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情

    躺在久违暖和松软的床榻上,沈洛窈整个人像晒着太阳,浮在云端般轻松舒服。

    自上元节从北陵失踪后,所经历的不幸被抛到九霄云外,做回从前那个快乐无忧的沈二小姐,睡梦中唇角都牵起一抹笑意。

    然而美梦并没有持续多久,恍惚中一股冷风拂过,云朵悄然散去,她仿佛坠入了一处又冷又硬的地方。

    身上不停传来一阵阵刺骨的冷,沈洛窈脑子昏昏沉沉,身体像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摇晃旋转。

    她以为自己做噩梦,想着再睡一会能梦回白云上。

    直到脸上感受到微冷的湿意,她长睫微颤,惺忪睁开眼。

    入目一片广阔无垠的夜空,还有如针细般的雨丝从天而降。

    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呆滞片刻,隐约听到左前方有人在说话,沈洛窈扭头朝声音出处望去。

    看清眼前场景后,沈洛窈惊惧地睁大眼,面色一下褪至惨白,下意识往后挪,这一动才发现手脚被捆,她想发出声音求救,嘴里塞了好大一块布。

    那边的人似乎听见了动静,有人过来了。

    沈洛窈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喉间立刻发出声音求救。

    来人站在离沈洛窈只有一步远的地方,俯视地上被捆成一团,无力挣扎的少女,向来古井无波的眸中浮上一抹复杂情绪。

    对上少女视线,她面无表情移开眼,语调一如既往没有起伏,却难得说了主人没有交代的话,“二小姐,你别怪夫人,夫人也无能为力,你在世人眼里既已病故,就该去你该去的地方。”

    这话无异于五雷轰顶,沈洛窈双目瞪圆望着钟嬷嬷,一脸地难以置信。

    冯嬷嬷跟着钟嬷嬷过来,看到沈洛窈醒着,愣过之后面露愧色道歉,“二小姐,对不起,奴婢骗了您,外面传的都是真的,沈府确实宣称您病故了,沈府可以没有您,但不能失去太子妃之位,大小姐和太子的婚事已成定局,这时候您若起死回生会成为沈府污点,夫人想让您走得安宁没有痛苦,此处是沈府对外宣称您病故后立的衣冠冢,夫人准备了很多上等的陪葬品,您就安心去吧。”

    沈洛窈脑中一片空白,呆怔地看着冯嬷嬷嘴巴一张一合,后面没听到一丝声音,却看清冯嬷嬷虚伪的表情中,透着一股幸灾乐祸的意味。

    母亲两个近身嬷嬷都在,结合眼前的场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可她想不明白,她真的想不明白!她做了什么罪大恶极之事?

    被人掳走,失踪一个多月,她是最大受害者,她也很无奈伤心难过,她不是认过错了么?

    母亲不原谅她,可以直说,为什么这么狠心大半夜把她扔给下人,带到这阴森恐怖的墓地?

    不甘心,她不甘心哪!

    就算死,她也要死个明白!

    她眼尾泛红,眸中含泪,喉间发出绝望的嘶吼。

    钟嬷嬷于心不忍别过头,对冯嬷嬷说,“你看着她,我过去看看墓开了没有。”

    冯嬷嬷没有拒绝,站在原地目送钟嬷嬷走远了,才蹲下身,看着沈洛窈可怜兮兮的丑态,冷冷一笑,“二小姐,好日子到头便是坏日子了,你过了十五年人上人的生活,也该知足了。”

    她忽然牛马不相及提起沈大小姐,“大小姐和你同为夫人嫡出女儿,可你知道吗?大小姐和你过的可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的生活啊!你有夫人宠爱,大小姐没有,大小姐和你不过相差一岁,二小姐还被夫人抱在怀里撒娇的时候,你知道大小姐在做什么吗?”

    “大小姐为了让夫人多看她一眼,废寝忘食练女工,日以夜继在诗书琴画下苦功。”

    冯嬷嬷老眼莫名盈上泪水,语声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奴婢第一次看到大小姐练字,她才五岁啊,这么小一个人儿,坐在太师椅上,还没书案高,笔直安静坐着那,一笔一划在纸上临摹字贴,经常一坐便是整日。”

    “可她即便如此勤恳,还是比不过夫人手把手教出来的您,奴婢看在眼里,心疼啊!”

    沈洛窈怔怔望着冯嬷嬷,已然忘了挣扎嘶吼。

    姐姐在她眼里,一直是娴静随和,与世无争的清荷淡菊,姐姐从来不会和自己争抢什么,甚至到了姐姐手上的东西,只要沈洛窈多看一眼,姐姐都会问她是否喜欢,喜欢就送给她。

    若非冯嬷嬷此时说起这些,她从来不知道姐姐恬静的性格下,竟然有这么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冯嬷嬷擦了泪,眼角皱纹笑开花,“现在好了,苍天开眼了,二小姐你命中有此一劫,倒让大小姐捡了个便宜。”

    命中有此一劫?真的是命吗?不是人为的?

    她不信,她不是有国师‘凤鸣九天,贵不可言‘的批命,怎么可能就此折在这里?

    沈洛窈拼命摇头示意她有话要说。

    冯嬷嬷似乎看出她心里的想法,嘲讽道,“二小姐莫不是以为国师那什么‘凤鸣九天,贵不可言‘的批命是真的吧?”

    沈洛窈再次静下来,愣愣看着她,等听下文。

    冯嬷嬷也没卖关子,讥笑讽刺,“大人位极人臣,手握重权,朝中怎可能无人忌惮?太子与权臣之女联姻,天子怎么可能心无芥蒂?若非太子喜欢你,你以为国师无事会关注一个小女娃,无缘无故给她批命?”

    话至此,沈洛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所谓的‘凤鸣九天,贵不可言‘不过是迷惑世人乃至帝王的谎言,操控这一切的,是她的父亲和太子!

    亏她得了批命,便以为她是真命凤凰,亏她以为她是沈府下一代荣华存续的重要人物,原来都是谎言啊!

    离了沈府,她什么都不是,而沈府没了她,可以换个人当太子妃,依然权柄在握,前途无量!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助感涌上心头,桃源岛上被人架着强迫拜堂成亲,都没有此刻的无助来得强烈。

    冯嬷嬷的话像千年寒冰结成的冰锥,冷硬地刺向沈洛窈心脏,绝了她最后一丝存活于世的希望。

    她已经忘了刚才看到荒郊黑夜和墓地的恐惧,全身失去力气,眼里失了神采,静静地躺在地上,如离了水奄奄一息的鱼,没有挣扎之力,也不想再挣扎,只认命般等着死亡降临。

    冯嬷嬷满意地扬起嘴角,钟嬷嬷重新走过来,她又马上收敛神色。

    见沈洛窈一动不动,钟嬷嬷皱了皱眉,却没忘记她是过来做什么的,“小姐,我抱您过去。”

    沈洛窈没有反应,钟嬷嬷没再多说,矮身把她抱起。

    少女身子很轻,在钟嬷嬷眼里,轻得和她年幼时没什么区别,这是她看着长大的女孩,可现在她要亲手送她上路。

    一滴热泪悄无声息落在少女脸侧。

    少女仍然毫无反应。

    突然,不知何人喊了句,“下雨了!”

    刚喊完,雨势便如天漏般倾泻而下。

    冯嬷嬷在旁催促,“快,放下二小姐,先喂她喝药!”

    钟嬷嬷却道,“让二小姐躺进去再喂药!”

    “哎呀,迟早得喂,”冯嬷嬷不耐烦道,“躺和不躺有什么区别?”

    说着,她已经从怀里摸出个小瓶子,拔掉瓶塞,凑过来就要扯走少女嘴里的布。

    钟嬷嬷躲了一下,她捞了个空。

    冯嬷嬷错愕,随即怒了,“姓钟的,你什么意思,是不是打算违背夫人命令?”

    钟嬷嬷面不改色,缓声重复,“躺下再喂药。”

    雨越来越大,很快打湿了两位嬷嬷的衣裳。

    两人争执不下,冯嬷嬷只能让步,急声道,“那赶紧把她抱进去!”

    衣冠冢建在半山腰一处平地,左右两侧都是草丛斜坡。

    钟嬷嬷目视前方,脚步平稳继续往前,差不多到墓前的时候,忽然一个脚滑,少女被抛了出去。

    冯嬷嬷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少女已往坡下滚去。

    坡下是浓郁的灌木草丛,加上此时磅礴的雨势,少女一下就滚没影了。

    冯嬷嬷一双老眼瞪得像铜铃,下一刻怒目扫向还坐在地上的钟嬷嬷,扬声质问,“你故意的?”

    沈府下人都知道钟嬷嬷为人做事最是循规蹈矩,一板一眼,除非夫人有交代,从不轻易犯什么不小心的错误。

    就算现在下着大雨,可她脚下那块泥地平平整整,连个肉眼可见的小石头都找不到,怎么可能会犯脚滑这种低级错误!

    面对冯嬷嬷的怒视质疑,钟嬷嬷只冷漠地瞥她一眼,随即表情和声音没有一丝无波澜道,“快找人吧。”

    磅礴的雨势下了大半夜,直到次日天光才歇。

    她们一行人也折腾到天亮才回沈府。

    罗氏还枯坐在云瑶院主屋,钟嬷嬷和冯嬷嬷正跪在地上告罪。

    主坐上的罗氏双目无神,嘴巴张合着,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找不到……找不到也好,随天意去吧……”

    说完,她神色恍惚起身,仿佛丢了魂般回到主院。

    一披着白色披风的少女站在主院廊下,见罗氏回来,忙上前向罗氏屈膝请安,“母亲。”

    罗氏视线慢慢聚焦在少女娴静柔美的脸上,终于回过神来,却表情淡漠略过少女,朝屋里走。

    钟嬷嬷和冯嬷嬷匆匆向少女行礼后跟上去。

    少女和她的贴身婢女还站在廊下。

    婢女提醒少女,“小姐,夫人进去了。”

    少女看着眼前熟悉的庭院,幼时只身一人站在廊下等母亲传见,听着屋里传来童声和温柔的欢声笑语的场景历历在目。

    已经记不清多少次了,她早已习惯罗氏的漠视,神色没有显露丝毫在意,只意味深长地勾唇轻笑,“难为母亲了。”

    主院一举一动尽在沈洛溪掌控之中,昨晚罗氏大费周章把府上下人支走,这么大动静怎么可能逃得过沈洛溪的耳目。

    本以为以罗氏对沈洛窈的珍视程度,或许会把人藏到庄子或偏僻的郊外别院,没想到罗氏竟也能狠下心……斩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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