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识

    耳边刀剑铮锵声不停,空气中血腥味越来越浓,沈洛窈双眼紧闭,躲在一棵粗壮高树后,缩成鹌鹑,细丝般的雨落在脸上,手背上,她一无所觉,周身却有种在墓地那晚睁眼所见,惊悚得冻入骨缝的寒意。

    她不敢去看官道那边的情况,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眼下什么情况,陆铉已把她带到这树下藏好。

    今晨出发的时候,昨晚那两个选择,她还没有想好答案,陆铉让她上车,边走边想。

    沈洛窈纠结半天没个主意,半推半就听他的上了车。

    今日天气比昨天好多了,虽然天空依然是风雨欲来的阴沉,但他们走了差不多两个时辰,都没有下雨。

    陆铉没有坐车,在外面骑着马。

    她一个人待在车厢里,倒是可以安静地想想那个答案。

    她认真想了下,其实除了桃源岛,她并非没有别的去处。

    北陵喜欢她的郎君不在少数,只要她放下沈家嫡女的脸面与尊严,去当人小妾或外室,那样的话可能没有从前那种奴仆成群,华衣锦食的生活,至少衣食无忧……

    呃……这么不要脸的事,她做不到。

    就算沈家狠心弃了她,但生养情义无法泯灭,她不能折辱自己给沈家蒙羞。

    思来想去,好像跟陆铉回桃源岛,是最好的选择……

    沈洛窈在车里出神,身体忽然一晃,要不是反应快,差点撞到车壁。

    她刚扶着坐榻稳住身子,想看看外面什么情况。

    车厢又是一晃,还好这次她扶稳了,避免再次跌倒。

    车门忽然被打开,陆铉出现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语声略急道,“快,快下车。”

    沈洛窈被他抓着走,问,“发生什么……”

    话音未落,她已看清外面的刀光剑影。

    沈洛窈睁大眼,没说完的话顿时卡在喉咙,神情已然是三魂去了七魄,任由陆铉牵着跑起来。

    陆铉把她藏在远离官道的密林树下,嘱咐她,“好好待在这,留意四处动静,如遇不妥,就马上跑!”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刚才那幕十几二十人围着他们打斗的场景不作假,沈洛窈再不矫情,也知道现在不是拖他后腿的时候,忙不迭点头。

    陆铉安置好她,立刻折身返回官道。

    沈洛窈听着官道那边的动静,提心吊胆为陆铉和鱼头祈祷,他们才两个人,对上十几二十个匪徒,胜算……

    越想越周身森寒,呼吸都好像紧张到不顺畅了,沈洛窈干脆闭上眼,秀眉紧蹙,捂着胸口低头喘气,没发现身后有人靠近。

    枯枝踩断的嘎达声响传来,沈洛窈悚然一惊抬头。

    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背着光站在面前,看不清脸,沈洛窈下意识捂头尖叫,“啊啊啊……别过来!别过来!”边叫边蹬腿后退。

    这一幕何其眼熟。

    来人嗤笑一声,蹲下身来,好整以暇看着小傻子发狂。

    眼前人影不退反近,沈洛窈怕得没敢看来人一眼,不管不顾抓了身边杂草枯枝扔过去。

    “啊啊啊……滚、滚滚开……”

    右手腕一紧,以为被抓住的沈洛窈空余的左手连忙向来人捶去。

    下一秒左手也被抓住了,沈洛窈尖叫得更厉害,“放开我,放开……”

    看她这模样,再吓一会,估计魂都吓没了,陆铉不逗她了,开口,“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沈洛窈立刻安静了,抬头。

    陆铉唇角噙着浅浅笑意看着她。

    要换作平时,被他这样作弄,沈洛窈早就面红耳赤开口骂他了。

    可现在看清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庞,眼眶里因畏惧一直打转的泪珠,忽然哗啦掉落。

    说不清什么理由,她扑进他怀里,痛哭起来。

    陆铉身子一僵,俨然没想到少女忽然扑过来,闷在他胸膛哭泣。

    本来是看少女这么紧张,逗逗她让她放松放松,但现在这情况显然是玩笑开大了。

    陆铉有些不知所措。

    少女身上淡淡的清香萦绕于鼻,久久不散,陆铉心跳不由自主快了些。

    半晌,他伸手抚上少女的头顶乌发,生疏地开口安慰她,“别哭了,没事了。”

    沈洛窈靠在他怀里,感受到男人低沉的嗓音从胸腔发出,哭声一滞,意识到自己主动抱他,脸忽然火辣辣地烫。

    她立刻从陆铉怀里出来,扭头不敢看他。

    陆铉没发现她的不自在,偏头看她。

    这一看,却是一怔,只见刚才还吓得小脸惨白的少女,两颊绯红,黑白分明的眼睛盈满水光,下眼睑微微发红,真真将楚楚可怜,我见犹怜发挥得淋漓精致。

    余光瞥见他看过来,沈洛窈侧脸躲他不让他看,陆铉没看够,一直偏头追着看。

    最后沈洛窈忍无可忍,直接站起,连忙用袖子遮挡脸,带着刚哭过的气音,不甚确定问,“他们……他们、跑了?”

    陆铉看一眼官道那边血流满地,七横八竖的尸体,再看回用袖子挡脸的沈洛窈,想起她看到猪舌头都吓得不敢睡,便没有说那些人都死光了,“是,不过流了很多血,你就这样遮脸,我牵你过去。”

    一听到血,沈洛窈就想起桃源岛她害人没了舌头的事,赶紧闭上眼,把脸遮得更严实,“好,我保证不看。”

    陆铉握住她手腕,牵她到官道马车附近,却没让她上车。

    刚刚那些人并非流匪,他们身上的标识是西北叛军,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必须尽快赶路。

    “路况不安全,我们得快些赶路,你我得共骑一马了,否则天黑到不了下一个小镇,还会有危险。”

    听说与陆铉共骑一乘,沈洛窈下意识想拒绝,但余光瞥见一个凭空出现的熟人时,她惊讶地指着那人问,“他……不是你近身护卫?”

    陆铉朝李刃看一眼,然后解释了李刃为何在此。

    得知李刃一直在前面探路,刚刚是三人联手击退叛军,沈洛窈才真正意识到陆铉说的接下来路途险峻可能比她想象得还要危险。

    拒绝的话没说出口,陆铉二话不说解下身上披风穿在她身上,帮她戴好帽子系好结带。

    沈洛窈比他矮一头,穿着陆铉披风,像偷穿大人衣物的孩童,她看着陆铉骨节分明的手指出神,陆铉没有解释,直接托她上马。

    沈洛窈还没反应过来,人已坐在马上,下一秒陆铉也上来了,虽说现在是乍暖还寒季节,但身后忽然多了个热源,沈洛窈有些不自在。

    不过马跑一刻钟后,颠得魂都要散了,也没心思不自在了。

    四人三马在官道奔驰半日,临近日落时,来到一个不知名小镇落脚。

    下马的时候,沈洛窈站都站不稳,腿侧火辣辣地疼。

    同行之人皆为男子,不方便与他们说,沈洛窈只好沉默,跟他们走进一家客栈。

    李刃牵马到客栈后院去了,鱼头在柜前询问房间事宜。

    陆铉注意到沈洛窈脸色青白,拉着她一起在大厅坐下等候。

    ‘嘚嘚嘚……’两人刚选了个位置坐下,门口传来一阵动静不小的马蹄声响。

    沈洛窈下意识往客栈门外看。

    十几个红衣盔甲的士兵驱马停在客栈前,沈洛窈一眼认出为首之人,荣王赵琰,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当今圣上有七个皇子,皇后迟得子,太子是圣上第五个儿子,一出生就按照嫡长有序,封为太子,而赵琰排行第二,成年及冠后被册封为荣王。

    对于赵琰,沈洛窈印象最深刻的是去年她及笄时,他出现在她及笄礼上,当时在场皇亲国戚太多,沈洛窈没有特别注意到他。

    让她印象深刻的是,那天行完及笄礼后,她要回去换一身衣裳,再出去与宾客见面,她带着两个婢女穿过廊道,从回廊转出时,明明走得很平稳,脚踝却好像被什么打中似的,崴了一下,差点从阶上摔落,赵琰不知从哪冒出来,及时搂住她的腰,待她站稳后,又迅速松手,温声说着道歉失礼的话。

    太子容貌俊美,作为太子兄长,赵琰与太子长得有几分相似,亦是英俊不凡,就外貌而言,很难让人厌恶。

    整个过程除了那‘迫不得已’的搂腰,没有半分出格逾矩,还彬彬有礼地为冒犯对方道歉。

    沈洛窈虽觉得古怪,却没有深究,因为着急回去换衣,匆匆道谢后便离去。

    换完衣服,回到席上,她总感觉有道视线如影随形盯着自己,顺着预感望过去,总能看到荣王的身影,但她看过去的时候,荣王不是与旁人说话就是喝酒吃东西,看不出异常。

    她与赵琰此前从来没说过话,只以为是自己多想了。

    后来数次见面,她发现总能捕捉到赵琰望着自己,对比起其他贵胄公子哥的惊艳欣赏,赵琰看她可以称得上温柔平和,明明是无害的眼神,沈洛窈却有种被深渊恶鬼盯上之感。

    她隐约觉得赵琰对她隐有恶意,却不知恶意从何而来。

    赵琰与她交集不多,即便察觉到赵琰这点,沈洛窈也没有特地去关注了解,故而也猜不到赵琰出现在这偏僻小镇,是巧合还是特意?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管哪种,沈洛窈都心生警惕。

    今早陆铉让她换了身男子衣裳,还拿昨晚烧尽的灰涂在脸上,不出意外,赵琰应该认不出她,但为预防万一,沈洛窈还是低着头不让他看到脸。

    掌柜的一给完鱼头房号钥匙,见门外的官兵阵仗如此之大,忙迎出去招呼。

    鱼头过来说了房号,陆铉起身要走,见沈洛窈一直低着头,只以为她精神不济,轻声唤她,“走吧。”

    沈洛窈低嗯了声站起,不敢往客栈门口看,跟在他们身后,刚要上楼梯,一人在身后喊住他们,“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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