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厂街

    “你以为你是谁?”

    唐小虎伸手一推你,昂着头撑出气势,可惜眼珠四处乱瞟,完全唬不住人。

    “我是周回啊。”

    一句话噎的唐小虎翻了个白眼,所以没注意你想要伸手回击,但突然收起的动作。

    “你毕业考试行吗?不行找我,六年级功课我也会一点。”

    你凑近他,探出头伸手给路过走廊的陈老师打招呼,余光明显感觉到唐小虎浑身一僵,不由心情大好。

    “周回也认识小虎啊?”

    “认识,咱们小学我谁不认识?”

    陈老师见过你疯跑滑栏杆的样子,对你的社交范围不以为奇,因此匆匆而过。

    “看到没,我多讲义气,你想打我我都没告老师。咱们平等互惠,成绩上我帮你,默哥的事告诉我。”

    “啥叫平等互惠,互相……贿赂啊?”

    唐小虎看到老师走过去,心放下来。他听到官话就头晕,一摸自己后脑勺,说出的话也把你噎死。

    “阳光一点,乐观一点,什么贿赂,是互相有惠利,有利益,你帮我我帮你。”

    “有利益,不还是钱的事情,还回礼,那就还是贿赂。”

    唐小虎嘿地一声笑出来,觉得自己分析到位,理解深刻。

    “文盲,令人震惊的文盲!”

    你深吸一口气,再向前一步走,拍拍他的肩膀,反身顺畅地搂他的脖子,其实是后背,这人怎么也这么高。

    “但是只要我来帮你,区区小学毕业考试,肯定能拿下。你刚刚提到你妈,她肯定希望你能念下去。”

    唐小虎本来还吊儿郎当的表情突然无精打采,沉默了一阵子才开口

    “我妈走好几年了。”

    “她去哪儿?”你看这唐小虎要哭不哭的样子,嘴角老成地往下撇,搭在他脖子上的手被抖下来。

    “你不是聪明吗?”

    “对不起啊。”

    你突然领悟到什么,想起自己的父母。愧疚这种情绪于你来说还是太陌生,可也许是因为唐小虎没什么攻击性,你受不了人怂,别人一怂,那就浑身难受,抱歉的感觉腾地升起来。

    “早没事了,你打听默哥的事要干什么?”

    “哦,早上碰到他,打了一架,他打输了不肯认我当大姐,我得跟他再打一回。”

    唐小虎都听迷糊了,想起陈金默那副打架不要命的样子半张着嘴反应了一下。

    他突然决定把默哥卖了,这小孩怕是脑子不太好,小狗皮膏药贴默哥去别贴自己。

    “他叫陈金默,住旧厂街,就我们学校旁边那个旧厂街,你去那边随便打听就能找到他。”

    “哇,那他也是一代风云人物。”

    你的文化水平也堪忧,瞎学瞎用形容词,但正对了唐小虎的脑回路。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确认道:

    “那可不,他打架可厉害了,你别真把他惹烦了,揍死你。”

    “没事,扛不住我就喊有人欺负小女孩。”

    唐小虎突然憋不住狂笑起来,连声说着“对对对对对,你去吧,赶紧啊。”

    你被上课铃的响声催回了教室。一个早上过的鸡飞狗跳,第一节课因为说话影响课堂纪律,被班主任赶了出去。第二节课顶风抗压为王老师操心。第三节课你十分有分寸地认真听课。

    “小回,你困吗?”

    同桌是个可爱漂亮的女孩,她打了个哈欠,眼睛里便染了水汽。

    “不困啊。”

    你跟着她打了个哈欠,其实并不困。习惯让你伸手捞过她的语文书,果不其然,她又听不懂老师的话,把笔记记得乱七八糟。

    “没事翠翠,困你就睡,放心吧有我。”

    你了然地往她旁边一趴,正好挡住老师的视线。黄翠翠安心地半靠着你,女孩发梢的香味让你觉得清新。

    语文老师环顾班级,桌子上横七竖八没几个小孩不在偷睡。他一转头正对上你亮闪闪的眼睛,默然又把眼神挪走。

    你撇撇嘴,因为爱跟老师搭话,把整堂课话题带跑偏,语文张老师不止一次强行忽视你的眼神。

    “天空晴朗。在辽阔的伏尔加河上,有一艘货船……”

    老师清朗的声音开始念诵课文,没有打扰刚刚上完体育课的孩子们。

    “一群穿着破烂的纤夫,迈着沉重的步子,踏着黄沙,沿着河岸一步一步向前走……”

    你读书时一向很有画面感,何况从小生活在基地与工厂里,见惯了许多人一起干活,听惯了机器的轰鸣。

    “高个子旁边是个肌肉结实的小伙子。他使着蛮劲向前拉,往上凝视的目光充满了诅咒和抗议……”

    陈金默的样子在你的脑子里闪过,你细想了一下他领口敞开处,若隐若现的躯体,看着确实有点劲,不过比不上厂里的运输工叔叔。

    但诅咒与抗议说的有点意思,陈金默顶多是在和你说话的时候有些轻松,他和唐小虎聊事情的时候,有种你不明白的沉重。

    耳边是翠翠渐渐匀称安稳的呼吸声,你趴在桌子上幻想着遥远的苏联,有这么一群工人在受苦受累。

    手风琴的声音在脑子响起来,很小的时候你跟爸爸妈妈在西北荒漠里待过。满天的星斗下,除了工作还有寂寞。大家除了打牌,聊过往,熟的不能再熟,便开始自发搞文艺。

    你的爸爸会拉手风琴,哀婉而悠扬的声音在平原上能传出老远。那也是苏联的曲子

    “停下吧,受苦受累的马儿呦

    车夫吐露着哀伤

    马儿呦,我们就要分手从今后天各一方

    我再也不能赶着马车奔驰在伏尔加河上

    我再也不能赶着马车奔驰在伏尔加河上”

    想着伏尔加河,闻着同桌身上清清甜甜的香,现实变成碎片,变成梦在你的脑子里跳跃。直到轻轻地一敲把你从睡梦里惊醒,连带身边的翠翠迷迷糊糊醒过来。

    “口水都成小河了,来,擦擦。”

    张老师短发齐耳,知性温柔,递给你的手帕上也绣着小花。你闹了个红脸,把嘴边的哈喇子抹了,回头一看翠翠,人家睡有睡相,脸上干干净净。

    你俩被张老师一边牵着一个走出教室,你说要先去找找小姨,便自己往校长室走,其实是去看王老师在不在。

    很可惜扑了个空,虽说校长伯伯也是熟人,但你自幼熟知保密规矩,绝不出卖王老师。

    深沉地在办公室门口来回踱着步,你决定还是先去食堂解决饥饿问题。正巧小姨和一大帮子老师也在里头。

    “回回,来。老钱,再添双筷子记个账。”

    钱大厨也在埋头吃饭,端着饭盆拿了双新筷子递给你。

    京海小学是教育体制改革的模范学校,学校食堂本是面向教职工的,现在也向社会开放。

    你不太清楚是什么原因,但同学们或多或少说过家里父母下岗或者创业,总之离开了原来的岗位。学校把这件事当成大事来抓,你也沾了光,天天在这里吃。

    小姨忙的没空理你,你坐在大人堆里,不出声地吃饭,可碗里的肉还是被叠出个尖。

    你是有些自得的,这个年纪的幼稚鬼大多记着在人群里表现自己,你不一样,你有自己的正事要做。

    “小姨,咱们晚上怎么吃。”

    “我有事啊,你吃食堂。”

    你把“哦”拖的老长,引起小姨扭头看你,被灿烂的笑容闪的一阵无语。

    “想出去吃?零花钱你也有,自己去吧,记得别回家迟了,我不一定几点回。”

    你没看小姨,只是点头,两只眼睛放光地盯着菜,心里已经打好了主意。

    放学后,旧厂街,你拽着丧气的唐小虎,欢快而缓慢地走着。欢快的是你,缓慢的是唐小虎。

    “周回,你非得去找默哥做什么?”

    唐小虎一路上都坑着头拿鞋尖和路上的石子较劲,发出刺啦刺啦的动静。

    “瞎说,我是去帮助你学习。”

    这个下午足够你琢磨清楚一件事,默哥没有打算扰乱学校纪律,他不是闯学校带坏小孩的混混。

    何况唐小虎明显怂的够呛,你心软了,决定这趟就是单纯的闲逛。以前爸妈在的时候你没这么自由,又三年级才转到京海小学。你只来得及交朋友,其实还没把附近逛熟。

    唐小虎看着大几岁,人又乖的很,你放下了找陈金默的想法,便毫不犹豫地、霸道地盯上唐小虎要找个玩伴。

    “你真不去找默哥?!”

    唐小虎闻言精神起来,整个人恢复了阳光开朗。天知道陈金默只比自己大两岁,怎么气势会那么吓人。

    他咧开了嘴笑,落后你半步,快活地推着你的肩膀,带着你跑起来:

    “那咱们去菜市场买点吃的回家,我哥在家等我呢。”

    “啊?这个点哪有新鲜菜?”

    你和唐小虎跑的飞快,一路冲到菜市场门口,哒哒哒哒的脚步声惊跑了野猫,唐小虎才揭开秘密。

    “谁买菜啊,带你吃零食。”

    温暖而香甜的气味已经钻到你鼻子里,是麦子与糖浆的味道。你瞪圆了眼睛看着眼前的玻璃橱窗,干净明朗,与昏暗闷丑的菜市场格格不入。

    玻璃后一个个亮闪闪的面包正等着出售,上面写着商品名字——“菠萝包”。

    你有见识,吃过菠萝,想起那个酸甜爽脆的口感,口水刷地一下溢满舌根。

    “这个贵,据说是香港那边传过来的。我请你,你有钱吗,里头还有好吃的。”

    见你点头,唐小虎爽快地要了两个,分一个塞到你手上。

    很松软,很香,你一口咬下去愣住了,这面包里也没菠萝啊。不过淀粉带来的香甜与面包皮烘烤到位的酥脆,让你没空有疑问,

    唐小虎吃啥啥没够,拉着你往市场里头走。你闻到一阵油炸食物的味道,食指大动。一道黑影比你还快,往炸串摊子前蹿。

    “小虎,有猫诶。”

    “嗯,它天天在。”

    唐小虎早问清楚了你有多少钱,心里盘算着怎么分着吃炸串了。他眼里没有猫,只有吃的,叼着面包已经开始点了。

    黑猫的金瞳充满了渴望,越过你直直往唐小虎裤腿边蹭,绕着圈声音嗲又甜。

    “公猫,嘿嘿。”

    你盯着猫猫的荔枝,魔爪探出,被它嗷呜警告一声。悻悻然收回手,蹲在地上看馋猫撒娇。

    “它不爱理你。”

    你猛回头,看哪个讨嫌的在嘲讽你不得猫猫心。那人已经蹲在你身边,和你一般大的模样,乖顺的头发,细白的小脸,清秀到甚至像个女孩,但无端让你觉得他不可爱。

    “它也不爱理我,不过没事,有鱼它就会贴过来。”

    他拈着一截鱼尾巴递给你,见你毫不嫌弃地接过,笑的眼睛弯弯。

    “这样,咪咪,喵~~”

    黑猫犹豫了一下,在腥味的呼唤下走到他手边。男孩熟稔地摸摸猫头,才把鱼尾巴给它。你看看鱼尾巴,摆在猫猫面前,问男孩道:

    “你家是做什么生意的,这么多鱼尾巴。”

    “当然是买鱼啦。”

    男孩看你手里还有没干的鱼血,回头喊声“哥,有干净抹布没?”

    “来了。”男人的声音立刻回应,离你们没多远。系着围裙,头发卷曲着,眼睛和西北佛窟里的菩萨一样,慈和亲切的不可思议。

    “阿盛,说了下次隔着塑料袋拿鱼,手干净。”

    “你也没隔着塑料袋杀鱼啊。”

    男人好看的眼睛笑起来也荡着春水,神色温柔而带着洞察力。

    “老想学哥哥,你啊。”他给阿盛擦干净手,转过来给你抹手,笑着问

    “你好啊,你是阿盛的同学吗?”

    “不是,我们是刚刚认识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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