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已经被分配到第二区从事维修工作，每天不是钻到地下维修管道，就是爬到狭窄的地下网管系统内检查设备，跟个地鼠一样。

    偶尔有时候我休假时也会在第二区逛一逛，不过可惜的是每次都不够尽兴，因为进入第二区所有的公共设施，都需要身份验证，我只有第三区的身份证件，虽然可以进去，却要遭受路过的路人白眼。

    不过好在遭白眼遭习惯了我也就不在意了，而是该干什么干什么，改吃什么吃什么。

    宇宙重启计划一开始的时候，宣传报道不计其数，有时候我走在路上，坐在第二区某个公共设施发呆时，都能听见或者看见相关的宣传。

    但是奇怪的是，第二区的居民对宇宙探索计划并不感兴趣，并认为这个计划除了能帮第一区敛财之外没有别的作用。

    有一次，一位高龄地球保护派曾在第二区环形图书馆演讲时直言，宇宙探索计划已经持续了接近一百年，一百年间牺牲了那么多第二区的资源，第三区的生命，换来了什么？换来了环绕在地球外越来越多的航天器垃圾？还是换来了第二区更好的生活？都不是，这一切只是为了满足第一区无尽的欲望，他们修建巨大的悬浮城市，先是利用核能，后来又制造巨大的地核能源开发设备采集地热能，用这些能量满足他们奢靡的生活，现在好了，地球被他们糟蹋的不堪重负，他们又想起了宇宙，又想起了用别人的生命换取自己飞出地球的幻梦。

    “老师您是感觉这次宇宙探索计划一定失败吗？”一个坐在第一排的女孩问。

    “是的，一定失败，而且是惨败。”

    “如果失败了，第一区会不会接着采取别的措施来应对当前危机呢？”

    这位已经白发苍苍的老者，颤颤地站起来，声音低沉，“向外失败了，或许会向内吧，毕竟他们向来如此贪婪。”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宇宙探索计划后续进展居然出乎意料的成功，在第二区第三区铺天盖地地都是一期计划已经成功，二期计划正在预备当中。

    那日傍晚天上下了蒙蒙细雨，我刚从地下管网爬出来，开着自己的小车回家，路上一块巨大的屏幕上正在轮流播放为一期计划探索作出卓越贡献的先锋探索者。

    这里面就有小兵。

    他穿着白蓝相间的制服，眼神平静地望着前方，他实现了他的愿望，成为了真正的宇宙探索先锋。

    我由衷为他高兴，将车停在路边，隔着玻璃细雨，隔着遥远的时空，静静的和他对望。

    他现在会在哪呢？地面训练中心？还是宇宙探索先锋站？

    一期计划成功，二期计划就会接着推进，小兵还需要为计划服务多久？五年，十年，还是直到计划成功？

    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

    也就是二期推进半年之后，第三区突然大规模扩招新的先锋探索队员，前来的一区官员甚至许诺，只要加入就能获得二区的身份，自己的孩子也可以进入二区社会集中抚育基地。

    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社会集中抚育制度的根本就是集中抚养，集中教育，孩子从出生离开母体的那一刻就会被带走，放进抚养基地的保温箱中，所有的孩子都没有父母，所有的父母都没有孩子。

    可人类终究无法割舍掉基因中天然携带的与孩子无法消解的锁链和羁绊，所以以前在社会化抚养基地的时候，我经常看见有些失魂落魄的大人，她们趴在铁栅栏外面，眼神直勾勾往里看，把里面行走的孩子一个一个一个地从上到下打量一遍，之后眼泪簌簌留下，在铁栅栏上留下点点泪痕。

    所以当听到可以把孩子送到二区时，我周围大部人曾生过孩子的人都心动了，他们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谁，却还是想给孩子一个美好的未来。

    他们考虑再三后决定加入宇宙探索计划，只不过他们的目标从来不是虚幻的星空，而是为了孩子更好的生活。

    随着他们的加入，我也动过加入的心思。

    就在我犹犹豫豫准备拿着报名单在基地门口纠结时，基地中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基地上方的大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红色感叹号，接着天空中出现了一道白色闪光。

    当时正是白天，耀眼的闪光从云层直射而下，在地面建筑上投射下一块块亮眼的光斑，闪光持续几秒之后，一声轰隆隆的巨大沉闷的爆炸声，从天空猝不及防地压了下来，门口近百号排队的人被这巨大的声浪震慑的不约而同地抱着头捂着耳朵蹲在地上。

    响声持续了接近三十秒，之后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突然大喊了一句，快看是宇宙探索航天器炸了！

    顺着他的声音，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往惨白的天空看了过去，只见在白光之中，一个个不同大小的碎渣携带着火焰从天而降，一时间，所有人就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一遍惨叫一边横冲直撞地寻找庇护所。

    基地建在第二片区和第三片区交汇处的无人区，占地近千亩，附近除了基地压根没有任何可以供躲避的建筑物。

    出于求生的本能，几乎所有人都挤在基地门口，祈求基地让我们进去。

    宇宙探索基地是这个星球上除了联邦当局地下掩体之外最为坚固的防御工事，我们离安全只差一步。

    地基对宇宙探索航天器突然爆炸，显然也毫无准备，他们在基地里乱成一锅粥，压根顾不上我们。基地上方的大屏不停出现红色感叹号，于此同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出现在屏幕中。

    他让我们赶紧逃走，不要在基地逗留。

    眼看着航天器的碎片一块块掉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巨坑，空气中传来被砸中的人的哀嚎，如果我们还找不到庇护所，必然会被碎片击中，一命呼呜。

    就在这时我们中一个穿着黄色工作服，头发卷曲的中年女人站了出来。

    她是一个第三区的垃圾处理工，她振臂高呼，希望大家冷静下来，如果基地不让我们进，那么出于生存，我们也有权利用自己的手段获得生的可能。

    她说着便开上自己的垃圾处理车，驱散挤在门口的人群，加足马力撞了上去。

    有了她的示范，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开上车撞击基地大门。

    我也加入其中。

    随着一下一下又一下的撞击，基地大门逐渐弯折变形，就在我们以为要成功的时候，一块碎片还是不幸落到了我们所在的区域，砸中了一辆小车。

    之后碎片如同雨点一般带着地狱的火焰细密地砸了下来，也就一刹那，火光四起，哀嚎不断，鲜血从被砸中的车里缓缓流了出来，渗进大地之中。

    卷毛女士依旧用破烂不堪的垃圾车撞击着基地大门，不少没有车的人，瑟缩在基地的围墙边上，哀求着，希望有人可以放我们进去。

    人间炼狱正在我眼前徐徐展开。

    “求求你们，放我们进去，我们是来报名参加宇宙探索计划的人员。”

    “你们曾经承诺会把我们当成楷模，现在怎么能放弃我们。”

    “放我们进去，啊！”随着惨叫，一块巨大的碎片砸到了围墙上，刚刚还在说话的那个人瞬间淹没在大火中。

    围墙也因为刚刚的撞击出现了一道裂缝。

    我看着围墙熊熊燃起的火焰，看着漫天的航天器碎片，心里也燃起了一股无名火，我在为无辜的生命而生气，为基地的冷漠而愤怒，更为自己的弱小而狂躁。

    这股子怒火催使我调转车头向围墙冲了过去，在视线中那沾染着鲜血和火焰的围墙变的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车头和墙直接相撞的刹那，围墙的裂缝轰然变大。

    但也就在这时，一颗巨大的碎片正从高处席卷着火焰飞速朝基地砸过来，如果我还是撞不开，等待我们的就是死亡。

    我加足马力分离往前冲，一下两下，碎片离地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可裂缝却丝毫微动。

    完蛋了可能我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闪开。”一声怒吼从我身后传来，接着卷毛女士带着三辆车向我冲了过来。

    我当下了然，后推躲闪，只听轰的一声，围墙被撞开了一个洞。

    但可惜的是，这个洞只能供两人通行。

    那些还没被死亡吓破胆的人，很快发现了生机，冒着着腰争先恐后地往洞里钻，而有一些人仿佛是被天空的异象勾走了魂魄，跌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顺着他们的视线再次向天空看去。

    只见烈日当空，惨白的苍穹之上，猩红冒着黑烟的火焰就燃烧在我的眼前，死亡就在眼前。

    这时不知道谁一把蒙住了我的眼睛，强行将我拖进了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