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天色刚暗,樊楼正门口的长队便鱼贯而入,今夜楼中又是座无虚席,原因只一,楼里最具盛名的角儿要演出了。

    樊楼是当今京城里最大的娱乐场,里头永远是一派热闹繁华,灯红酒绿的景象。

    这楼存在已有数十载,一直是人们闲暇休憩时爱去的地,这位角儿的到来更是让楼里的生意更上一层。

    她是两年前入的楼,凭借一曲梅花诫扬名整个京城。她生的漂亮,明眸善睐,像早春盛开的第一枝花,是让人见了便忍不住欣喜。但偏偏她又养出了一身清雅恬淡的气质,顾盼之际,眼里总似蕴了一泓清水,叫人想望又不敢望,平白生出一丝惭愧,怕亵渎了什么。

    她还有一双巧手,弹得一手好琴,每旬在楼里都有演出。渐渐地,曲子越弹越多,名声越来越响,竟还吸引了不少外城的文人雅客,富家贵胄赴京只为一观。而这,倒是使楼里真正的生意越做越方便了。

    今夜这场演出,她弹的是首秋鸿。

    只见她指尖轻动,流畅琴音便从弦中泻出,婉转如莺啼,叮咚似泉响。这是首用指极难的曲子,起承转合各有神妙,所以哪怕是三十余段之多的谱,听者也不觉繁复,反而成为大型作品中极流行的琴曲。

    一曲终了,喝彩掌声不息,看客们仿若仍置身于秋日,望鸿雁高飞,枫林如火,觉天地渺茫而自孑然一身的情绪中。

    “这首曲可真值啊!不枉我快马加鞭赶了三百里路来这趟京城。只可惜江姑娘奏完便退场,让咱不能多看几眼。若是有幸能与之对酌几杯该当多好。”二层坐席上,一男子对身旁好友叹息道。

    “每逢江姑娘有演出,这楼里的席位都是难占的很呐。能坐在这沉浸地欣赏完这一曲便知足罢!”邻座观客听到这惋惜声,上前搭了番话。

    “您是从别处来的吧,您可能有所不知,这樊楼不光江姑娘的曲一绝,菜品也是一绝。每逢季节更替,单上的菜品式样便会有所改变,来都来了,总该好好尝尝。这楼里还有不少有意思的活动,您也都该去瞧瞧,可切莫为了不能实现这点小小的愿望而伤了大兴致啊。”

    听了这两番话,那男子顿感开朗,忙举杯道谢,然后转身投入觥筹交错的杯盏间了。

    这会儿江浸月已从台上下来,今夜除了这场演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卸了精致而沉重的行头,只着一身白衣,挽了个最简单的结,别一只青簪,推开了老鸨的房门。

    老鸨真名为樊安,是这座楼真正的主人。

    她数十年前因门派受灾逃难进京,为了生存,也为了她日后的打算,她隐去身份,开了这座楼。

    而这座楼,表面的歌舞升平,灯火辉煌下藏着的是更深一层的交易。

    这座楼是全京最大的情报机构,掌握世间各种奇人轶事和腥风血雨的真相。上到皇庭,下到普通百姓官吏,樊楼有自己独特且不为人知的探查网。许多江湖门派在执行高阶任务时都爱来此买卖情报,或是和线人接头,因为这儿人多眼杂,也是躲避视线的好地方。

    俗话说真相是把双刃剑,往往也会害了自己,在樊楼当差的所有人,也都是各势力重点关注的对象。因为不会有人希望自己的丑事或是秘辛被公之于众或是被对家探到。

    但阴阳对立,有人希望楼亡,自然也有人希望楼生。樊楼就在这样微妙的平衡中存在了数十载。为了自保,樊楼也衍生了一系列防卫的机关陷阱,而楼里所有的人,也都至少掌握着一门保命技艺。

    今夜江浸月来找樊安,便也是为了取她想得到的情报。

    “安姨,您点名要演的曲也奏完了,银子也收了不少,总该开口了吧?”一进屋,江浸月便不用招呼地从木桌旁拉出把镂花椅坐下,抿了口桌上的茶,开口道。

    “哎呦小月,你这身可真不错。这么素净的裙子也只有你能穿得这么有味道,不如下场就这么打扮吧,定能再吸引一波新客来。”樊安轻摇着手中的团扇,缓缓从卧榻上直起身子,勾勾唇,向江浸月望去。

    江浸月回望向她,也不作声,她的眼神永远是清澈的,仿佛一眼可以望穿对方的真心。

    她就这样盯着樊安,似乎在说一桩事就须得一桩毕,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作风。就这么沉默了许久,终是樊安先妥了协。

    她从榻上起身,向桌旁立着的雕花长柜走去,旗袍的裙摆随她的动作在腿边荡漾。她开了柜锁,从里头抽出一张纸,交到江浸月手中。

    樊安收起了刚刚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告诉江浸月:“你要找的鹿茸,现在有线索了,预测的地点和其他信息都在这张纸上了。南极仙鹿五十年出现一次,只现身最多五日,且行迹难以追踪。这趟行程耗时必定不短,这么稀奇的东西,也不止你一人想要,你好好掂量自己的实力,别因为去这一遭坏了我的生意。”

    她冷冰冰地撂下这一番话,随后便摆了摆手,意思是拿纸走人。

    江浸月垂眸,捏了捏手里攥着的纸,丢下一句知道了,不会耽误你,随后起身出了房门。

    她走后,樊安轻叹了口气,朝窗边走去,今夜有风,窗外的荼蘼簌簌飘落,这个春天也要过去了。

    ——

    江浸月回了自己的房间,又摊开那张纸。上面写着:先南仙鹿三日而会现江州天河之郡,其为众居生物,天生畏人,重爱,重之速,前蹄尤盛,可轻撩碎人五脏六腑。

    她算了算时日,下旬演出在十日后,去这一遭若是顺利,便不会耽误,还能有空回趟门派把这月的任务领了。

    是了,她的门派,这才是她真正的来路。

    如今江湖势力盘根错节,除了自由行走在江湖中的无名客,各个大小门派兴起,其中有五大派最为兴盛,而江浸月便属于这当中的一个,幽荧。

    太阴幽荧,意为月亮,是最早便闯荡在江湖中的一派,历经风霜与岁月,仍然屹立七曜山。

    初期的掌门在江湖恣意潇洒时,与当今另一大门派烛照的创始人结缘,二人互相寻酒对弈,并肩而行,誓要一生平不平之事,斩不义之人。

    太阳烛照,意为日光。二人同日创立门派,并缔下盟约,分取这两名,要共同努力成为世间最相辅相成,交相辉映的存在。

    幽荧地处的七曜山,四周环水,山野辽阔,可见最漂亮的朝霞与日暮,也有着最圆最亮的月亮。

    想到七曜山的月,江浸月的眼眸里又蒙上了一层悲伤,因为有关门派的一切,都会让她联想到一个人——她最亲的家人,她的师兄。

    而在夜晚偷溜上山看月,是她幼时最爱做的事,虽然总是会被夜晚巡逻的师兄发现,但每次师兄都会留下来陪她赏一分钟的月,然后告诉她,我们阿月就像天上的月一样皎洁明亮。

    再小一点的她不懂皎洁是何意思,就会眨巴着亮亮的眼睛问他:“师兄的意思是阿月像天上的月亮一样漂亮吗?”而他会被她的稚话逗笑,拍拍她的头:“对,我们阿月是整座山最漂亮的小丫头。”然后江浸月就会开心地扑腾小脚,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开心又骄傲的情绪可以伴着她一整天。

    童年和师兄相伴的那段日子,是她最快乐的记忆。

    其实江浸月并不是一出生就降临在这座山的孩子,她是被捡来的。

    那是一个尤为潮湿的夜晚,天刚下过一场大雨,彼时纪年刚十有一,跟着师父和其他同门弟子下山收尾一场任务。事毕准备回山,沿着一条河流赶路,忽地看见前方水流中有一团黑影在波面上起伏,刚被雨充盈的河水湍急,那团黑影越发晃得厉害,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淹没。

    众人走近一瞧,那竟是一筐竹木编制的篮子,里头躺着一个最多不过一年大的婴儿,身旁有一竹简,上面刻着单字月。

    她被一层云缎被子包裹,但那层被早已被雨水浸湿,脖颈处挂了一串刻着符文的月光石项链,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师父用手一贴,惊觉这是烧得厉害。

    众人相互示意,都不舍将这女婴就这么弃之不顾,随即决定带回山养着。

    但,谁来养呢?

    师父捋了捋下巴的胡须,眼球提溜转了一圈,轻刻了两声:“书来啊,这女娃你空闲时便看着点吧。你自小就不爱说话,光有一身本事也不会与人打交道,这可不行啊。这下你成长的机会可到了。”

    书来是纪年的小字。

    纪年是当年所有弟子中才能最为出众的一个,所有长老都对他拭目而待,俨然想要将他往下一任接班人的方向培养。

    纪年也不负众望,各项任务都完成的尽善尽美,为人也端庄有礼。

    但就是太端庄了,他眉眼又生的立体,再加上那一身从小就磨练出的不惧任何的气质,以至于总让人面对他时,生出一股压迫感来,生怕说错一个字惹得他不快,也不敢近他的身。

    师父当时便想用这小丫头来磨一磨他的那股气,若他连一个未成人的小女孩都可应对自如,那又何需再担心他以后能否应对其他门派的老东西们呢,总归是闹不过一个孩童的。

    那一瞬间周围的弟子们都感觉大师兄周遭的气息骤降了几分,他黑着脸应了这从天而降的麻烦事。

    师父扶着腰欣慰地笑了一声,随后缓步抱起竹篮,刮了刮婴儿的小鼻,他说:“这孩子不知为何被父母遗弃,这竹简刻着月,想必是她的名。我们在河中遇见她,衣裳被褥皆被水流浸湿,像一只湿漉漉的幼雏般易折。被江水浸过的月亮啊,过后会是更加的明亮与干净,便叫她江浸月吧。”

    从此师门里最冷脸的大师兄身后多了一个小尾巴,早些年纪年也不愿整日侍奉一个小女孩,他觉得这占用了大把练功比武,习读诗书的时间。但江浸月就如永远不会感到疲倦的小鸟般终日叽叽喳喳在他耳边絮叨,哪个师兄今天上课打盹被罚站啦,哪个师姐今日又烤了香喷喷的馅饼啦,哪个长老今日出门又忘带东西啦······大大小小事无巨悉,她都要在他身边说上一遍。

    后来纪年便也习惯了这样的喧嚣,甚至被她诉说时活泼生动的表情与动作所感染,觉得她可爱至极。

    再后来江浸月开始跟着他学武读书,越长越大,性格也越发的鲜明,她所表现出的一切坚韧执着,或是善良热情,都被他视作最美好的品质。

    江浸月渐渐显现出天赋过人的能力,她成为同辈中最聪颖的弟子,门派里的人见了她都要夸一句,和你师兄当年一样厉害。而纪年总会在她每次赢下比武或是考取第一时为她准备惊喜与贺礼,他由衷地感到欣喜与自豪,因为这是他的小师妹啊,是他看着长大的好阿月。

    后来师门众人慢慢都察觉大师兄在不知不觉中竟去了周身淡漠冷冽的气场,那层疏远有礼的气质外多了一层包容的温柔和儒雅,而这样的柔和,会在江浸月在他身边时体现的更胜。

    再渐渐的,大家都默认了纪年和江浸月,这两个名字,这两道身影,是永远该在一起出现的。

    越是幸福的过去,越会衬出现在的怅然。当年那样纵容又宠溺着她的眼神,现在却是如何也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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