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尉府来了一帮穷亲戚的消息，做为省城里最新最劲爆的谈资，被传得飞快。
很快，出城祭祖返回的那波人也都知道了，难得有官老爷家的乐子看，大多数人都紧等着看笑话。
肖府得知消息后，因肖府与宗英娘子有血亲，也算与督尉府有姻亲，马上派人来宗英府询问是否需要帮助，瑞芳感动之余婉言谢绝。
胡府也得了消息。胡通判从府外归来，与自家夫人议论：“幸好宗英外出游学不在家，免得为此糟心。”
胡夫人刚接到娘家那边的书信，顾不上宗英家，压低声音对丈夫道：“京里来信了，丞相拉着士族朝臣推立太子，圣上甚是不喜，逼迫丞相退休致仕，做为交换答应加开恩科。朝廷上皇帝扶持的平民科举出身的大臣，和士族出身的大臣现在斗得白热化，年前又调换了一大批人，礼部谢尚书、兵部陈尚书、我娘家二哥、还有你大哥都升了官级。我爹的意思趁着这批官员调整，使把劲把你提拔回京……”
胡通判闻言动容：“信拿来我看看！” 接过信，他仔细看了两遍，然后将信递到炭火盆里烧了，沉吟道：“我年年考核优等，又在锦县立过大功绩，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即便此时被跃格提拔，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想来咱们不久就能回京了……加开恩科，恐是丞相为士族子弟挣来的一个机会。”
丞相退下来之前，士族们必是会全力再扶持一批人上去，上到实权的位置，下到未来的官员储备。突然加开恩科，外地学子来不及参加，可不就为在京的世家官宦子弟加开的专场？没准头三名都已内定好了，由几个世家瓜分。毕竟科考出来为官更名正言顺，为官之路更顺畅。
“可惜咱祥儿，才刚考过童试参加不了会试，不然这是多好的机会！”胡夫人深感遗憾。恩科与正科无异，但恩科参试人数少，竞争小，相对容易能考出来。
“祥儿还小急什么，不过宗英在京城，他能参加，倒让他捡着便宜了！”
胡夫人摇头，道：“恩科的消息还没放出来呢！宝妮跟娇儿说宗英好像已离京去了江南。”
胡通判不由得为宗英扼腕痛惜，错失了多好的会试机会！
……
当天夜里，督尉府的后院倒房，原来仆从住的地方，腾出了两间房，男女各一间，二房的男人女人们各挤在一个大通铺上。
这是四奶奶亲自吩咐管家安排的住宿，比照着二房在石头村的住房条件，不算太差。
女人住的这间显得宽敞些，二奶奶睡在炕头，最好的位置，宗菊紧挨着她，此后是两儿媳妇和两孙女，以及另一间挤不下送过来的两个最小的孙子。
二房的人从村里出来折腾多日，今日总算安顿下来，大多人倒下没不久就鼾声呼噜声四起睡着了。
宗菊睡不着，做为二房唯一的女儿，从小二奶奶就偏疼她，来省城这一路上她也没吃多少苦，此时到精神着，心事满满。她担忧地问二奶奶：“娘，四叔真的要把咱们都送回去？”
二奶奶霸气地呸道：“慌啥！这才来了一天！咱们既然来了，就没那么容易回去！”
论拿捏，二奶奶从来认了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别看她只是个不起眼的乡下婆子。
二奶奶拍拍身上盖的被子，黑暗中咧开嘴，哼道：“呵呵，瞧咱身上穿的新衣服、身上盖的新铺盖，都是簇新簇新的上好东西，怎么样？被我说着了吧！咱大老远地来了，你四叔他们就必须给咱们张罗齐喽！”
宗菊用手指捻摸着身上柔软的新内衣，撅嘴道：“娘，省城里吃的好穿得好……我想留下！”
“当然得留下，将来在省城给你挑个好人家嫁，一辈子不愁吃喝！宗林也得留下，省城里能挣大钱，挣着钱才能娶上媳妇。还有宗杰、宗伟也得留下，有了钱我孙子才能读得起书……”
二奶奶掰手指这么一算，发现二房人都得留下，做为二房掌家人的她当然也得留下。她心里给自己打气：明天大年三十年夜饭人都到整齐了，她必须得在饭桌上把话挑明！
……
第二天大年三十，月穷岁尽之日，又叫除夕。家家户户燃放爆竹、烧金纸、吃年夜饭，收压岁钱、守岁。
祖籍石头村的张家人，二房的十四口、三房的两口、四房的六口、加上宗英家的三口，共计二十五人，齐聚在省城督尉府，共度佳节。
二房人的衣着全都焕然一新，尽管衣裳不太合身，但好歹都是绸缎质地，他们这辈子第一次穿上身这般好衣裳！二房的人个个喜笑颜开，三房、四房的人要么毫无笑容，要么笑意淡淡。
如果不是二房的人太招人烦，四大爷也许会为府里难得一见的繁荣景象而感到欣喜。他强掩下心烦无奈，带出微笑，吩咐开席。
四大爷带着“宗”字辈的男性开一席，四奶奶带着二奶奶、“宗”字辈的女性及媳妇开一席，宝妮和弟弟与其他“庆”字辈的惨坐小孩席。
饭桌上的气氛与喜庆团圆一点都沾不上边。男的那桌，慑于四大爷的威严，宗字辈们很少说话，四大爷开口问到谁了，谁就诚惶诚恐地挤出几个字应答。
女的这桌，四奶奶压根不想理谁，只偶尔招呼女儿宗眉夹菜。督尉爷非要张罗吃这年夜饭，这不是自找罪受？还非让人把儿女都从武府接回来！四奶奶余光瞥见二奶奶满口流油的大黄牙，光是看着二房的这些人，她就根本吃不下去！四奶奶真想一走了之眼不见心净，但也只是想想罢了，她忍了又忍，垂下眼帘把玩腕上的手镯。
宗眉身上穿着明艳华丽的锦衣，头、颈、腕上佩戴齐了各类闪亮的珠宝首饰，她也不吃，只兴致缺缺地用筷子拨弄着眼前的菜。
宗眉一身的珠光宝气，晃花了紧挨着她坐的宗菊的眼。
宗菊眼馋，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悄声与宗眉耳语道：“宗眉，你脖子上的项圈真好看，是金子做的吗？能给我戴会？我可重来没见过！”
“什么项圈！你以为是狗戴的呢？真是恶心！晦气！没见过市面的乡巴佬！”宗眉嘟囔着摔了筷子，一把推开凑在眼前的宗菊，气哼哼地起身走到小孩子席，指着宝妮身边吩咐道：“我坐这！给我加个座！”
下人们连忙照办，几个丫鬟抢着上来伺候。丫鬟巴拉开宝妮旁边坐着的大兰，给宗眉安顿好大小姐的席位。
宗眉刚坐下，宗菊哭了，隔不大一会，大兰也开始哭，接着二兰也哭开了。
过节哭泣不吉利，四大爷恼了，隔着席面沉声责问：“怎么了？”
宗菊哭声更大了，从小因二房的孩子多，她早就悟出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的道道。宗菊马上委委屈屈地哽咽回道：“我、夸、宗眉妹妹的项圈漂亮，她骂我、恶心，是没见过市面、的、乡、巴、佬！”
这话踩到了四大爷的痛脚，他出自乡村，最忌讳别人欺负轻贱乡下人，他的亲闺女也不能。四大爷严厉盯了宗眉一眼，沉着脸看向四奶奶。
二奶奶一看，觉得时机已到，抽出帕子哭嚎起来：“我可怜的宗菊，没爹的孩子，命苦啊！打小就没带过一件首饰，光稀罕稀罕看一眼她堂妹的项圈都是错！”
四奶奶不觉自己女儿哪里有错，对二房人的讨厌更是不加掩饰，她拿眼瞪回四大爷，毫不示弱。俩人间刚缓和一点的夫妻关系，看来是又保不住了。
大过年的，图个家和万事兴吧！四大爷打算息事宁人，让自家宗眉做退让，道：“眉儿，把你的项圈给你宗菊姐玩玩。”
四大爷出面为她们做主了！二奶奶、宗菊、大兰、二兰闻言立即乖觉地止了哭声。
宗眉不乐意了，这回换她哭了：“凭什么？这是我姥姥昨天刚给我的，凭什么给她玩？她要玩，让她自个的姥姥给她买啊！”
督尉大感头痛，这比他处理起几百人的公务都难：二嫂和媳妇他惹不起，女儿侄女他又哄不好。
女儿有四奶奶护着，他不敢惹。他若敢用强，四奶奶就敢跟他掀桌子。
他忽瞄见女儿身旁安静坐着的宝妮，这孩子一向懂事乖巧，鬼使神差地，他和稀泥道：“宝妮呀，你哄哄她俩，把你的项圈先借给你宗菊姑姑玩玩。”
瑞芳一听，觉得女儿今日项上戴着的金镶玉长命锁保不住了。
宗武媳妇等深有同感，暗觉四大爷偏心眼。
二奶奶和宗菊马上将目光聚集在宝妮脖子上，宝妮戴着的虽不如宗眉的项圈华丽，但一眼看去也是个好东西，遂都十分期待、热切地看着宝妮。
宗眉心里舒服了，擦去根本不存在的眼泪，看宝妮笑话。
不想，宝妮等大家都看够她的长命锁了，才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四爷爷，我的这个项圈是我亲太姥姥给的，不能给她，她要玩，让她自个的亲太姥姥给她买啊！”
宗眉扑哧一声笑了，拍了宝妮一下：“叫你学我！”
四奶奶忍不住喷笑。
瑞芳等也跟着笑了起来。
席面上总算没人哭了，四大爷尴尬地笑笑：“对喽，大过年的，都多笑笑，少些计较。大家吃菜，吃菜！都多吃点，吃饱了过会好去放炮竹。”
宗武等连忙捧场，敬酒的敬酒，劝菜的劝菜，总算把这一段风波给掀了过去。
二奶奶和宗菊没讨着便宜，只能暂且放下。好在后面还有漫长的守夜呢！到时再提出二房的诉求不迟！
可惜，二奶奶没等来机会，边关突起狼烟，都指挥使司紧急传招，四大爷得令后火速离席换上戎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