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火

    白老爷和怀珠从后山戏台子匆匆下来,画娆紧随其后。眀瑟等人早已回家守孝了,白老爷留到现在,一则为了眀瑟的胡闹和太子请罪,二来等等怀珠。

    白老爷略带惭愧:“怀儿,爹爹倒没想到你如此识大体,主动愿为你祖母服丧。”

    毕竟怀珠不是白家的种,之前因为太子殿下的事,白家对她又不太厚道。

    怀珠道:“应该的。”

    白老爷舒了口气,又絮絮叨叨:“爹爹知道当初你不愿意侍奉太子殿下,惦记着那姓许的后生。但这也是为你好,没有爹爹送你去太子那里,你焉有今天?”

    怀珠几分打量:“是得感谢爹爹,没有您我焉能沦落到今天。”

    白老爷心脏一突,这话听着如此阴阳怪气,跟反话似的。

    “那你刚才究竟和太子殿下胡闹什么?爹爹可都听见了。不准任性,待回去好好和太子殿下道歉认错,争取来年怀上子嗣,白家满门的荣耀就靠你了。”

    怀珠哂道:“爹爹期待子嗣,怎么不自己娶小妈生。”

    “你……!”

    白老爷脸色一白,登时要怒,又想起怀珠今时不同于往日了,做了太子的嫔妇,要报复白家只是吹吹枕边风的事,只好隐忍不发。

    怀珠亦晓得白家不过看她有利可图,才巴巴过来说是自己的什么娘家。其实她已和陆令姜一刀两断了,白家青云直上的美梦很快泡汤。

    山间腾起一阵银色的雨雾,枝条柔弱的树被打得东倒西歪,临邑最大的不好就是潮湿,春夏秋总在落雨,没完没了。

    承恩寺山脚下的四季花卉影壁后,韩若真跪得双膝红肿,哭得嗓子都哑了,求饶道:“……饶命,臣女知罪,再也不敢乱嚼舌根了!”

    赵溟监刑,无奈道:“韩姑娘,都是太子殿下的吩咐,属下亦无能为力,您还是好好跪着吧。”

    就因为晏苏荷等人的搅合,白小观音要与殿下割绝。殿下固然不能惩罚未来太子妃,却可以罚帮凶的韩若真和白眀瑟,每人在雨中跪足两个时辰才允起身。

    韩若真怨道:“殿下和白怀珠闹变扭,就可以拿我们撒气吗?凭什么。”

    赵溟一瞪眼:“韩姑娘!注意您态度。”

    韩若真住口,又哽咽说:“我真的知错了。只要您告诉殿下饶恕我,我有办法帮殿下哄回白姑娘,我保证。”

    赵溟迟疑,不置可否。

    韩若真慌了,她一个世家名门的大小姐哪里被罚跪过。越过影壁斜斜瞥见白小观音和白老爷的身影,忽然喊道:“白姑娘,白姑娘,求您发发慈悲救命!”

    不远处的画娆刚要扶怀珠上马车去,韩若真跌跌撞撞奔过来,“之前多有得罪姑娘,如今深自后悔,求姑娘开开恩免我责罚吧……”

    怀珠雪白的裙角顿时沾了个脏手印。

    赵溟低低骂了句脏话,令卫兵速速将韩若真搀到远处。

    “让白姑娘见笑了。”

    怀珠微有纳罕,刚还趾高气扬的贵女竟落魄成这般模样,回过头,见陆令姜伫在不远处,刚从半山腰的遍布青苔的石阶下来。

    怀珠顿时明白,韩若真他下令罚的。只是韩家也是有头有脸的贵族,他这般羞辱人家女儿,真当天底下没王法吗,韩家岂能善罢甘休。

    陆令姜径直过去握住怀珠被雨气浸得冰凉的手,呵了呵暖,动作缓缓的,刚才的龃龉仿佛完全没发生过,半点和她恩断义绝的觉悟都没有。

    他将生凉的唇触在她的额角上,有种压抑的欲色,柔情款款问:“担心我呀?”

    怀珠皱眉,没头没脑。

    他知她疑心罚跪之事,主动解释道:“那几个女子害得你我生了嫌隙,跪跪算什么,死了也不冤枉。我只护着你,谁也不能惹你不高兴。”

    平平常常的一句话,没什么特别的,却夹杂着冰凉狠毒,轻轻松松要人命。

    怀珠想起前世他玩腻了她时也赐了她一条白绫,她哭破了喉咙,苦苦哀求”太子哥哥饶我一条命吧,我再也不敢觊觎太子妃之位了”——却于事无补。

    太子对待弃子,似乎惯来如此。

    陆令姜见她神情有异,察觉说错话了,自顾自地改口道:“当然,今日图一时爽快罚了韩家女,改日我还得亲自登门上韩家赔罪。”

    怀珠心思缥缈,只漠不关心着嗯了声。

    陆令姜忽然将她的下颌轻掐向自己,怜爱不舍地圈住她纤腰,将她紧紧带向自己,贴身相依。他极低哑的幽怨在她耳蜗深处,只有彼此能听见:“……我对你不好吗?为什么你对我如此冷淡 ,又为什么要借着奔丧的幌子离开我?怀珠,阿珠,要不你别去白家了,我带你回东宫,实在有些舍不得你。”

    他的力道带了微微的桎梏之意,仿佛下一刻便会反悔,让她跟他走。怀珠感受到危险,骤然缩回手,动作决绝,好似壮士断腕。

    陆令姜微微讶然。

    她几乎是使全力地推开他。

    白老爷看得咯噔一声,生怕自己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得罪了太子,及时插口道:“殿下,怀儿为她祖母仙逝伤心坏了,嗓子嘶哑,见谁都心情欠佳,过两天就调整好了。”

    陆令姜晾在一旁,隔了半晌才恢复了正常的语调:“是。人死不能复生,伯父和四姑娘都请节哀。”

    又深深看怀珠一眼,见她深垂螓首,态度依旧坚决,显然是绝不答应自己刚才的提议,只好无奈让步道,“算了,好吧……爱回就回吧,稍后我也会去吊唁。”

    刚才他在山腰的戏楼阖目小憩了会儿,做了个噩梦,到现在仍浑身冷汗。梦中俨然是个上吊的女子,影影绰绰的白裙好像怀珠的模样。

    自从怀珠落水以来,他时常做些荒唐的怪梦,这次是最可怕的。她悬挂在半空,他脖子上的伤痕也跟着痛,一种无法言说的前世今生的痛。

    隐隐感觉,她这次要和自己分开并非闹脾气那么简单,也并非哄哄就能搪塞。他怕她真有危险,所以才不愿意她离开他的视线回什么白家。

    当下陆令姜轻轻喟叹一声,挥手叫来赵溟,就由赵溟继续护送怀珠父女归家,负责路上安全。

    齐刷刷的两排兵将,披坚执锐,得百十来号人。

    白老爷惊得目瞪口呆,回白家而已也经得起如此兴师动众。怀珠十分反感,知道陆令姜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回娘家奔丧也要派人监视着。

    白老爷忐忑道:“太子殿下……”

    陆令姜解释道:“冒犯了,但真的只是二位保证安全,出于好意。”

    毕竟他做了那样一个怪梦。

    怀珠淡淡哼了声,终于忍不住脾气:“你要不要把我双手也绑起来,省得跑了?”

    陆令姜心情沉重,勉强一笑,道:“可以吗?”

    怀珠道:“你说呢。”

    他服软笑叹:“那我可不敢。”

    怀珠冷冷:“你是不是有病。”

    陆令姜百转肠回,刚才她对他熟视无睹,现在她才第一次和他互动,只要她理理他,骂他有病也好。

    然而这短暂的幸福感并未持续多久,怀珠很快登上马车去,身影漠然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了。

    白老爷被怀珠的大逆不道之言吓得半死,不敢横生枝节,小心翼翼地行了一礼,也随怀珠登上马车。

    怀珠闭目养神,关紧所有窗户,气息略有些不稳。马车刚前进几步,轿夫蓦然急刹住了,自是太子还有吩咐。

    陆令姜撩开厢窗的帘,“小观音。”

    “过几天接你去看玉堂春,记得,雅间我都包好了。”

    怀珠面无表情坐在车内:“我不去。”

    陆令姜逝过一丝忧郁,随即笑吟吟着,恋恋不舍地伸手进来摸雪色肌肤,不咸不淡地威胁道:“不去也得去,不去我真到白家绑你过去。”

    他带着几分执著和放浪的深情,熟练地拉开怀珠双目上的白绫吻了一下她眼睛,潮潮热热。

    怀珠震开他,唰地扣住车窗。

    他永远听不懂人话,听不懂何为恩断义绝,此生不见,一厢情愿地纠缠。

    ……

    马车如期到了白家。

    明净的翠绿挂在黑压压的老树干上,雨色氤氲下,天空有如一张大绿纸滃染,满纸的乌云浊雾。

    白老爷方才亲眼看到了太子殿下和怀珠隔窗打啵儿,老脸羞得通红,惊叹于太子殿下竟对怀珠如此浓情蜜意,半刻都离不开。

    一路上白老爷没少责备怀珠,怪罪怀珠不识好歹,还敢给殿下脸色看。

    怀珠充耳不闻,见白家门前悬了白纸灯笼报丧,门楼砖雕一如往昔,雕刻梅兰竹菊,恍惚间阵阵清风把泥土清新的芳香送来,有些触景生情。

    她一开始去承恩寺佛经会的目的,就是顺理成章听到白老太太的死讯,进而正当理由摆脱陆令姜,然过程却一波三折。

    幸而,她最终做到了。

    她已走出了那座困顿的牢笼,尝到了自由的味道,心情也似雨过天青的明朗。

    昔年在太子别院活得抑郁,事事处于他的掌控之下,宛若似行尸走肉,现在自己也能独立了。

    痈疽祛身,迎来新生。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她还能斩断所有羁绊,完完全全为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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