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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ide 明司武臣

    小我两岁的妹妹从牙牙学语的时代起就很笨拙。大人们一个劲地往那个小小的脑袋里灌输词语,据说之所以会抱有这种期待,是因为雪枝她学发音和认人都比我当时快得多。听了这些话,再看到妹妹拼命记忆着单词的模样只会让我想发脾气,没能达成期待时那要哭不哭似的苦脸也只是吸引大人关注的手段罢了。但没过几年,这份期待就已经膨胀到了我会觉得她可怜的程度。外语、学前班和兴趣补习什么的,明明只要把功课丢开,老妈就拿我们没辙,可是一旦被说了「把这些做完,妈妈回来给你买点心哦」,雪枝就会乖乖坐下来看一下午的书本——其实旁边完全没做功课的我也能得到一模一样的点心啊。我妹妹真是太笨了,比起不满,我倒要感谢她代替我吸引了老妈的火力。

    好在这个笨蛋很听我的话,我说出去玩,就会乖乖抛下功课跟我出门。我牵着走路慢吞吞的妹妹去找阿真。就算老妈发火,佐野家的真叔也会搞定,渐渐的终于让她接受了我时不时带雪枝「鬼混」。

    然后——

    我和阿真还有棒球队的一帮男生,去找别的小学队伍打架的那天傍晚,雪枝和老妈的物品从房子里消失了。

    笨得让人担心不已的妹妹,单独跟着妈妈生活在学校被欺负了谁能保护她。万一老妈再婚,她在新家里过得不开心,有没有新的哥哥愿意哄她。如果她们搬去了特别远的地方,我再也见不到她该怎么办。然而后来想起这些时我已经变得平静。家里少了两个人,本就不顾家的老爸干脆把春千夜和千寿两个无法沟通的幼儿全部丢给我照看。手忙脚乱的我根本没精力惦记别人,要等过了半年我受不了育儿工作撂担子离家出走、老爸找来奶奶帮忙之后,我才终于挂念起那个不知身在何方妹妹。

    (把错过的时间完完整整补偿给妹妹之前,没办法把心分给恋人……吗。)

    那种不现实的漂亮话怎么可能当真啊。倒不如说,一起喝酒玩乐的女性做到好聚好散就行了,也不必是固定的对象,更没有必要更进一步到需要负担起责任互相扯后腿的程度嘛。今后想要抽身只要理直气壮地说上一句“不打算交往,因为我家妹妹很黏我”,方便划算的借口。但是,这个从小就一根筋的傻乎乎的妹妹,没起半点疑心地相信了我的话。

    故作淡然,实际上开心得几乎都能让人看见背后摇晃的尾巴,这么不懂掩饰自己的心思,以后万一被不安好心的男人骗了可怎么办。以至于我马上就对脱口而出的虚伪好话感到后悔,如果之前更真诚一点,就能更有底气的反问她有没有想过交个男友。结果我没能问出口,那天过后却一直反复考虑着这回事。

    知道是阿真的时候……

    数日前,阿真扭扭捏捏地对我开口说明时,比起震惊与受伤什么的,我率先体会到的是钝刀子总算落到地上的安心。

    但紧接着,内心深处立刻涌现的「是阿真的话就可以放心了」这种想法,令我倍感空虚。

    好在对方是阿真,从小就好脾气、讲义气、负责任、绝对不会伤害重要之人的阿真。可是,我也不禁想道,如果不是阿真就好了。

    走出涉谷车站的雪枝在人群之外看到我,表情有一瞬间变得怯生生的,像个怕被责备的孩子。哪怕我们的关系已经不可能变回小时候一样了,妹妹依然时不时会让我觉得她性格里还保留着没长大的部分。这孩子太过较真、太讲究公平、太容易一头撞向南墙了,所以我才不想把她交给任何人。

    “哥哥……”

    已经成长为少女的妹妹来到我面前,脸上化了淡妆,微卷的长发被仔细地拉直垂在背后,甜蜜的香水味自然地钻出了秋季外套的领口,周身环绕着清纯而端庄的气质。

    不久前,还是个连过马路都必须牵着我才敢迈步的稚嫩的小女孩。感觉上仿佛自己一个人的话就连比学校稍远一点的地方都去不了的妹妹,现在已经相当习惯于每周往来于东京与横滨之间的旅程了。

    “……雪枝啊,”

    趁着绿灯亮起时,我像小时候一样拉住她的手,穿过马路往另一边走去。

    “不管你担心的是什么,我没有生气,也没有反对你们交往,所以不要对哥哥露出那种紧张的表情啊。”

    “没有担心什么。”

    “莫非你觉得只要否认我就能装作没注意到吗。”

    “……”

    妹妹故作任性地撅起嘴巴,我叹了口气。

    “来聊聊吧。”

    “……嗯。”

    “外公和老妈那边的事后来怎么样了?学校最近很忙吧,有空处理吗?”

    “诶?要聊的是这个?”

    “「这个」比恋爱话题重要吧?”我斜着眼睛吐槽道。

    满脸通红的雪枝抱住我的胳膊,把脑袋埋了下去,方才抵达的列车载上新一批乘客,穿过隔条街外的站台加速驶出。

    “……哥哥虽然不正经的时候居多,但总会在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特别犀利呢。”

    “说坏话的声音再小我也听得到的啊。”

    一阵刺耳的铁轨摩擦声经过后,她才开口。

    “上次我找哥哥商量,那之后妈妈只和我提了一次。我给外公寄了信,把妈妈希望我在他面前证明她的教育方法的话原原本本写了上去,还说‘外公是我的恩人,如果我听从妈妈安排更能让他安心,那么我就去做’。”

    “除了那一次,老妈就没什么别的反应?”

    “没有……她眼下还有别的事更重要。”

    “什么能比这还重要啊。”那可是私立医院的遗产耶。我不禁下意识喃喃出声,随即才想起身边的妹妹,连忙掩饰道:“我不是说追着你不放那样更好——”

    “我听妈妈公司里的事务员姐姐说的,”

    雪枝她看起来没有察觉我一时的失言,目光低垂的苍色眼瞳,被睫毛密实地隐藏起来。

    “好像是一直有个会固定见面的人,最近向她求婚了……啊,但是妈妈没有和我提起过相方,哥哥要当作不知道哦。”

    “求婚?!”

    那岂不是说有再婚可能。老妈,花岛晶。在我很久远的记忆里,是个有着强烈主见、一旦做出决定就绝对会坚决得不近人情的女人。就像离婚也没有考虑几个孩子独断专行一样,哪怕是再婚这种大事,也有可能压根不问女儿的想法,一意孤行到底。可是 ,一旦变成那样,雪枝会——

    “只是这样听说而已。不过,选择接受也好,和外公的关系也好,就算我反对也改变不了什么,归根到底都是妈妈自己的事,何况我其实也没有反对的立场啦。”

    “怎么可能没有立场。虽说不生活在一起,但都没有和你谈过是怎么回事就决定再婚什么的,户籍至少就会受影响吧?”

    该说漠不关心呢,还是尊重彼此的独立性呢,从关系上来说明明是相依为命的母女二人,却能得出在社交距离上恰到好处的结论。我妹妹似乎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而且,仍在变得越来越习惯一个人,就好像其余的全部都已经无所谓了一样。

    我的心中泛起了复杂的感受。

    “……唔,如果她觉得对方可以,那样就行了。”

    “……”

    “而且,我也是考虑过之后才这么想的。即使明天就要搬出去独自生活,手里也有足够坚持到四月的存款,而且模拟考的分数现在也很稳定,有把握能拿到给付型奖学金来支付学费。因为妈妈一直汇生活费给我,现在的我才能拥有考虑未来的自由,所以,我也不想干涉妈妈的自由——”

    她的语气里透露出强烈的「不必替我担心」的含义,可是。

    “更让我担心的分明是……”

    “?”

    半晌没有听到后续,雪枝疑惑地仰头观察我的脸,流畅绮丽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自肩头垂落。在入冬的十一月份乍见到那种违背时令的樱色,眼球背后仿佛涌起一阵天旋地转的错乱感,我几乎跌到。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样子了。

    升入高一之前的寒假,雪枝为了参加学科竞赛,跟随学校的队伍来到东京,在自由活动的时间里,独自来到我们家附近的街道公园,于是那一天,五年未见的我们兄妹终于重新聚在一起。

    「雪枝」这个名字在我的生活里终于不再对应空白。我也尽可能填补着自己的缺席,和小时候一样带她到处玩耍,听她分享学校里的见闻,也把自己的生活统统分享给她。哪怕没有住在一起,我依然坚信着我们是亲密无间的兄妹,一同度过了从高中到毕业、从暴走族到隐退的这段时间。可是,为什么眼前像个大人一样冷静地思考着前路的雪枝,会让我失足跌入一片突兀而寒冷的陌生呢。

    小时候,稚嫩柔弱又没用、只能依赖着我的妹妹,仿佛被藏入这名少女的影子里,离我越来越远。我牵着她的手带她去的地方,已经不再是她所能抵达的边界了。

    雪枝不是还不懂事的春千夜和千寿,必须由我管束。从小就头脑聪明、性格认真的她,很快就会变得比我可靠一百倍,没准早就不再需要我的手了。明明最讨厌被人粘住一个劲索取的关系,现在却盼着妹妹一直像四五岁时那样,只要我不在身边就一脸无助。

    因为是家人,所以即使知道自己在人生的道路上已经被远远甩下了,也还是拼命维持值得信赖的大哥的形象吗。妹控这个词本该跟我扯不上关系才对。

    “一开始确实担心你会像上次那样焦躁起来没错。看起来你也在有意识地克服,而且做得很好。但——就算没有这些事,你也会做出同样的打算,听你说完后,我有这种感觉。你是不是很早就决定了不依赖老妈……不,应该说,很早就知道了不能依赖她,独自活下去。妈妈是与你最接近的亲人。连她也无法依赖的话,那样……会让我觉得,一定很寂寞吧。”

    “有哥哥在,会吗?”

    半个月不见的妹妹继续很黏人地搂着我的胳膊,脸上已经恢复了开朗的笑容,摆出一副「另一边的事别操心了」的态度。我也只好顺势转移了话题。

    “这话是说,有哥哥就足够了,是吧。”我用心险恶地问道。

    “那哥哥呢,也愿意和我相依为命?”

    我“嘁”地撇嘴:“知道了啦……只是开个玩笑,又没真的介意你和阿真交往。不用对我这么狡猾吧。”

    “还以为会更惊讶的……”

    “啊?”

    她小幅度地戳了戳我的胳膊:“因为之前哥哥说过啊,如果是真一郎的话,虽然没有意见,但会不忍心——那不是觉得他绝对不喜欢我的意思吗?”

    “啊?”

    听了她的话,我一时间惊讶得忘记了迈步,仔细检查着她的神情,居然是认真这么想的。

    (是个笨蛋这一点……和小时候比起来也完全没变化。)

    但我才不会在这件事上助攻阿真呢,何况这确实是她的误解。

    “我说不忍心,是因为阿真他满脑子都是机车,嘴巴也笨,又不受女生欢迎。当然啦,他是很可靠,作为朋友也很讲义气,有很多优点。但是啊,身为哥哥我认为你应该配得上比他有魅力一百倍的男生喔?初恋浪费在笨蛋身上太可惜了,找个帅气又有趣,还会哄你欢心的男生,留下最快乐的记忆才好。”

    “没有那回事啦——。”

    “哥哥说有就有!”我的反驳铿锵有力,“而且他从前表白失败了二十次耶,二十次!不同的女生,全部是拒绝,怎么想都是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吧,一般来说绝对会介意哟!”

    “那个倒是没关系,反正我拒绝别人也不止二十次了,”

    我止不住露出比大凶还凶的脸色,雪枝却还故意一脸笑呵呵地继续说道:

    “开玩笑的。我觉得呢,真一郎肯定很容易看到别人的优点,所以也很容易喜欢上对方。失败的原因虽然我不清楚,但比起过去的失败,我更在意的是今后也许还会遇到让他心动的人啊。”

    啊——笨蛋笨蛋笨蛋。不行不行不行。这孩子应该一辈子不要靠近男人才比较安全。我天使一样的妹妹配阿真也太可惜了吧。如果出生在古代没准都能当上皇后呢。

    “……出道成为偶像,将来跟好莱坞巨星结婚…………哥哥来当你的经纪人……不不不,还是去竞选首相比较……”

    “首相的话,就是丰臣秀吉的桐纹,而不是「明智」了。”

    “那可不行啊。”

    我泄气地垂下脑袋,窝囊的□□从胸口不断向外涌出,已经顾不上在意过路人会如何看待我。

    涉谷这个地方,越是繁华的路口,就越少有对他人之事的关心。即使这里有一位失败的大哥,正为妹妹的人生中建立起了新的羁绊而心碎不已。即使那位新任男朋友是最为熟悉的发小,不,应该说,正因为是最熟悉的发小,已经无力挽回的裂痕的预感才如此强烈。

    比我了不起的发小。比我有才能的妹妹。最最不想在他们面前暴露出自己软弱不堪的一面,可我到底是在跟谁拧着什么劲呢。

    宛如流水汇入河川般涌动不息的行人中央,我与妹妹停下了脚步。

    颜色淡漠的眼眸,和弟弟春千夜异常相似,两人的眼睛都会给人留下「仿佛注视着某处空无一物的异世」一般的印象。

    但此时,乖巧柔软的目光仍全心全意地凝聚在我的脸上。

    “……雪枝,你真的喜欢他吗?”

    “不喜欢的话,没有理由接受啊。”

    “因为很熟,不好意思拒绝什么的……还有因为不讨厌所以觉得无所谓什么的,把那些情况都排除在外呢?”

    “出于同情就答应,我觉得那样很过分。也没有把和谁交往当作无所谓的事来看待。但是,抱有哪种想法,哥哥才会稍微安心一点?我不知道答案。”

    “……”

    直白得让我如同被拳头击中鼻梁一般,连脚下也产生了摇摇欲坠的混乱感。

    “无论是哪种,都不可能放心吧。妹妹啊,那只是表白而已。我对阿真没有意见,但他的表白实在是当闲聊听听就行了。甚至没有追求过你。你这笨蛋,让步得太轻松了——说不定会被甩喔。”

    “嗯……那可怎么办呢。”

    眼前的妹妹歪着脑袋露出了微微苦恼的眼神,嘴角却始终噙着微笑。

    “可是真一郎一直都很好。所以光是听到表白,就完全没办法了。”

    如果是现在的她,即使通过朋友的哥哥联想到我,即使闯入我与陌生女性相拥的场景,也不会再露出那样快要哭泣似的眼神了吧。心底浮出的如此想法,令我不由自主掩饰起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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