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月上柳梢头,此时全城陷入寂静,唯独国公府内依旧张灯结彩、喧嚣一片。

    原来这日是府里的老太君七十大寿,京城里数得上的达官贵人都赶来国公府为老夫人贺寿。宴席就摆在后花园,觥筹交错,端的是宾主尽欢。

    老夫人胃口不及后生,早早便吃歇了,又令请来的戏班子再热闹一番。她斜倚在后花园的榻上,隔着一座小湖,欣赏着湖心亭唱台上咿咿呀呀的表演。

    “四海闻名一老叟

    威风凛凛贯九州

    安禄山起兵造反渔阳鼙鼓

    李太白进宫来把本奏

    郭家父子阵前救驾

    才把那江山留一留

    忠心未改先白首

    赢得功名五凤楼

    汾阳一脉如锦绣

    八十大寿乐悠悠……”

    余音楼是京城里首屈一指的戏班子,一阙《满床笏》唱得老夫人眉开眼笑,毕竟谁不知道国公府自开国以来颇得数任君主器重,余荫惠及几代子孙,且丝毫不见颓势。

    台上主角位极人臣,满朝为官。台下主角宴请的宾客座无虚席,巴结奉承之词不绝于耳。

    老夫人着绫罗绸缎坐于看台的首席,身边簇着一堆小辈与仆人。她虽然头发花白,但脸上皮肤却不似这个年纪的农妇那般像晒干的红薯,竟不见一丝褶皱。等到一曲唱罢,她方笑呵呵的说道:“赏!”

    宾客们也应声夸赞起来,举起酒杯共襄盛举。吕辛局促的坐在席间,她长这么大初次随师傅下山,一生都未见过这么多富贵人,未享用过这么丰富的用餐。她看看身旁的师傅圆无师太,显然比她自在得多,只见她大快朵颐,全没有出家人的寡欲,还端起杯子里的清酒一饮而尽。她只得小声提醒道:“师傅,出家人不宜饮酒。”

    “你懂什么,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圆无白了她一眼,暗骂这个傻子不识好歹。整日念经吃斋念傻了吗?

    “可是……”吕辛还想再劝。

    “你闭嘴,回去不准跟主持师太说,不然我饶不了你!”

    吕辛只得住口。

    她们这桌的酒菜虽然都不沾荤腥,但用料依然豪奢,起码二十多盘精致小菜,吕辛忍不住在心中默念阿弥陀佛,暗道浪费。

    两个穿着灰袍的出家人在寿宴上着实有些醒目,她们与国公府的女眷共坐一桌,此刻老夫人不在酒桌上,大家说话便都没那么顾忌。

    “小师傅,你怎么年纪这么小就出家了?”一个衣饰华美的小姑娘咯咯笑着,看向吕辛。

    吕辛还没说话,师傅圆无师太已抢着替她回答:“她是从小被丢在尼姑庵的门口,主持师太担心她被狼叼走,所以才捡回来抚养。”

    一时在座皆叹可怜,倒不知如何继续话题。

    那小姑娘偏不会看眼色,反而继续问道:“小师傅你长得这么美,做尼姑多可惜啊!”

    众人闻言纷纷将目光投向这个始终安静的小尼姑,她们从城外的止水庵赶来为老夫人祝寿,见过老夫人后晚间才匆匆入席,此时夜间灯火明明灭灭,人来人往的,倒真没把这小尼姑的长相瞧个清楚。

    再仔细一瞧,只见她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犹如林间偶遇的小鹿,望去便觉无害,不禁叫人心头一软。灰暗的袍子并未掩住她白皙的肤色,双唇兼有青春少女的红润,是压不住的待放的花朵。

    听到小姑娘口无遮拦、对佛祖不敬,吕辛双颊涨的通红,连忙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施主,这话可说不得……贫尼绝无他想……”

    圆无师太夹着菜,乜了吕辛一眼。她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常年吃素所以面色有如枯槁,双眼亦下耷,瞧着似有满腹的不如意。

    小姑娘见吕辛如此反应,越发来了兴致逗弄她,说话间也颇造次:“话可不能说那么绝对,你长得这么美,肯定很多人想娶你的!”

    “……”

    吕辛更是慌乱,圆无则在一边看戏,想着整桌的风头竟被这臭丫头抢去了,更觉不平。

    “止水庵的山下有一处暗娼,说不定这丫头的娘就是窑姐儿里的头牌呢!”

    吕辛脸色登时惨白,圆无师太说完才觉不妥,可见满桌人脸上的探究不减反增,她又重夺了众人的注目,心头那一抹不适也就很快被抚平。

    “贫尼有事先行一步……”吕辛不敢再面对他人的目光,匆匆从宴席溜了。

    走出宴客的那片地儿,直到感觉不到如芒刺背,吕辛才放慢了脚步。

    刚行至老夫人下榻听戏处,就见到小厮带着一列卸下戏服、着素色衫裙、婷婷袅袅的姑娘们齐齐向老夫人走来。

    小厮行礼道:“老祖宗,头先唱《满床笏》的姑娘们给您过来谢恩了。”

    姑娘们在老夫人面前站定,一齐低头福腰谢赏。她们的身段、眼神不愧是训练过的,一举一动皆赏心悦目。

    老夫人令她们起身抬头,这才发现都是些花季少女,但眼神、嘴角皆锐利得很,哪怕此刻作低眉顺眼状,但比之府里自家的那些女孩,还是多了几分飞扬与桀骜。她望向容貌最出挑、显是领头的那个女孩问说:“你叫什么名字?学戏多久了?”

    “回老夫人,卢霜学戏已有十二年。”那女孩不卑不亢,她生了一双丹凤眼,微上挑的眼角似有意无意勾着什么,如船钩一般能将方向牢牢的锚定,叫人见之难忘。

    “十二年?”老夫人有些诧异,“你才几岁啊?”

    “今年十七。”

    “那就是五岁学戏的,你父母怎么舍得的?”

    卢霜的眼神现出迷惘,脸上似笼了一层纱,和她身上淡绿色的衫裙融为一体,良久后才说:“打我记事起,就被卖到戏班子了。”

    老夫人叹口气:“真是造孽……这群小姑娘每人打赏一百两银子,卢霜打赏二百两银子。”

    众人正一起道谢,忽见得一名小厮又飞奔而来,传话说:“老夫人,有贵客到!”话音刚落便被路上的石块绊了一跤,摔了个狗吃屎,引起一阵哄笑。

    “慌慌张张的成什么体统!今天来的哪一位不是贵客?你这般莽撞岂不是叫外人看笑话!”老夫人的声音不怒自威。她年轻时治家甚严,管束下人尤其讲规矩,只是现今年纪大了才精力不济,总归是有心无力了。

    见老夫人着恼,小厮忙跪地求饶,边偷偷用手势比了个“九”,只叫老夫人能看清楚,口里说着:“老夫人饶命,实在是贵客……”

    老夫人眼神一动,敛了几分过于明显的喜怒,冲戏班子那群女孩说道:“你们今天也辛苦了,让管家给你们整治几桌酒席,吃了再回去吧。”

    众女孩又是谢恩,老夫人随意挥挥手,又冲那名冒失的小厮骂道:“你这狗奴才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路!”

    小厮这才反应过来,又有如兔子一溜烟的跑了。

    等老夫人一行人从后花园离开,刚刚被迫安静的一排小姑娘如同被解了禁的麻雀,开始叽叽喳喳起来:“这老夫人果然名不虚传是个善人,还给咱们每人一百两银子呢!”

    “每个人都唱了戏,凭什么有人可以得二百两银子?”

    “你小点儿声……”

    “我为什么要小声?大家都出了力,凭什么好处被她一个人占了?”

    卢霜并不理会小姐妹的闲言闲语,从仆从端来的红色木盘中取走自己该得的二百两银子,再一行人同去了靠近厨房的小院子,那里据说给戏班子摆了三桌酒席。

    吕辛见戏班子的女孩及老夫人皆散去,热闹的场所忽然就冷清下来。她随着人潮前行,头先在酒席上饮过的茶水发挥了作用,她又询问丫鬟茅房的位置,径直而去。

    茅房并不好找,不像她们止水庵建得那般简略,几片瓦砾即可解决。此地到处都是亭台楼阁,吕辛又是头回出门,根本辨不清方向,只得屡屡向人求助。

    每次向陌生人问路时,总免不了被人打趣几句:“哪儿来的如此美貌的小尼姑?”

    更有甚者,瞧上去像是颇有身份的男客,带着酒气调笑说:“不如随本公子还俗去吧,保你一辈子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吕辛哪里见过这种登徒子?直接吓得飞奔而去。

    因此从茅房出来后,担心再遇上这些放肆的公子哥儿,吕辛特意选了人少的小路走,问路也专挑侍女丫鬟去问。

    小路上的风景比之大路更为幽静,山山水水四处可见,虽然都是止水庵附近的缩小版。吕辛不懂得这些富贵人寄情山水的志向,只是新奇的赏玩着。这处远离大路,连半个人影儿也见不着,只瞧得远处有隐隐约约的烛火。她是初次下山,见到府里修建的假山颇为好奇,不自觉绕了好几圈欣赏半天。刚放停脚步小憩,忽听得假山的背面传来脚步声,有人边经过边小声说话。

    “霜儿,我不是有心隐瞒自己的身份……你相信我……”是一把很年轻的男声,言语中似乎有苦衷。

    “你要我如何相信你?如果不是今天在国公府里将你撞破,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与我情意相通的那位公子居然是国公府的小世子!你瞒得我好苦……”

    “霜儿你别生气,你听我解释……”男子的声音有些慌了,吕辛听到了衣料的摩擦声,他似乎是想拽住女子,不让她离开。

    “你放开我!”与她对话的年轻女子却并不领情,哭道,“你有那么多次机会告诉我,你就是国公府的小世子,但你偏偏闭口不提,你安的是什么心?还是你认为我不配知道?”

    女子的声音越听越耳熟,吕辛透过假山间的缝隙,依稀认出这名女子就是先前被老夫人打赏过的戏班子的卢霜。此刻她面上含泪,哪儿有刚刚在戏台上的意气风发?

    卢霜不屑于偷听壁角,正想悄悄离开,却不小心脚踩枯枝,发出了清晰的咔嚓声。

    “是谁?”那位小世子立刻警惕的问道,“哪个大胆奴才?不要你的狗命了吗?”边说边拿起手里的那盏夜灯笼四处查看。

    吕辛只得顶着四道目光、硬着头皮走向他们,告罪道:“得罪了,贫尼法号吕辛,无意经过此处,还请施主恕罪。”

    此时恰好一只乌鸦飞过,嘎嘎的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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