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剑大会在一片闹哄哄声结束，夺得头筹的陆平江被沈掌门收下，倒是让一众长老可惜不已。来给苍山阁捧场的诸多门派纷纷告辞，热闹的苍山重又安静下来。叽叽喳喳的鸟雀从树林深处飞出，林暮云看着头顶飞来飞去的鸟雀，莫名心里有些不安，这种不安在看到一位执事长老站到他面前达到了顶峰。
林暮云跟着执事长老来到天正峰，心说怎么回事，我身份被发现了？他梳理了一遍来到苍山阁的种种动作，三年来他兢兢业业在剑阁学习，从没惹事，也从不拔尖，按理来说，他这样的普通弟子试剑大会结束后若是没有长老收下便自动划入扶摇峰，外放也好，留在苍山也好，都归扶摇峰管，怎么会来掌门所在的天正峰？
林暮云走进大堂，做好了随时跑路的准备，只见空旷的大堂里站着一袭青衣。
季清辞闭上的眼睁开，转身盯着林暮云。
四目相对，安静的大堂内波谲诡异。
林暮云袖中的手紧握成全，手背上青筋根根分明，就在他忍不住拔剑退走时，季清辞开口。
“跪下。”
声音清润，是与季清辞冷漠外表不符的动听。
林暮云一直保持的温柔表象裂开，还不待他拔剑，就听季清辞接着道，
“林暮云，愿意作我弟子吗？”
季清辞走下台阶，站在林暮云三步前，眉眼淡淡，看不出情绪。
林暮云愣住，继而眨眨眼，似乎没听懂季清辞说的话。突然他猛地退后几步，表情有些惊讶，眼里带着探究，“你…您…您要收我…为徒？”
季清辞点头，再次走进，保持着二人间三步的距离。
“是不是被吓到了？”
季清辞笑起来，眉目间的冷淡被冲散，整个人犹如春日晨曦，她将曳影剑搭在林暮云左肩，阳光洋洋洒洒落在她的衣角，鬓间，发丝被穿堂风吹起，向后飘去。
“别总笑得那么刻意，你的眼睛分明在说你不愿意。”
林暮云收起笑容，挑起一边眉毛，桃花眼泛着冷，凝视着季清辞，他开始怀疑季清辞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我不在意你的过去，也不关心，你只要知道作为我的徒弟，我会护着你，就够了。”
林暮云这下子是真的惊讶起来，他想，季清辞是不是有病。
曳影剑微微颤动，似乎在呼应季清辞的话。季清辞仍然笑着，眉目张扬，双眼明亮，霸道又嚣张，也挑起一边眉毛等着林暮云的回应。
林暮云想，大概是他有病，不然怎么会答应成为季清辞的弟子。他站在碧游峰山脚，看着层层叠叠的防御大阵，嘴角忍不住抽搐。
季清辞又恢复成冷淡的样子，从春朝变为冬日。她转过身，右手食指在空中画符，而后食指一挥，成形的金色符文落在林暮云胸前，消失不见。
“这是进出大阵的权限，碧游峰没有什么禁地，你随处可去。”
季清辞领着林暮云踏上石阶，眼前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微风吹过，树叶摩挲间发出沙沙声，间或有着桃花香随风飘荡，鸟鸣清涧，碧水绕山而过，山巅云雾缭绕，景色极美。
“我还有三位弟子，”季清辞说着，转身打量林暮云，见其沉迷于四周景色，眼里带上笑意，声音放缓“放心，都很好相处。”
林暮云点点头，跟着季清辞一步一步走上半山腰。
“师尊～”甜腻的女声荡漾，山腰处的空气都仿佛甜起来。
季清辞嘴角勾起，脚步加快，上了平台。花筱月端着一碗葡果凑到季清辞面前，讨好道“我给师尊把葡果都洗好了，”花筱月冲着季清辞身后的林暮云微微一笑“小师弟赶巧了，咱们碧游峰的葡果可是整个苍山一绝，快来尝尝。”
季清辞瞥了一眼站在一旁老老实实的陈孤山，陈孤山不好意思挠头避开视线，上前几步，介绍自己，“你好，我是碧游峰大师兄陈孤山。”
林暮云点点头，“…大…大师兄。”
花筱月原地转了个圈，袖中软剑飞出，一道流光飞驰，林暮云额前的发丝向后飘去，眼前静静悬浮着一柄小剑，剑尖停留着一朵开得正艳的桃花。
“我呢，是你的二师姐，花筱月。”
林暮云眉眼微动，伸手接过桃花，小剑又化作一道流光飞入花筱月袖中。
花筱月笑吟吟看着林暮云，林暮云了然，开口“二师姐…”
陈孤山将一旁的江恨眠拎到林暮云身前，替他介绍“这是你三师兄，江恨眠…他不太爱说话…”
江恨眠整个人缩在黑袍里，看不清脸，一道银色流光从黑袍中飞出，悬浮在林暮云身前。
林暮云接过，是一枚□□，银色花纹缭绕其上，每一道花纹都刻上了一道阵法，粗略看去便有几百道，林暮云咽了一口口水，他算是知道那层层叠叠的阵法出自谁手了。
林暮云收起□□，看向江恨眠裹在黑袍中的瘦小身影也带上了丝丝郑重，“多谢三师兄。”
江恨眠挪了挪脚步，黑色袍子微微一动，回应林暮云的称呼，紧接着，他的面前多了好几样小玩意儿。
……
季清辞笑出了声，如冰泉融化流向草地，带来片片生机。
“阿眠一高兴就喜欢送人东西，小月还是这么不着调，果然还是大山比较靠谱…”
花筱月吐了吐舌头，调皮道“师尊你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林暮云看着眼前的画面，觉得自己答应成为季清辞的徒弟太过草率了…
“你们仨带着云儿四处逛逛，熟悉一下碧游峰。”
季清辞话音未落，人影就化作一道剑光掠向山巅。
云儿……
林暮云脖子上青筋跳动，忍了又忍，陈孤山拍了拍他肩膀，眼里带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情。
“呀，师尊将葡果都带走了！那是我留给小师弟的！我特意留了一碗没吃！！！”
林暮云深深吸了一口气，许是重生之后受现在年纪的影响，喜怒不受控制，一双桃花眼被气得泛红。
这时一道剑光掠过，曳影剑带着半碗葡果漂浮在林暮云面前，耳畔传来季清辞清润的声音，带着些许不舍“给你留了半碗，不许给小月他们吃！”
林暮云盯着眼前的曳影剑，就像是要把曳影看出一个洞，曳影剑发出剑鸣声，催促林暮云接碗。
林暮云接过碗，闭上眼睛，实在是不想将眼前送半碗水果的剑与记忆里一剑破开松山大阵的名剑曳影联系起来。
花筱月凑上前来，眼不眨盯着林暮云手里的半碗葡果，“小师弟看上去年纪不大，有十六吗？”
林暮云复又笑起来，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十五，师尊传音说不许给你们吃。”
看着面前像花朵蔫了般的花筱月，林暮云心里冷笑，难怪眼熟，花筱月…花啸月，这不是前世弑父上位，搞得整个西部鸡犬不宁的冥教妖女，花啸月吗？
想到这里，林暮云有些疑惑，脑海里闪过些许模糊片段，越是细想，画面越是模糊，隐隐连带着头疼。
陈孤山叹了口气，“还有几棵葡树快要结果了。”
花筱月闻言，狐狸眼微微一转，计划通。
林暮云尝了一颗葡果，味道酸甜适中，似乎从前吃过。不知不觉端着半碗葡果随着三人转了转碧游峰大部分区域，葡果早就吃完了。
林暮云将空碗收起，隐隐期待着下一次吃葡果。
“那么小师弟就住在桃花庵吧。”
花筱月将林暮云领到片片桃林深处，一处小院坐落于桃林中心，林暮云不无不可，几人道别后纷纷离开。
林暮云走进小院，温柔的表象褪去，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里泛着冷意，打量着小院，没有任何问题，季清辞难道什么都没察觉？那她说得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山顶小阁楼，季清辞盯着碗里最后一颗葡果，眼里带着挣扎，最终眼一闭，伸手拾起葡果，快准狠丢入口中，酸甜的感官刺激口腔，季清辞眯起眼静静品味。
明明在现实世界里她并不喜欢这种酸甜口，怎么到了书里反而迷恋上了这种感觉，季清辞叹了口气，想着要不要移栽几棵葡树到岁安阁后院，每每想到此处，胸口总是闷闷的，修为贯穿天地者，自是冥冥中有着感应。难道葡树只适合长在山腰，不适合种在山顶？
林暮云站在葡树下，抬头看向葡树分散开的枝丫，桃花眼里满是迷茫。他情不自禁伸手抚摸着葡树粗糙的树干，眼里的迷茫散去，桃花眼平静下来，嘴角的弧度却越来越大。
有风吹，枝丫摆动，簌簌声响里，一颗葡果被风扯下，眼看着即将摔落在地，林暮云伸手，葡果慢慢浮起，落在一张素白纤长的手里。
“最后一个，再多真的没有了。”身穿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将一颗圆滚滚的果子放在一张素净的手里，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白皙的手指节处有着厚厚的茧，是一双极有魅力且带着力量的手。
是谁？
是谁？
究竟是谁？！
林暮云捂着心口，半弯着腰，记忆里的视角不断向上…
“云儿，葡果还没熟，不许偷吃！”
记忆画面被打断，仿佛破碎的镜面，林暮云抬起头，秀气十足的脸有些狰狞，差一点…
季清辞皱着眉头，弯腰贴近，一张素净苍白的手覆上林暮云的额头，“怎么出这么多汗？也没发烧啊…”
林暮云瞪大眼睛，很快收敛好情绪，微微偏头，视线落在季清辞苍白的手上。
季清辞收回手，表情有些无奈“这一棵树的葡果都给你，身体不舒服吗？水土不服？不应该，我碧游峰的空气质量堪称苍山最佳···”
林暮云垂着头，并不在意季清辞奇怪的言语，此刻他的脑海里只有那一张素净、指节处有着厚厚茧的手——那分明是一张女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