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M城，再次见到许峤，儿时的记忆化作温润的空气，环绕在宋妙允周围。
几天前的一通电话，将她带到了这里。接她来的司机为她打开车门，下车后，看着眼前高耸入云的玻璃大楼，以及醒目的“FILT”标志。她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来到大厅，前台在听到她的名字后，很快便将她带到了顶层的总裁办公室。
“许总在里面等您。”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帆布鞋，在干净的大理石地砖映衬下，每一道污渍都格外显眼。
努力平复了呼吸，她有些费力地抬起手，敲响了门。
“请进。”
低沉的男声在门内响起，她鼓起勇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总裁办公室位于顶层，大块的落地窗外，M城风景尽收眼底。会客桌前的男人翻看着手中的文件，如墨画的眉下一双深邃的眸，望进去像坠入了星河里，鼻梁高耸如峭壁，薄唇轻抿，下颌线轮廓明朗锋利。
一丝不苟的名贵西装，搭配得十分严谨的腕表与领带，处处体现对时尚的独到品位。明明只是随意地坐在沙发上，却不自觉透出矜贵气息，让人感到疏离。
“宋小姐，坐。”
他伸手示意，宋妙允坐在了他对面的沙发上。
“喝什么？咖啡？”
“不用，我不渴。”
宋妙允有些局促，抓紧了帆布包的带子。
“许峤。”
修如梅骨的手，递过一张精美的名片。
“谢谢。”
宋妙允双手接过名片，下意识说道。
“事情的前因后果，我想那天电话里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今天来，主要是想与你商议结婚合约的事。”
男人将桌上的结婚协议推到她面前，对方的名字早已在左边签好，右边的署名处空空如也，沉默着等待她的落笔。
“婚约由两位老人多年前定下，许某不孝，终日忙于工作，本无暇考虑婚姻一事。如今爷爷重病垂危……许某不愿老人留下遗憾。宋小姐，希望你理解。”
男人的眼神诚恳真挚，她拿起协议，第一条早已清楚表明了他们这场婚姻的性质——“双方自愿结为合约夫妻，有效期三个月。”
宋妙允继续往下阅读那些条款，其中一条是：
“签署后女方获得500万，外加FILT集团终身会员权益……”
“宋小姐若有其他要求，也可以加在合约里。”
500万，她要还的债，刚好是这些。
自她小学以后，全家就搬到了F城，KH公司也在父亲手中逐渐发展壮大，直到他因贪污入狱。KH自此宣告破产，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她那时才知道，原来自己眼里慈爱可亲的父亲，是新闻中受赇枉法，人人唾弃的贪污犯；也是从那时起，她由KH千金变成了各大债主追逃的对象。
面对那些债务，她无力偿还，往日的亲戚朋友，此刻也都唯恐避之不及。这几年为了还债，她辍学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几乎尝试了所有能做的工作，做过主播，也送过外卖，但500万依旧遥遥无期。
记得爷爷生前曾提到过，FILT的老董事长，是宋家世交，二位老人从战争年代开始，一直维持着深厚的友情。他们二人的婚约甚至可以追溯到她的童年时期——
“妙妙，和峤峤哥哥玩得开心吗？”
“开心！哥哥会拼好多飞机模型，我以后还想和峤峤哥哥玩！”
“长大后也想吗？”
“嗯！”
“长大后和峤峤哥哥结婚，就可以一辈子在一起玩了。”
那时的她不懂得“结婚”的概念，看着席间的大人因爷爷的话笑逐颜开，只觉得这是一句有趣的玩笑。许峤比她年长，似乎听懂了，在一旁沉默不语。
后来随着成长，她换了遥远的城市定居，要做的事也多了起来，不再有空像小时候那样醉心于玩耍，她的世界也涌进了很多新的朋友，对许峤的记忆逐渐模糊起来。
此刻眼前的他，不再是当初牵着她的手，为她拼模型的那个孩子，多年未见，许峤已经接手了家族企业——国际知名时尚品牌FILT集团，而对于她的称呼，也从“妙妙”变成了客气疏离的“宋小姐”。
爷爷已经过世，父亲入狱后她彻底失去了监护人，一切人生的重大决定都要自己来做。曾经她对于婚姻幻想过很多，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人生大事竟是以一纸合约的方式完成。
怎么办，用自己的婚姻换这500万吗？她抬眼看着许峤，深邃的眼底像是不可测的星河。她努力想从他锐利的五官中找到曾经的那份亲密熟悉，可是……剩下的只有初见的清冷疏离。
眼下别无选择，她要还债，这次的婚约，也许是她唯一的机会。
深呼吸了几次，她握紧钢笔，在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不同于她的不安，许峤似乎如释重负。
“宋小姐，合作愉快。”
看着他向自己伸出的手，她愣了愣，接着才反应过来，匆忙在裤子上蹭了蹭手心的汗，与他的手相握：
“合作愉快。”
合约上要求女方住进男方家里，许峤说等她准备好就派人来接她。她自己在F城的住宅早已都被抵押，来到这里更无处可去。签署文件的当天，她便住进了许家。
印象中的许宅院子似乎要比眼前的更大一些，在一旁接应的管家适时解释道：“这里是许总选的新宅子，老宅离公司总部太远，现在是董事长和太太在住。宋小姐对老宅应该有印象。”
她惊奇地望了一眼管家：“您见过我吗？”
“我在许家工作也有些时日，记得宋小姐幼时常来玩。”
“抱歉，我那时候太小，没记住您。您贵姓？”
“免贵姓刘，许总喊我刘叔，宋小姐也这么叫我就行。”
寒暄之间已经穿过庭院，到了别墅大门前。这是一栋精巧的二层别墅，纯白的墙面上镶嵌着巨大的落地窗。室内是极简风的设计，客厅里只看得到黑白两种颜色。
进门后一个中年模样的女人迎了上来，很热情地接过了她的手提包。
“来啦？宋小姐。”
宋妙允微笑回应，正不知该如何称呼，刘叔在一旁介绍道：
“这是方姨，以后想吃什么，跟她说就好。”
“好，方姨手艺一定很好。”
几年的社会经验让她学会了说别人爱听的话。
“哎哟，宋小姐过奖啦。不过，做许总家的阿姨，肯定是要有点实力的。”
方姨不好意思地推辞着，脸上却泛起骄傲的神色。
“这里是宋小姐的房间，许总今晚会回来，您先休息一下。我和方姨在楼下，晚餐准备好了叫您。”
“好，谢谢你们。”
二人帮她将行李拿到二楼后便下去了。她走进房间四处望着——房间和她之前的差不多大，不同于外面的冷淡色调，她的房间被布置成了温暖优雅的鹅黄色。已经很久没在属于自己的床上休息，她简单洗了下便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睡梦中隐约听到车辆行驶的声音，接着便是车门关上的响声。宋妙允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窗外的天已完全黑了，下床来到窗前，透过薄薄的纱帘，她看到了院子里停着的劳斯莱斯。
颀长的黑色身影从车里走出，无可挑剔的容颜在朦胧的夜色里，耀眼得胜过月的清辉。
许峤回来了。她正想下楼迎接，才想起自己此刻穿着睡衣，于是换了T恤才下楼。
“来了？”
许峤看到她，没有意外和惊讶，沉着地问候道。
“……嗯。你，你下班了？”
太像新婚妻子问候丈夫，她突然不好意思起来。
“今天会议改期，所以回来得早。平时会晚一些。”
许峤脱下西装，解开袖扣，扯去系得完美无缺的领带。他好像对她的到来表现得很自然，看起来不像两人第一天同居，倒像已经一起住了很久一样。
“晚饭准备好了。”
方姨出来说道。
二人坐在餐桌前，桌上摆着各色菜肴，都是她小时候爱吃的家乡菜。她很饿，但许峤却迟迟不动筷子，只是看着她：
“你刚睡醒？”
“嗯。……嗯？你怎么知道？”
“嘴边有口水印。”
……
宋妙允脸腾地红起来，许峤却若无其事地夹起一块炒肉放进嘴里，看她呆住不动，默默地把纸巾盒推了过来。
“带睡衣了吗？”
“带了。”
“缺什么跟方姨说，或者跟我说。”
“好的。”
“我们结婚的事，媒体那边陆续会有一些报道。明天公司晚宴，和我一起出席，也算正式做个回应。”
“……好的。”
可是……明天穿什么？她的行李箱里只有最基础的T恤、牛仔裤一类，实在不能穿着那些出席。
“礼服我会叫人准备。你房间的衣橱里也有很多衣服，看来你还没打开过。”
许峤扫了她一眼，淡淡说道。
“……？”
虽然脸很臭，但又有点贴心是怎么回事？
“明天下午6点，司机会来接你。”
“知道了。”
她点点头，嘴里塞着米饭，含糊不清地答道。
“婚期……”许峤看了眼她咀嚼得正香的样子，“算了，先吃饭吧。”
第一天的晚饭，过程中宋妙允好像一直在点头，接受他的安排，他们像上下级交流工作，两人之间涌动着无限的尴尬。
结婚……是这样的吗？和她想象中的一点都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