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殷灵再次醒来的时候，周围是灯火阑珊的街道和来往的行人。

    街旁边挂着许多盏红色的灯笼，有孩童跳起来去摸，却一个屁股墩摔在地上哭了起来。

    殷灵走过去想扶起他，就看着自己的手直直地穿了过去，碰不到他。

    她这是……成了虚体？

    妇人听见孩子哭声，跑过来抱起他哄着回到了摊子上。

    “真真不哭啊，吃糖。”

    她拿出一个糖人给孩童，终于让他止住哭声，舔起糖人来。

    殷灵转身往回走，街上人来人往，有一个人玩乐的，也有两个人结伴的，她边走边观察，发现许多人手中都会提着一盏花灯。

    这是哪？

    人都？

    殷灵不太确定，自从她被师傅捡回上清宗后，她就没有离开过勿忘山，对人都的印象少之又少，再多一点，也只听过唯澄师弟提过几句。

    可惜现在她是个虚体，别人摸不着也看不到她，不然肯定能找人打听打听情况。

    她继续往前走，没走两步就听见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叫嚷声。

    “站住，不许跑！”

    殷灵回头，只见一个小女孩穿过了她的身体，后面跟着几个拿着棍子的……嗯……五大三粗。

    主要是上清宗里的修士大多都是清瘦的类型，温润如玉，仙风道骨。像这么粗壮的人，殷灵还是头一次见。

    虽然他们看不见她，殷灵也还是往旁边让了让。

    “哎哟，那姑娘怎么得罪了殷家。”

    “谁知道呢，看样子恐怕是偷了殷家的东西吧。”

    “唉～造孽呦。”

    殷家？

    她回头去看那个偷东西的小姑娘，七八岁模样，扎着两个有些松散的小揪揪，一身绿裙洗得发白，鞋子也丢了一只，应该是跑得太快甩丢了。

    她怀里抱了一个包袱，遮得严实，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大多是些金银财宝了。

    只可惜那小姑娘跑得太快，被脚下的小石子给绊倒了，再想爬起来的时候就被后面追上来的“五大三粗”之一给扯住了头发。

    “小崽子，还想跑？”

    说话的好像是他们的头头，另外几个“五大三粗”就站在旁边，成了一堵又高又宽的肉墙，挡住了其他看热闹的小贩和路人，包括殷灵。

    她往旁边挪了挪，一直挪到街道中央，视野才逐渐清晰。然后殷灵就看到了自己的脸被按在地上。

    准确来说应该是年幼的自己。

    她看着年幼的自己躺在地上，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包袱，身上落下的拳脚如雨点般来的又狠又密，疼得她死死咬着下嘴唇，怀里的包袱露出一角，那是一个做工简陋的小泥人。

    “你以为在殷家做过几年小姐就真成凤凰了？”头头看着她边踹边说，脚下力道极重，“我呸，要不是你这个灾星，我家老爷会死吗，啊？现在竟然还敢来府里偷东西，你胆子不小啊。”

    “我没有……偷东西，这是我自己的泥人。”

    “放屁，只要是进了殷家的东西，那就是殷家的！”头头伸手去抢她怀里的包袱，可女孩死死抱着，竟然也抢不过来。

    头头气急败坏，扇了女孩一巴掌，清脆的掌声响彻街头。

    “打，给我狠狠地打，打死她这个灾星！”

    落在身上的拳脚越来越重，女孩渐渐没了力气，怀里的包袱掉在地上，一段碎了的泥人从包袱里滚了出来。

    “泥人，我的……泥人。”

    女孩伸手去捡，却被头头狠狠地踩在脚底下碾压，她痛呼出声，连带着身子也痉挛了一下。

    “小灾星，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你这个破泥人啊？”

    头头一脚踩在泥人上，像碾压她的手一样碾压它，泥人逐渐在女孩眼前变成粉末。

    “不要……我求求你了，不要弄坏我的泥人……”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求我？今日我心情好，留你这条贱命，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我打死你！”

    头头带着人离开了这里，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独留女孩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街上。

    这个画面……好熟悉

    殷灵突然觉得脑子有点痛，一丝丝的痛意攀附上来，越来越密，疼得她喘不过气。

    她摸着心口，一口一口地喘息着，脑子里零星出现了几个画面，紧接着更多的片段争先恐后地跑出来占据她的大脑，她倒在地上，双眼紧闭，浑身颤抖，冷汗从她的发丝缝隙流出来，划过鼻尖，滴在地上。

    “好疼啊……”

    天上突然下起了雨，街上的行人纷纷避雨离开，街边的小摊也收了起来。雨下的越来越大，身边有声音传来，殷灵微微睁开眼，发现有几个穿着兵服的人将年幼的她用草席包裹起来拖走了。

    “不要……，不要走。”

    殷灵有预感，他们要把她扔到乱葬岗，和当年一样。可她太疼了，不止是头，浑身上下，五脏六腑都疼的要死，殷灵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无力的闭上了双眼。

    *

    我叫小灵儿，跟我娘一起在不周山生活。

    我没有大名，因为阿娘说要等父亲回来帮我起，可我现在都四岁了，却从来没见过他。

    阿娘总是喜欢一个人发呆，大部分时间都是盯着手里的锦囊，偶尔会看看天空。她发呆的时候我就自己在旁边堆泥人，一个我，一个我娘，还有一个是我那从未谋面的父亲。

    其实我问过她在看什么，她摸摸我的头说在看父亲，可我左看右看都看不到个人影，所以有段时间我都以为自己是个小锦囊妖呢。

    后来山上发了洪水，我跟我娘四处奔波，有一次差点死掉，幸好有位姓殷的叔叔救了我们。他是个富商，这次行商路过恰巧遇见便顺手救了。

    殷叔叔对我娘一见钟情，想要带我娘回他的宅子，我娘不肯，他就来找我。

    他给我买了好多我见都没见过的小玩意儿，什么九连环，小木马，积木……哦对了，还有糖葫芦，这些我都特别喜欢。

    他还带我去买新衣裳，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连我娘都差点没认出我来。

    殷叔叔问我想不想跟他回家，其实我心里是想的，可我娘不同意，也只好摇摇头。我看见他的眼神变得失落，心里不忍又点点头。他看着我噗嗤一声笑起来，摸摸我的头说不为难我，我想早这样说不就好了，害得我出洋相。

    我们还是跟他回了宅子，不过是以贵客的身份，宅子里还有一位婆婆，殷叔叔说是他的母亲。不过那位婆婆看上去好凶啊，我都不敢靠近她。

    我在这里玩的可欢快了，我喜欢在我娘房里的那颗银杏树底下藏东西，然后假装是宝藏再挖出来。

    就这样周而复始，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看着阿娘对殷叔叔慢慢从不搭理变成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反正我看见他们抱在一起了！

    没过多久殷叔叔就娶了我娘，我也入了殷家的族谱，唤作殷灵。

    可殷叔叔，哦不，是殷爹爹他居然让我跟阿娘分开睡！因为这件事我可是生了好久的气呢。

    再后来，就是我要有弟弟了。

    我喜欢摸阿娘的肚子，圆滚滚的，还会动。阿娘会问我喜不喜欢他，我都会点点头说喜欢。

    可好景不长，殷爹爹在行商的途中被劫匪杀死了，尸体运回来的时候，我娘蒙住了我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我听到了那个坏婆婆和我娘的哭声。

    我们在祀堂里跪了三天，阿娘突然倒在地上昏了过去，我看见鲜红的血从她腿间流出来。

    阿娘被人抱回了房，大夫在她房里进进出出，忙活了一天，弟弟还是没了，因为阿娘身体不好而且这几日太过劳累。可那个坏婆婆非得说是我这个灾星害死了弟弟，她把我和我娘赶出了殷府，说不想再见到我们。

    我和我娘在街上游荡，找到了一处破烂的道观，我们把这里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就成了家。

    可我娘因为没了弟弟又没有好生修养，身体越来越不好，渐渐都下不了床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变得暗淡，变得空洞，却无能为力。

    唉，阿娘又开始发呆了，还是盯着锦囊，应该又是想起我那个爹了。

    我想让阿娘开心起来，就偷偷钻狗洞跑到殷家那个银杏树底下把我的泥人给挖了出来。可是我的动静太大了，他们发现了我，然后就一直追着我跑。

    我跑得太快，不小心被绊倒了，他们就开始打我，好疼好疼啊，疼得我都快昏过去了。他们说我是灾星，说我是小偷，说我是野鸡变凤凰，我都没关系，可他们弄坏了我的泥人，要是没了泥人，我该怎么让我娘开心啊……

    殷灵是在雨下的最大的时候醒来的，她站起身看着自己被淋湿的衣裳，有一瞬间的茫然。

    突然她又像是想起什么，朝着一个方向奔去。

    她跑的又快又急，踉跄着差点摔倒。

    最后她来到了一所破旧的道观，殷灵推开门，里面很暗，只有一盏快熄灭的油灯在燃着。

    她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背影被纱帐罩着有点模糊。

    明明来的时候跑的很快，可现在她却放轻了脚步。

    “小灵儿，是你回来了吗？”

    殷灵没有出声，就这么站在床边静静的看着她。

    床上的人见没有得到回应，艰难地转过身子，隔着纱帐，她们的视线轻轻碰撞在一起。

    殷灵开口：“娘，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