儋州2

    待小七回去后,柳青挑拣出敲碎的白瓷碎片,裂开的纹路各有不一,那鼓起的气泡如一颗黄鸡黍米粒大小。

    “小姐,这坏就坏了,要这些碎片干嘛?”柳青提着一篮子碎片,委委屈屈的抱怨着,揉着咕噜咕噜叫的肚子,跟着李无忧去了练泥坊。

    “去看练泥过筛。”

    李无忧手里拿着白瓷碎片,凤眼紧盯着横面,那淡色浅灰让她心有不安。

    这白瓷的料子碾的如此细碎,黏着却是极差,是掺了杂别的料子?

    在疾步踏入练泥坊,她脚步轻盈,浅色裙摆染上泥灰,直到寻到她要找的练泥匠,她停下步子,“吴师傅。”

    吴桐手上过筛的动作一顿,转头见到李无忧,顶着满脸泥灰,讶异道:“小姐?”目光又落到她手上的瓷片,明白来意,“是不是料子又有事了?”

    “正是,”李无忧递给吴桐瓷片,他放下手里的筛子飞灰轻溅,飘下褐色灰尘,两人打着喷嚏,走出房来,“昨夜出炉的白瓷,放了一宿,这瓷面上出现裂纹不像是收火过急所致。”

    “原是行山产的长石料子用完了,送货的商贩要半月后才到,我徒弟兑了些岭南的长石料子。”吴桐解释着,手捏着瓷片放在光下,褐色苍老的眼眸迸发出讶异之色,“小姐......”吴桐再不敢多言,颤着手递给李无忧。

    李无忧面不改色的接过。

    当年她来御窑厂,在练泥处待了半年,她深知这各处长石料子不同,不可混料。就如这行山坐于北方常年冬雪,料子需细磨精挑,要高温长久烧制;而岭南的料子常年气候温宜,料子细软不宜高温烧制。

    而今吴桐的徒弟却重蹈覆辙闯了大祸。

    “把掺着两种料子的泥土,今日给我倒个干净,”李无忧收了温色,碎片递给柳青收到篮子里,音色极冷也极讽“做着蠢事的徒弟,到账房结了工钱,现在就走!”

    这清脆的女声如翻脸无情般,冷静森然,吴桐面对李无忧气势越发微弱。

    “小姐,可我没称心的人......”吴桐放下脸面,左右为难,同李无忧解释,“后面的白瓷料子不多,孩子错了罚下月俸就好了。”

    李无忧见吴桐鬓发灰白,不显喜怒,她知吴桐为人淳厚做事从未出过疏忽,可他带的徒弟本是沾亲带故塞进来的,从前谭婉对小错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可李无忧不是软柿子,任着他们揉捏。

    “柳青,去让里头的师傅帮着,把掺了行山和岭南的长英的料子,冲到莲花池中,”李无忧吩咐着柳青,接过竹篮,由柳青做去。

    待人进去后,吴桐被李无忧的招数打的彻底哑了舌,还没等他脑子反应过来,李无忧同他道:“吴师傅这几日都忙着做宫中单子,劳心劳力数月,今日做完活计回家歇两日,等后日新人来了,你先挑称心的,剩下来的由炼陶的师傅择选。”

    “若时吴师傅还担心,我写封引荐信让他去罗氏窑厂做事,不比御窑厂累,待遇也是差不多的。”

    李无忧根本不会给吴桐求情的机会,给了吴桐台阶,看他自己如何来下。

    除了御窑厂在儋州来说,也只有民间的罗氏窑厂可与比肩,吴桐也是从罗氏窑厂做出些手艺来,经他师父提携才入了御窑厂,如今让他徒弟回罗氏窑厂多磨炼些,或许还能高就。

    吴桐搓了搓手上的灰,抿出一抹憨笑来,他终是下了台阶道:“小姐想的周全,我自不敢再担心,只是这炉白瓷可惜了。”

    她松了松篮子,松了口气,“如此便好,吴师傅先去忙着,这信在结账时一道拿去,至于罗氏窑厂我亲自去说。”

    一听这话,吴桐立刻喜笑颜开,“这怎么好麻烦小姐,今日已是添堵,待来日我定会好好管教他们!”

    说着,吴桐低了半头,李无忧嘱咐他这几日把来的料子细分些,新来的料子若是没烧制过,便告知几位师傅提前练着,莫要再出过错。她当着吴桐的面写了引荐信,吴桐见了分晓,咧着嘴回去做事,柳青完成李无忧交代的事后,领着人接过引荐信去了账房。

    等她静下心来,已是日过晌午。她心里盘算着这批白瓷长英的料子,若是等个半月定会误了工期,若是用岭南的料子又与库房做好的白瓷颜色不一,更是让督陶官揪住错处,一批工钱怕是又要打了水漂。想了片刻后,她饮下一碗茶水解渴,终于提步,急急动身去罗府一趟。

    路上她提前让柳青上门递帖,她来时罗氏女早有准备,然而一进院子,李无忧就见到满地的陶瓷瓦片,罗氏女蜷在房内,眼底微红。

    李无忧走上前,婢女进门放下茶水,拍着罗氏女的背,笑哄道:“往日骄横的唐唐罗大小姐,怎么红了眼了?”

    “李无忧!”

    一听这话,罗氏女把帕子甩在地上,掐了掐李无忧脸上软肉,身旁的两位婢女有眼色的退下,李无忧倒也不恼,拿出自个儿的帕子给她擦泪,“哭一哭,别心里堵得慌,我给你摇摇扇子,把它吹走。”

    “吹风也不顶用。”罗氏女吸了吸鼻子,柳眉愁容,捏着帕子撕扯一番后仍不解气,“我说出来,你也帮不了我。”

    李无忧倒是有些好奇,“是和你的竹马哥哥耍小性子,还是母亲训斥?”

    “都不是,”罗氏女悻悻摇头,“今日我爹去看出窑的青瓷,府里来了个泼皮。”

    罗氏女生起一恼意,帕子传出窸窸窣窣的裂声,“我原是将那泼皮撵走,不想此人泼皮挑达,拿着份婚书寻上门来。”

    “婚书?”李无忧想了想,眉心一皱,“我记着你爹娘没有许过亲事,为何他会有婚书?”

    罗氏女哭的更是厉害了,“天杀的伯父,在上京干砸了差事流放岭南,他为了路上少受些苦,把我许给了谢家小吏儿子!他自己有子有女,偏是要卖了我!那登徒子还口出狂言说,婚书为证白纸黑字,不可作废!”

    这话一出犹如晴天霹雳,李无忧如拨云见雾般通透,那小吏的儿子上门来闹婚事罗氏女才如此哭闹。只是,那小吏也姓谢,谢家侯爷来儋州,难道真是巧合?

    她脑海里闪过梦里那双眼睛,心里生起一阵浮躁,无论梦真梦假,她绝不会与谢家多有牵扯。

    李无忧低了低头,她换了块帕子,拍了拍罗氏女的手,仔细分析劝解道:“这谢家小子来无非是逼着就范,你同你父亲说个明白,这此事原是你大伯而起,眼下有两条两全之策。若能用钱财打发,再婚书毁了家门关起来,此事化小;若是闹官司,这婚书本是你大伯所写,你父母尚在,男婚女嫁轮不得他做主,这官司定是赢的,只是名声会有损。”

    罗氏女一听好像两策权衡利弊都可取,等她反应过来仍是犹豫,断断续续道:“这......能行吗?”

    李无忧知道罗氏女举棋不定,抿了抿唇,食指轻点罗氏女的心窝子,“你是去年六月初十订了婚事,而你大伯是去年冬末因贪赃枉法被大理寺判刑流放,这婚书是在你订婚后头有的,所以你大伯是知道儋州罗家的事,才有了今日谢家小子登门。”

    罗氏女冷静下,听完李无忧的分析,思绪清晰明朗,大伯的女儿自始至终从未提及,她忽然脸色一白,透明的指甲扎入皮肉,“我大概知道是为何了,”罗氏女握着李无忧,递来拜帖也写清她此行来意,“无忧,你今日来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对了,你今日来,是为了太行来的料子,晚点我让小厮给送到府上,那人交给我父亲便好。”

    李无忧见罗氏女精神好些,微微松下心来,“对了,那谢家小子后来去哪了?”

    “他......”罗氏女迟钝发声,心头生起一阵不安,“无忧,我忘了扣住人了。”

    她颇为无奈,只是道:“既然人来了儋州,定不会只因这一次失事而作罢,且仔细留心找着人吧。”

    李无忧同罗氏女又说了些趣事来,堵在心口的怒气随着一阵阵的笑声渐渐云散。李无忧望着罗氏女,如今大家都长大了,在闺阁的一日日的少了下去,她的小姐们不是远嫁就是在和内院女子争宠,她从未想过这些,她只想对舅舅舅母再好些,再好些。

    她如此想着,眸中泛起清润的水雾。

    .

    李无忧和罗氏女在房内见面时,隔着一条街的茶楼上,一只修长的手正拿着望远镜,偷看着罗府的热闹,一片瓜子壳挡住了他的视线。

    “还看!你都被人家姑娘拿瓷器满院追打,脚要再慢些,脑子就真开瓢了!”

    “都说儋州好山好水养出的女子温婉大方,没想到还有如此泼妇?!”谢思空放下望远镜,回头见到高力面前一堆嗑完的瓜子壳,坐姿散漫吃着茶点,举手投足间皆是江湖人的豪爽做派。

    “没事,她又不是我媳妇儿。”高力回递个无所谓的表情,嘴角贼兮兮的翘起,“这婚事是谢老侯爷挚友给你定的,老侯爷带着聘礼再过几日便到儋州了,新郎官儿还是要好好和新娘子,拉拉小手谈谈风月。”

    听到这话,谢思空深吸一口气,指了指头上大包,“我今日去罗府,刚掏出婚书,头上就被两个核桃砸了两个大包,此女子彪悍如虎,我唐唐靖远侯绝不娶这般凶悍妇人!”

    “那你要在上京等着皇上指婚,塞些眼线入内宅?”

    “我大不了出家做和尚!”他听了这话,宛若一副无赖的样子,可眉间多了些愁色。

    高力拍了拍谢思空的肩,“想想便好,婚事若不成,再看看别家姑娘。”

    谢思空转头睨了高力一眼,他委时羡慕高力这般江湖儿女,无牵无挂,潇潇洒洒,四海自如,而他八岁那年父亲战死,十七岁封了个有名无实的侯位,嘉景帝由着他潇洒惰懒荒废玩乐,他终是叹道:“高力我真羡慕你,天高任鸟飞。”

    “你要是不爽,同罗家老爷说清楚,把这荒唐的婚书给撕了,”高力笑如灿星,继续道:“天下多的是未婚女子,万事不强求。”

    “那是,我谢思空绝对不会强扭瓜,”谢思空打了个响指,又如恢复从前轻浮佻达的模样,理了理破破烂烂叫花子衣,“去儋州街上转转,我得给母亲大人选的称心的物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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