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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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一次见到菅原君的那天,我一只手牵着爱惠,另一只手提着给她买的惊喜礼物,是一条一周前她梦寐以求的蓝色公主裙和一双玛丽珍小皮鞋。爱惠心情很好,今天尤其活泼,手里还拿着半个小时前我们在round1拍的大头贴。最近的小朋友热衷于做相册手账,爱惠也一样追赶着潮流,据说相册本已经到了十多页,里面有一百张照片(她自己说的,估计是虚数),最多的是和好朋友的,还说要给我贴仅此一顶的艾莎皇冠。我一边为我在她心中的地位骄傲,一边努力想象着大头贴里的自己在一群年纪几乎只有我零头大的小姑娘中戴上贴纸皇冠的样子。这时爱惠她望向侧前方的便利店,突然欢快地摇晃了一下我的手,大声喊道:“啊!是菅原老师!”

    我并不清楚自己还认不认识第二个姓菅原的人,抱着这样的想法下意识地顺着爱惠的方向望过去时,居然无意识地憋了口气。此时正是冷彻冬日的黄昏,冬休假的结尾,我见到26岁的菅原君穿了浅棕色的厚外套,扣子是印象中带点少年气的学院风牛角扣,深色的围巾搭在臂弯,漂亮的手指捏着纸袋,露出半个被咬了一口的咖喱包子。他白色衬衫的扣子松了一颗,一副老气横秋的黑框眼镜被随手悬挂在了衣襟上,镜片因为咖喱包子的热气起了雾,又很快散去,看起来熟悉又陌生。在听到爱惠的声音的一瞬,他也看了过来,大概是这几年当老师的某种敏锐和习惯所致,先看向了挥着手的爱惠。

    26岁的菅原君有着依然清爽的笑容,眼角的泪痣好像有随着他弯起来的眼眸晃动。并不温暖的冬季阳光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的光,细碎地在他弯起的眼睫跳动,像是遥远的十年前。半秒后,我对上他移过来的视线。他愣了一下,深棕色的眼眸凝视我两秒,我甚至能从他的眼睛中看清自己的影子。26岁的菅原君好像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诶、是森同学吗——森日织?”

    实在是好消息。我想。爱惠牵着我的手,在成年人的对话中乖巧地保持着安静。眼前的菅原君看起来也和十年前一模一样,甚至依然有一撮压不下去的头发在风中摇晃。我不禁对他露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好久不见——菅原君。”

    我终于又遇见了菅原君。

    -

    爱惠是大我五岁的姐姐的孩子,出生在正月,和七年前的新年一起到来。爱惠出生的那一年,我在东京都的私立大学念书,大学二年级。说是东京,其实并不准确。学校实际在八王子市的山上,去东京的中心地段需要搭乘巴士和JR线,距离是骇人的50公里——总的来说,居然是令人安心的乡下。好在平时不太出门,不然仅仅是交通费都会吃不消。

    爱惠出生的那一年,我在新年独自一人去了东京浅草寺参拜。回程的时候,听到晚间新闻播报,说当天参拜总人数突破了290万人,才知道自己选了多么不凑巧的一天,简直差点被挤成鲷鱼饼——如果那一天我没有遇见同样在东京上大学的菅原君的话。

    这样的巧合大概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都会觉得不可思议。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这样。进入大学之后,和高中朋友的联系越来越少是可想而知的结果,更何况我和菅原君并不算太熟。升入三年级之后,大家的学业都变得更加紧张。我在进入秋天的时候就已经提前退出了社团,进入每天放学后马不停蹄地坐公交车去仙台市里的补习班补习的忙碌生活。某天因为身体不适请假直接回家前,被班主任叫住:“啊,森,你正好在,帮我去排球部叫一下泽村和菅原好吗”

    我愣了一下,乖乖地转身去了,大概因为是菅原君的缘故吧。不过高中三年里,自己一个人去体育馆的次数实在屈指可数,所以站在门口时还有些不习惯,眯着眼睛看了一圈,只看到了比起菅原君来更不熟系的泽村大地,他穿着白T恤和标着1号的荧光背心,正对着一个橘子头和一个黑发的学弟不知道说些什么,背后隐隐约约还有往外冒的丝丝缕缕的黑气——哇、气场居然意外地很可怕...?

    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叫住泽村时,有人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扭过头,是菅原孝支带着笑容的脸,他披了一件黑色的运动服外套,拉链敞开,里面是一件白色T恤:“诶、森?你怎么在这里?”

    是运动系少年都会抗冻一些吗?我不合时宜地想到,无意义地点了两下头:“啊、木村老师喊你还有泽村君去办公室。”

    菅原君“诶”了一长声,探头对还在冒黑气的泽村君喊了声“大地!”,看上去还间接搭救了两个学弟。趁着泽村君在教育学弟的时候,菅原君眼睛弯弯地问我:“今天没去补习吗?森同学”

    我吸吸鼻子,用带着鼻音的声音表明自己今天身体不适。菅原君“啊”了一声:“换季时节确实容易感冒呢。难怪我看你今天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我也有点想“诶”一声了。不过菅原君好像确实一直都是一个细心又体贴的人,能发现这点或许在情理之中。介于我平时对他印象不错的缘故,“这只是一句马后炮的寒暄”此类想法并没有出现。我对他露出一个笑容,低头拽了一下制服外套,嘟囔了一句:“确实是——好想一回家就睡觉。”

    “感冒就是要多休息。”菅原君看起来很认同我的结论,又摸着下巴说可以吃些易消化的清淡的食物,发烧的话可以吃冰淇淋——但是这个季节好像有点难买到一类的话。然后被我一句“那国文作业可以借我抄吗”噎住了,愣愣地抛出一个“诶”,把我想说的说了。

    很为难吗?我想,没想到菅原君在这种地方还有莫名的正直感。但是菅原孝支很快又笑了,说:“可以啊——不过森你成绩不是比我好吗?”有点意外的语气。我耸耸肩,觉得自己鼻子痒痒的,有点想打喷嚏:“可是你的国文比我好——?”

    说到这时,泽村君结束了对低年级学弟的说教,穿上外套匆匆走过来,于是我们的对话也自然而然地停止了。泽村的黑气消散得很快,走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平时那样温和可靠的样子,我不禁松了口气。站在我身边的菅原君好像发现了,因为我从他那边听到了一声短促的仿佛是错觉的笑声,扭脸看过去的时候,看到了他一如既往弯弯的带着笑容的眼睛,就连眼角的小小泪痣看上去都很欢快:“大地只是生气的时候可怕而已——别害怕!”

    我想说我没有害怕,不过看到泽村生气时确实又有一种撞破别人罕见的第二面的尴尬,于是将此草率地划为和害怕具有统一表现的同类情绪。泽村君大概是听到了菅原那句带着调侃语气的话,看过来的时候带了几分轻微的歉意,对我说了半生不熟的通讯之间感谢的话。菅原君又露出笑容。我和他们一起走进了教学楼,去教室重新拿上了书包,准备回家的时候,菅原君说着“等一下”,走到自动售卖机面前,快速地选了什么,然后跑回来塞到我手里。

    “这是谢礼——谢谢你带病来喊我和大地啦!感冒早点好起来哦!”

    菅原君笑着对我挥挥手,这样说到,随后和泽村君一起消失在了走廊拐角。我想,明明是被班主任约谈,居然看上去还是这样。心情轻飘飘的,有点想笑,然后下一秒打了一个喷嚏。

    ...还好走廊没人。

    我想。然后把菅原给我的热牛奶塞进了制服口袋。菅原孝支的笑容似乎和此时贴在我手心的热牛奶一样有着高存在感。我又想到,可能我确实是比自己想象中的和菅原君更熟悉一点。

    -

    26岁的菅原君已经变成了菅原老师。我牵着爱惠软软的手,思考着要不要以学生家长的身份喊菅原君一句“老师”时,菅原君已经在问我最近怎样了。

    其实我和菅原君一直有对方的联系方式,电话号码、邮箱、line,甚至连推特和ins都有。大学的时候还偶尔会聊聊天,成为社会人之后就只剩下偶尔的问候和各类节日对彼此的祝福。菅原君是那种热爱生活、热爱分享的人,推特和ins似乎经营得有声有色。就算我不常看这些社交媒体,偶尔的时候也会刷新出他的照片。最近的联络甚至就在几天前,菅原君给我发了新年祝福,我也回复了类似的,不过完全没有印象了。

    我对菅原君说,我辞掉了东京的工作,要回仙台上班时,他“诶”了一声,好像有点吃惊,但只是有点。他问:“是工作不顺心吗?从东京回仙台,也是需要相当大的心理准备的吧?”

    成熟的打工社会人选择离职的原因不过那么几点,用脚趾头也能想个大概。我对着菅原君提出的那个宽泛的理由点点头,答:“算是吧?”又回问了他,说你最近怎么样呢?没想到你居然是爱惠的班主任。

    菅原孝支笑了,他伸手摸摸爱惠的头:“宫城真小啊?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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