溪,你来时我便告诉过你,我不喜热闹,借住在曹府里替夫人打理花草已耗光我全部的精力了,出了这园子,旁的事与我无关。”

    不等我开口,她继续说道:“我知道,今儿宫里来了人。你说的阿宁,就是你新交的朋友。闻溪啊闻溪,你不用脑子想想,她一个小丫鬟,是什么值得迁怒的人吗?贵人为何非要找一个小丫鬟的麻烦?”

    呷了口茶,看我没反应过来,蔡姑姑伸出两根手指头点点我的额头:“那人要找的,是曹府的麻烦,哪怕今日没有人冲撞他,他也会寻些由头发作的。只是发卖,恐怕老爷少爷都求过饶了。你不要再提这事儿了,切勿引火烧身。”

    姑姑说完就自顾自地打开食篓准备吃饭了,独留我一人呆愣愣地跪坐在原地。

    此时,我才对达官显贵有了真正的认识。

    原来有权,就可以随意决定一个人的去留吗,换句话说,权力够大时,我们这些蝼蚁的命,是不是也正被别人捏在手里呢。

    我爬起来坐到桌前,混着眼泪吃完了这一餐饭。

    饭后,我独自来到耳房,准备送送阿宁。

    推开门,只有她一人坐在床尾。

    小跑过去,拍拍她的肩膀。

    “明儿走了,是给你送回老家,还是卖去别处?”

    阿宁摇摇头,半晌,才回答:“去哪里都是我的命,只求牙婆心善,别把我送到烟花巷,旁的地方又有什么区别。”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她。她说的没错,卖身契只是一张薄纸,可被旁人捏在手里,就如同捏住了命门,从此余生,半点不由人。

    我在口袋里摸索半天,拿出一副铜耳环,那是我八岁时的生辰礼,那年收成好,阿爹和阿娘卖掉粟米,给我买了两副耳环。

    我没有钱,买不起什么好东西,却又不愿意让我的朋友孤零零地离开。

    “阿宁,带着它走吧。往后若是去好地方享福了,我定能一眼认出你。到时候,可别装作把我忘了。”

    阿宁颤抖着手接过耳环,盯着看了老半天。

    忽然,她肩膀哆嗦两下,一把抱住我:“我害怕啊闻溪,我害怕……你也别忘了我,别忘了我!”

    两个小人儿拥在一处哭成泪人,也不知到底是几时分开的。

    隔天天未亮,阿宁就走了。

    那时我还没起床,是去拿饭时,听她同铺的女孩说的。

    浣衣房人手不够,赵嬷嬷又让管家伯伯调了几个人过来。后来我偷偷去耳房看过,原本属于阿宁的床位,也被别人顶上了。

    日子还要过,少了个丫鬟并不是什么大事,也许再过不久,不会有人记得一个叫阿宁的人。

    我在京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就此分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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