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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承德十九年,小寒,皇帝驾崩。

    皇四子魏子承登基,次年改国号永兴。

    新帝忠孝,登基后第一条圣旨便是昭告天下,不论平民百姓,还是世家贵族,为先皇守孝三年。而他本人,更是停了历任天子登基后的首要任务——选秀。

    天下人都说皇帝孝顺恭敬,可我不这么觉得,他可真是耽误了好些姑娘的人生大事。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够好多人的人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我是曹侍郎家的一等丫鬟,在嫡姑娘身边伺候。

    我们姑娘心善。

    承德九年,酷暑。

    连日的艳阳天,晒死了田里的庄稼,没等农户们想好应付的法子,又下起了十几天暴雨。

    随之而来的,是瘟疫。

    我和爹娘从沧洲逃荒来京城,想去酒楼做工的亲戚那儿讨个活路。

    走的时候是一家三口,到京城时,只剩我一个半大娃娃了。

    爹娘先后染上了瘟疫,没能走到京城就死了。

    那年我十岁,凭着一张巧嘴,硬是打听到那亲戚做工的地方。

    谁承想,往日在信里描述的奢华酒楼,不过是里外两间的小馆子。

    老板看我面黄肌瘦,饶是亲戚磨破了嘴皮子也不同意将我收下。

    那亲戚实在没辙了,他前些年死了婆娘,又没有孩子,才狠下心来京城做工。来时便跟人家说好了,铁了心要当鳏夫,求着老板给他包吃包住,这才彻底留了下来。

    他平日里就住在店里,实在没有余力照应我了。

    蹲在后门思索了好久,终于——

    我被他扔在了街角处。

    跟着我的,除了来时带的小包袱,还有几块碎银。

    姑娘就是在这时捡到我的,她说我明明站在闹市,整个人却呆呆愣愣的。

    衣服破、头发脏,多半是逃难来的乞儿。

    她央求陪她逛街的少爷将我带回去,反正外院里也缺丫头。

    大少爷本来是不愿意的,他懂得小妹出门少,不知这街头一年要出现多少乞儿、孤儿,见一个发一次善心,不知要带回去多少人。

    奈何姑娘痴缠撒娇老半天,大少爷默许了。

    回了曹府,同管家伯伯过了身契,分得两身丫鬟衣服,我也算在这京城有了落脚的地方。

    曹府多是家生子,自小养在府中。小丫头稍大些就分到各院里伺候主子,男子则是打小儿养在外院里,做些杂活。

    我年纪小,除了做些简单的农活,旁的什么都不会,可这曹府也没有田让我耕呀!管家伯伯寻思了一会儿,做主让我跟着内院的蔡姑姑侍弄花草。

    内院多是女眷,管家伯伯不好送我,遣了个半大男孩领我过去。

    去内院的路上,他问起我的名字。

    “我没有名字,娘叫我大丫,李大丫。”

    乡下比不得城里,庄家户的孩子像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讲究的,请乡里的读书人给取个好名字,其余那些,大多和我一样,家里排老几就叫老几。

    按爹的意思,等灾荒过去,给娘好好补补身子,我家也是要再添上几个儿子姑娘的。到那时,他再攒攒钱,找书生给我们姐妹兄弟取个响当当的名字。

    想到这儿,我那不值钱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

    那男孩甚是老成,拍拍我的肩膀说道:“从前如何,都让它过去吧。如今进了曹府,就算是给自己寻摸了新家。跟着蔡姑姑好好学,哪天得了主子的赏识,重新给你取个名儿。”

    得他宽慰,我也不好意思再哭下去。

    抬头环视着高高的院墙,心里止不住的发酸。

    偌大的京城,以后只余我一人讨生活了。

    “我叫赵源成,这个月刚满十二,若不是要送你,这内院我也来不得的。我打小在府里长大,我爹和我娘在府里做采买。府上老爷夫人脾气都好,对下人也多有照拂。旁的事都不必担心,你只要做好自己的活就行了。”

    顿了顿,又嘱咐道:“话虽如此,高宅内院规矩多,你刚来不必到主子跟前伺候,但也要时刻谨言慎行,不要给身边人添麻烦。”

    我点点头,怀着满心踌躇继续前行。

    路上赵源成又跟我讲了不少自己的事,他老家是边塞一镇,他爹本来在镇上做些零活度日。曹侍郎彼时还没有调任京城,在那城中做个地方小官。

    恰逢清明,怀有身孕的曹夫人外出祭祖,回府路上马车轮毂开裂,曹夫人受惊动了胎气,遣回府寻人的侍从还未回来。

    一行人手足无措时,赵源成他爹赵岩经过,主动上前帮忙修缮,将曹夫人送到附近的医馆,这才解了这极大地困境。

    得知此事的曹侍郎,主动寻到了赵岩,提出在府中给他寻个活计以作谢礼。

    没多久。刚及弱冠,曹夫人就做主,将自己房中的丫鬟春生许给赵岩。

    自此,从边塞至京城十余年来,赵岩也一路跟随曹家。

    因着此事,曹大人一家知恩图报的美名在京城盛传。

    谈话间,我二人已行至连廊,过了这连廊,才算是走到了内院的院墙处。

    赵源成快走几步,跟守在门口的侍卫说明缘由,又拿出管家给的放行令,我们才得以进去。

    看我有些吃惊,赵源成解释说:“内院住的都是夫人姑娘,除了府中侍卫,男子轻易是不可近前打扰的。我们嫡姑娘在内院养到快十岁时,才头一回见外人。”

    面前是一扇扇并拢的朱红院门,院墙一道高过一道,一打眼根本望不到头。

    进了内院,又走了近半柱香的时辰,才终于到了我的目的地——倚香园。

    映入眸中的,是一大片梅林,此时正值酷暑,并未开花,树上尽是些郁郁葱葱的叶子,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不多时,一娇俏明艳的女子自梅林中疾步行来,她外着竹青罩衫,内里穿了一件月白轻裙,一头青丝只随意用玉钗挽了个发髻。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那女子笑道:“蔡姑姑快来,姑娘给你寻的帮手来了。”

    不等我问安,那女子上前几步挽住我的手:“姑娘都告诉我了,我知道外院事情繁琐,先你一步来倚香园替你打个招呼。”

    立在一旁的赵源成解释说:“这是夫人身边的秋华姐姐,想是姑娘怕你拘谨,寻了她来领你呢。”

    闻言,我不禁怔愣住了,本以为这面容姣好,穿着不俗的女子是府上的姑娘或贵客,竟然只是丫鬟,她穿的可比我老家地主的女儿还要好。

    秋华看我不搭话,笑了两声:“姑娘可吩咐我了,新来的是个小锯嘴葫芦,让我多和你说说话呢。”

    赵源成外院还有活计,不便多待,向我们打了招呼就回去了。

    不多时,蔡姑姑也过来了。

    来人檀色罩衫下,着一条素白暗花云锦裙,头上梳得是回心髻,以花作冠,别有一番风韵。我暗自腹诽,这蔡姑姑哪里像是府中侍从,打扮得倒像个正经主子。

    看上去不像个好相与的——

    不怪我这么想,蔡姑姑自过来打量了我几眼,未曾开口说话,只是满脸认真盯着眼前的梅林,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

    秋华姐姐不着痕迹拍了我一把,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按照管家刚刚教的样子行礼。

    “见过蔡姑姑。”

    她好像才注意到我似的,盯着我看了几眼,问道:“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回姑姑的话,我生辰大,过完年就十一了。爹娘都是农户,没起名字,家里人都叫我大丫。”

    “大丫?这算什么名字,你想让我以后在这园子里大丫大丫的喊你不成?”

    不等我回话,蔡姑姑又开口了:“既然不爱说话,就叫闻溪吧。”

    秋华姐姐拍拍手,眉眼纷飞:“好名字、好名字,改了名字以后就是蔡姑姑的正经学生了。闻溪还不快点谢恩。”

    闻言,我只好规规矩矩跪下磕了个头谢恩。

    秋华和蔡姑姑寒暄几句,就带着我向倚香园深处走去。

    “蔡姑姑是前年刚从宫里出来的,她在宫里时,插得一手好花,连皇后娘娘都夸赞。自她出宫,多少人千里迢迢来京城拜师学艺,都被推拒了。要不是姑娘同她关系好,磨了半天嘴皮子,她也不会轻易收下你。”

    我点点头,怪不得呢,宫里出来的侍女,肯定也是比寻常侍女高贵的。

    从前乡里的书生说过,宫中侍女最多做到二十五岁就出宫了。我朝君主开明,偶然出几个有本事的女子,留在宫中做个女官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可蔡姑姑看起来已经三十多岁了,为何这么晚才出来?

    难不成是哪位娘娘舍不得她,多留了几年,还是说做女官做到一半辞官了?

    我初来乍到,没敢多问,只乖巧跟着秋华去往住处。

    来时赵源成跟我提过,寻常下人多是一并住在耳房,十几人睡一边儿的大通铺。虽说不用挨冻受饿,却也没舒服到哪里去。

    秋华姐姐带我一路走到倚香园尽头,这里竟藏着两间竹屋。

    “闻溪,蔡姑姑不喜人多,你跟着她一起住在这里。”

    不等我开口发问,秋华已先一步走过去开了旁间的门。

    “放心,你住这里是蔡姑姑自己提的,耳房和这儿隔得远着呢,她不想你日日东奔西跑。蔡姑姑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只要你乖乖的,不给她惹麻烦,她自然不会为难你。”

    待安顿好,已过酉时,天色渐晚。

    秋华姐姐记挂着夫人用膳,先回去了。

    临走时,仍嘱咐我跟着蔡姑姑应当谨言慎行。

    送走秋华,蔡姑姑就回来了,只见她肩上担着一把花锄,手里提着个精巧箩篮,额上一层若有似无的薄汗。

    我小跑过去,接下她手里的东西。

    她脸上这才有了点笑模样,冲我微微颔首,示意我跟着她走。

    “秋华可同你说了?我这人不喜热闹,平日里就只同花草作伴。”

    我把家什放至墙角,走到她身边回话。

    “秋华姐姐说您是个大好人,让我乖乖跟着您学活。”

    秋华原说的那些文绉绉的词儿,我只记了个大半,只好囫囵说些糙话。

    本以为这连扛锄头都别有一番风韵的美人,会瞧不上我这大白话,谁知她笑出了声,“到底是个孩子,连秋华教你巴结人都看不出来。罢了,就这么着吧。”

    她摆摆手,没再多说什么。

    吃过饭后,只早早地打发了我去睡觉,说明日带我认识花草。

    “一个人睡可害怕?”

    我摇摇头,逃难半路失了父母,那点恐惧早磨没了。

    闻言,蔡姑姑将我送到床边,吹灭案上几盏蜡烛,回身坐到床边,轻拍几下说道:“睡吧,你睡着了我再走。”

    没做多推辞,我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在她略带花香的身畔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蔡姑姑早早地把我喊了起来,领着我去园子里识花认草。

    哪怕是暑期,早上不见太阳时,也算不上热。

    昨日初来乍到,实在拘谨,没敢仔细观赏,今儿走了一大圈才发现,这园子里除了梅树,还有不少我不认识的。

    蔡姑姑引着我一路走过去,按顺序指着给我瞧:“芭蕉、棣棠、南天竹,这些都是夫人喜欢的,在园子里养好了,不多时就得移到夫人院子里。”

    我生在北边,从没听说过芭蕉,只瞧着那碧叶似扇,顺着根茎生得错落有致。

    “真是个稀罕物,我从不知树叶还能长成这样子。”

    微风一吹,硕大的叶子晃动,叫人看了心生欢喜。

    “芭蕉娇贵,天稍稍一冷就活不了了。但蜀南商贩说芭蕉寓意健康平安,夫人听后年年都要购置几株细心栽培。”

    我知这花草金贵,却不知它竟是千里迢迢从蜀南运来的。

    “这园子里,只这一小片地是栽培花草的,养出来的,都要送到主子们院里。大多时候,我这儿只有梅树。”

    “姑姑喜欢梅花?”这园子大得没边儿,不知种了多少梅树。

    蔡姑姑摇摇头,低头将几株兰花移到庇荫处。

    半晌才出声:“故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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