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4
“或者你可以先看一下我的调查问卷。”
商雪把准备好的东西递给陈金默。他没在意内容，一眼看到了稿纸的红色抬头——京海市教育局。
“你是昨天那群人里头的，还扣了她的钱。”
你急了，本来指望小姨忘了这茬事呢！一双眼睛盯着拉了椅子对坐着的两人。
“视力很好嘛，昨天我都没发现你。这十块钱里有小回的一份，对吧！”
“啊……哈哈。”
你扁扁嘴，沉痛地点头。唐小虎听到你要失去五块钱巨款，算是很仗义地拍拍你的肩膀，如果忽略他灿烂的笑容。
“我，陈金默，15岁。爸妈都走了，没其他人管我。一个人住，初二和人打架，被学校开除。”
陈金默顺手拿起桌上的玻璃酒瓶，继续喝昨晚未喝完的啤酒。天气炎热，隔了一夜已经不太新鲜，他跟没感觉到一样，三两口喝个干净。
“嗯，你吃过晚饭了吗？”商雪面不改色。
“早、中、晚，都没吃。”陈金默伸出手指数了个一、二、三，鼻腔里发出嗤笑的声音，抢先开口：“不饿，少费心，谢谢您。”
“不吃饭会胃疼的，难怪你这么瘦。”
你早熟，但外表才十岁，拥有得天独厚的装傻优势。走到陈金默身边，不理他的乖张抗拒，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放在他掌心。
“饿的说话都没力气了，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这样糊不出来一千字的，给。”
“你不心疼了？”
“我肝都疼。”
陈金默摇摇头，伸腰探手去桌角又摸了一瓶啤酒，雪白的腰露出一截，确实瘦的明显。他用牙咬开瓶盖，又喝了一口，对着你说道：
“别骗我，周回，你什么都懂。”
你的表情沉静下来，是的，学校里的规矩你都懂，但就是不耐烦受束缚。陈金默的委屈和坏语气你也明白，所以说话难免带点情绪。
你没了办法，商雪还有，她开口接着问：
“还没成年，现在工作方便吗？”
“□□的多。”
“做哪一行？”
“装修、水电、搬货，不行就□□，你要去报案吗？”
“犯事了有派出所，五年以下去劳改支队，我相信法律，也相信你不至于。”
“说的很好听，我爸妈走了之后，也有一些领导来说过这些话。”
“社区呢，也不问事？”
“拉我拍照，一手拍照一手给点米面，算吗？”
“不太算，旧厂街这块不少孩子像你这样吧。你爸妈是哪个厂的？”
“京海一化，问这还有意义吗？厂都倒了”
“巧了。”
商雪一边飞速地记录，一边抽空看陈金默的表情变化，听到一化的名字，抬头笑了一下。
“一化有两个工程师，很出名，周工、商工，是一对夫妻，你应该还有印象吧。”
陈金默眼神清明起来，思索了一阵，把目光锁定到了你的身上。
“周回？对，你姓周。”
他笑了一下，目光柔和下来，坐直了身体，把酒瓶搁回桌子上。
“他们现在在哪工作，离开京海了吗？”
“出车祸，走了。”
你抢在商雪前头，平静地说了五个字。思念一下子从心底涌出来，你忽然懂了为什么昨天梦到那曲手风琴。
马儿不能和主人一起奔腾在伏尔加河沿岸，你也不能让时光逆转，回到西北。
唐小虎的脑子终于能跟上趟，听懂一句话。他走到你身边，用力搂搂你，这可好，你毫不客气地转身扒在他怀里开始哭，几乎没有任何前奏的嚎啕。
虽然你是个早熟的孩子，但孩子疼了是肯定会哭的。情绪越来越汹涌，而且会传染，在场的一个家庭健全的都不沾，各个眼圈开始发红。
“小回，乖乖啊，哭完了咱们就好了。”
你的小姨灵魂如钢铁，除了揉揉你的脑袋，喊几声乖乖，多一点儿煽情的话都说不出来。
陈金默拿着那张五元小钞，在你耳边弹了一下。你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看钱又看看他，脑子处理不过来信息。
“拿着，买你开心行不行。”
他蹲在你身边，眼睛里写满抱歉，少年人的骄傲让他用这种别扭的方式去表达。
你不明白，但直觉让你接了钱，破涕为笑：
“我已经开心了，你再买点别的……小姨，家里有书吗，电力什么什么的。”
“有！一化剩下来好些笔记我也留着了。”
商雪工作思路展开的比哄人快得多，立马跟上节奏，许给陈金默他用得着的技术书籍。
陈金默先是反应了一下，而后低着头笑，不叫别人看到他泛红的眼圈。啤酒老老实实地放在桌上没再喝一口。
“之前厂里产品生产线都是国外淘汰的旧货，工人操作的时候不注意，生产污染也严重。我妈因为这个没再生弟弟妹妹，也因为这个走的早。”
他抬头看看你，是在透过你去看他尊敬的人。
“前年周工、商工来厂里之前，就帮忙调整了生产工艺。来之后提了职业病的事情……虽然我爸当时肝肾都不好，已经病的起不来，但是我也得谢谢他们。”
“这个事我知道。厂里污水排放很不讲究，这些年的生产把周围土地全污染了。农民投诉过很多次，车间女职工生育上或多或少也受影响。”
商雪没说一化的重要性，也没说防治污染与抢班生产、降低成本之间，有多么强烈的矛盾。她继续记录，又抛出新的问题。
“这么说，你失学不到一年？”
“对。”
“之前哪个学校？”
“二中。”
商雪并不是很惊讶，她已经看出陈金默聪明，反应力亦很强。
“那你的成绩很好啊，能考上二中，这也是京海不错的初中了。现在一个月收入怎么样。”
“不好说，您看十块钱我就开门了。”
商雪继续问了很多。两个人思路都很清晰，聊完屋外还没黑透。
你和小虎来之前垫了点零食，在杂乱的书桌上找到位置。熬到现在，写完了作业，肚里也没食了，饥饿难耐。
“走走走，吃饭去！”
商雪钢笔盖刚合上，你就呲溜一下冲到了陈金默身边，拉起他的手就往外头冲。
“默哥你就别拒绝了，也别和小姨客气，饿死了饿死了。”
小虎听到吃饭，整个人无比闪亮精神，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商雪在门口翻了翻，拎出一串钥匙向陈金默晃晃，得到对方点头示意，锁门出发。
你今天过的很开心，哭也尽兴，笑也尽兴。第二天到了班级上课，还有些没过兴奋劲。
一屁股坐在座位上，气还没喘匀。翠翠从书本背后探出头，神神秘秘地跟你说话：
“小回，你桌肚里有东西。”
“什么？”
你不疑有他，手一摸感觉是塑料包装，几个彩色弹珠装在里头。还有一张小纸条塞在里头。
打开一看，翠翠已经捂着嘴在笑了。
“你是咱们这的大姐大，人家爸妈都给你送礼了。”
纸条明显是孩子写的，笔力尚且不足，线条柔软无力。
“周回，我爸让我送你的—魏勇。”
你拿着那袋弹珠，回头去看魏勇，见他对你的笑容里有着巴结。
真是见了鬼了，平常你是班里的副班长兼纪律委员，一到下课三五不时就有人堵你，多是两三个小男孩特别没品地群殴。
虽然结果往往是被你一通铁拳打的呲哇乱叫，但这个魏勇可不是没堵过你。
他爸爸你在家长会上见过，估计是英年早秃吧，干脆就理了个光头，铁塔一样的身材，凶得很。他怎么想到给自己送这个？你俩的仇怨还没结束呢。
可是这个弹珠好透彻，好漂亮，玻璃里头还有彩条，彩条还有不同的颜色。你没见过这样精致的玩具，一时被迷住了。
“还有诶。”
翠翠扒着桌子看了看，发现深处还有一个小塑料袋。你俩拿出来一看，是一个栩栩如生的铁皮青蛙！
来不及思考，翠翠已经试探着扭着发条，青蛙甫一接触桌面，就格挡格挡的跑起来。你俩齐齐惊呼，同学也都凑上来看，班级里因为这个小青蛙热闹起来。
之后几天，你又收到了其他同学的礼物，班级纪律也莫名其妙地好起来。这一切让你摸不着头脑，还是翠翠解释给你听。
“前两天你骑在墙头上，全班都看到教育局的领导围着你了，他们爸爸爸妈都想着跟你打好关系呢。”
“那这个……”你想起前两天唐小虎的话，很没底气地说：“这不就是贿赂吗？”
“只是个礼物嘛。”
翠翠狡黠一笑，这几天身为同桌的她，被你分了好几个玩具，连那个铁皮小青蛙都送她了。
你心里的天平在飞速摇摆。这确实只是个小礼物，不是吗？痒痒的贪在你小小的心尖上跳跃，放弃总是让人难受的。
“还是你懂的多，对了，上次的语文课笔记你还没抄呢，给。”
转移话题与伪装是你与生俱来的天赋，说出这句话之后，好像压在心头的那点不开心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