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众人秉持着给段子琛放松的初衷去了人声嘈杂的火锅店。
刚放寒假不久，学生党纷纷出来聚餐，又逢下班高峰期，店内几乎要爆满。
说实话，在这种环境中，真能很好的放松自己。
“延狗，有的时候真不是我说你，”唐逾静抬头示意几人看店里坐着的几对小情侣，“别人放假都约喜欢的人一起吃饭，你再看看你，啧啧啧……”
路以柠正拿热水给碗消毒的手停下来，道：“诶诶诶，这不就证明延狗子喜欢我们么？”
“咦惹——”江延嫌弃地摆摆手，一脸赖皮地去勾段子琛，“我只喜欢我的段狗！”
说完，还要去抱对方，嘴里唱着：“兄弟抱一下，说说你心——”
“滚。”段子琛言简意赅，然后撩起眼皮，扯出淡淡的笑，“喜欢自己的父亲是应该的，乖儿子。”
说完他就自觉接过了路以柠手上的热水，一个一个汤手里的碗，听其他人讲话。
“你女神跟我们班班长这两天好像一直待在一起。”程黎有些幸灾乐祸地说。
陈意泽不屑地哼一声：“某个舔狗，天天送早餐，买零食，写情书，结果跪舔对象跟别人约会去了，啧啧，可怜。”
唐逾静：“啧啧，可怜。”
路以柠：“啧啧啧，真可怜。”
段子琛手停下一秒，选择学舌：“啧啧啧，真可怜。”
江延：“……”
“你们再特么说，我就哭给你们看！”江延挤出一副难看的表情，有些不甘心，“我也是跟她约过几次会的。”
说到后面，越说越小声，明显底气不足。
段子琛一下就笑出来了，鼓励他：“再接再厉——就是下次约会，别找我要钱。”
江延：“……”
不就是他爸妈生气冻结他的银行卡了嘛！
“嗯，再接再厉，跟女神和她的一群闺蜜约会，你也是赚了。”陈意泽略带嘲讽的嗓音悠悠响起。
江延：“……”
女神人缘好，怎么了嘛！
一桌人觉得好笑之余，又有些心疼。
程黎：“你还是少砸点钱，你女神明显就是吊着你。”
江延听了，不置可否，但有些无措：“啧，不是你们女生老说要用行动感化一个人吗？我砸钱就砸了，她也没被我感化啊，感觉对我都越来越冷淡了……”
唐逾静有些困惑：“不是，你就真这么喜欢她？你都不了解她。”
“诶，我也不知道，反正……”江延挠挠头，努力想出几个词汇，最后屁也没想到，“反正就是感觉，感觉懂吧？”
唐逾静：“不懂。要不你换一个人喜欢吧，虽然你真的很low，但还是有眼瞎的给你表白，你就没一个喜欢的？”
江延似乎就是再等这句话，立马端正坐起来，一手推掌到她面前，摇了摇，高深莫测：“你不懂——来，段哥告诉她，我要说什么！”
段子琛看他一眼，把擦干净的碗递给路以柠，似乎是懒得理他。
但江延就是瞪着他那在灯光下放光的狗眼，哀求地看着段子琛。
“……”
段子琛无奈：“初恋很难放下。”
“bingo！”江延打了个响指，一脸沉重，“初恋啊，哪能说换就换的啊——”
陈意泽翻了个白眼：“人家就是下雨天借了把伞给你，你就爱的死去活来，蠢死了。”
江延：“……屁！你们根本不懂！”
最后，路以柠看不下去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慈爱：“狗子，哪天被骗得家徒四壁，姐还是能给你一间狗窝住的。”
江延：“……滚啊！”
-
因为聊到伤心事，江延非嚷着“借酒消愁”，点了一打啤酒，还要段子琛和陈意泽一起陪他。
明明大半的酒都进了另外两人肚子里，最后散场的时候，却只有这货在耍酒疯——
抱着陈意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蹭得陈意泽想给他分尸。
“靠，累死老子了。”陈意泽刚刚把人杠上出租车，出了一身汗，“以后谁都不要带这个傻逼喝酒，人菜瘾大，无语！”
在空调房里待久了，路以柠出了点薄汗，在外面被风一灌，又有些冷。
她不甚在意地把空酸奶瓶抛进垃圾桶，向还在继续吐槽的人说：“你和段哥是不是喝了挺多？”
“哎哟，我和段子琛一人才喝了三罐，哪算多？起码四五罐吧——”
唐逾静拉着程黎，推着他向前走了一把：“别装逼了，喝不死你，快点回家了。”
“滚，你才装逼，本来就是。”
“行行行，下次你喝一箱！”
“……”
这三人住一个小区，路以柠也就不担心他们的安全，转身去找了段子琛。
“你回倾川西苑还是起云路？”路以柠从段子琛手里接过包，问他。
段子琛回头看看路标，临云路西段。
他在心里想：这条路到起云路，步行需要15分钟。
路以柠喜欢散步，代表他们可以边走边讲15分钟的话。
于是段子琛回答她：“我和你一起。”
“那就是起云路咯。”
“嗯。”
“我们走路好不好？很快就到了。”
“好。”
-
晚上八点半，城市中灯火通明，街道上川流不息。
路以柠和段子琛沿着商业街前的人行道慢慢悠悠走，偶尔又吹过来的暖气。
路以柠想起下午没聊完的话题。
“段子琛，你很喜欢猫么？”路以柠转过身，语调轻快的问他。
段子琛似乎没明白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回答了：“嗯？还算喜欢，你呢？”
“我么？还好啦，我其实不敢碰猫猫狗狗，但我还觉得它们好可爱——”
路以柠说这话时眉眼弯弯，眼睛都亮起来，段子琛眼底也晕开一层柔和。
你也好可爱。段子琛心说。
路以柠又问：“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喜欢猫猫的么？”
段子琛回答：“怎么知道的呢？”
“……”
“段子琛，你不要这样讲话！”
“好的，我知道啦。”
语调轻浮且毫无诚意。
“……算了。”路以柠干脆转回去不看他，“其实我看到了，开学的时候。”
段子琛不明所以：“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你在逗一只小猫，刚开学的一个中午，在宿舍楼前面的林子里——还有，你的头像和主页都有猫。”
路以柠还想说，今天下午的那个猫咖，你应该经常去。
但她不想段子琛好不容易好一点的心情，又恢复原样。
但段子琛不甚在乎别的，只说：“看到了怎么不出声？”
“我当时在发呆啊，而且……”
“而且什么？”
“我们当时好像不熟。”
“……”
“后不后悔以前没来认识柠哥哥？”路以柠尾音上扬，勾得人心痒痒。
“后悔死了，怎么办呢——柠、哥、哥？”
“都说了不要这样讲话——好啦，我们现在不是变成好朋友了么？说不定以前你主动来认识我，我会很不屑的，我以前很排外的——”说到这，路以柠停下来，想到什么，语气变得认真，“我以前其实有点小卑劣的，段子琛。”
段子琛偏过头：“这样啊，原来柠哥以前还是个幼稚的小朋友？”
路以柠有些无奈，无奈于对方总是照顾自己的情绪，于是干脆自己说起来：“小学、初中我交了一群好朋友，除了你认识的唐小鱼他们三，其实还有四五个——刚开学你抓到的那个翻围墙的哥们，叶时问，你还记得吧？”
路以柠抬眼看他，他点点头：“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也就那时起他们的交集多了起来。
“他就是那群朋友之一。你别看我们现在一学期都很少聚一次，其实高一刚开学那会儿不这样。”
路以柠斟酌一下发言，继续，“刚开学那几天，我在班上除了唐小鱼和意泽几乎不和任何人交流，有点抱团取暖的意味——而且不止，我每天都要把叶时问、程黎和其余几个异校的朋友叫到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我那个时候也没想过他们会不会嫌麻烦，就是觉得我们既然是好朋友就应该一直待在一起，所以单方面觉得他们和我想的一样。
其实意泽长得不错，唐小鱼和小竹竹人缘也很好，所以有很多男生女生会主动找他们聊天或者约着玩，但是全都被我拦掉了。”
段子琛听到这有些惊讶地看她一眼，像是没料到她这么“霸道”，把路以柠自己都看笑了。
“是不是没想到——说拦也不完全，我就是会耍一些小脾气，耍一些很明显的脾气，这样他们就会把精力放在我身上，没有时间去管别的人了。”
段子琛听着突然想到什么，偏开头闷声笑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
路以柠：“……”
路以柠被他笑得有些羞恼，端起一副假笑：“段子琛同学，注意一下你的举止，请问你在嘲笑我吗？”
“不敢，不敢——”段子琛轻轻咳两下，“我就是觉得……”
他在女生身后抬起一只手，想要揉揉身边人的脑袋，但最终又悄无声息放下来，只是说：“我觉得你好可爱。”
“……”
这个人怎么总是突然说这么直白的话，太不符合人设了。
路以柠有些燥，感觉耳朵烫烫的，不太自然地开玩笑：“走开啊！你是不是在骂我？网上都说男生对长得丑又找不到形容词的人会说可爱——你说你什么意思？”
段子琛看出她的窘迫，奈何压不住嘴角，于是笑着转移话题：“我错了，你最好看好不好——然后呢，你想开了？”
“没有，也不是想开了，就是——”路以柠仰着头，在回想，也不知道怎么说，“不记得是高一哪一天，那时候组织了一个集体性的活动，我好像因为什么原因那几天都不在学校，等我赶回学校，活动刚好进行到一半……”
她记得那是一个下午，晚霞连着昏黄的灯光，渲染出大片大片的彩色和墨色，衬托得操场氛围异常浓烈。
刚踏进校门，她就听到了操场那边喧哗震天，还有一簇一簇的笑声传过来。
路以柠想到唐逾静可能也跟个疯子一样笑得癫狂，她就不自禁地勾起唇角，连迈出的步伐也不自觉地快了起来。
她以为操场上那么多人混杂在一起，要精准的找到唐逾静大概会很难。
可是没有——
她甚至没有走近那块大草坪，只是站在橡胶跑道外围，就远远的看到了坐在主席台旁边的女生。
就唐逾静一个人。
在笑，但是安安静静的，被淹没在一整片的打闹声里，是她以往从没见过的样子。
“意泽和小竹竹不知道在哪里，我就看到唐小鱼一个人坐在那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路以柠有些难为情，觉得说出这些话显得怪怪的，有点吞吞吐吐，“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
段子琛张张唇，不知道怎么去回答，只是说：“没有。”
路以柠也不是真的要听他回答什么，继续说：“所以啊，我后来就很少扯着他们非得一起聚不可，也不去干扰他们谁的社交。最开始我害怕我们的关系会变淡，但是没有，因为见面得少，关系反而还更深厚了。”
因为见面得少，所以连吵架都不舍得，只想多讲一些话，能讲一点是一点，多见一秒就多一秒。
段子琛点点头，说：“嗯。柠哥魅力四射，没有人舍得和你变淡。”
路以柠终于笑出来，“段子琛，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么？”
“像什么？”
“像我的狗腿子哈哈哈哈哈……”
“……”
.
周围的环境静下来，远处的起云广场夜色阑珊，路以柠把手缩进棉衣里，怎么也捂不热。
吵吵闹闹了一天，突然静下来，她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不知缘由。
“是十七岁那年。”
路以柠在溺毙的夜色里听到段子琛突兀的话语，但她的心“咯噔”一颤。
段子琛呼出一口气，沉默三秒，说：“我哥自杀那年，是他十七岁。”
路以柠的心猛烈的跳动，心像是被攥住，饶是早已知道大概，她依旧有些怔愣地看着身边的男生。
段子琛的眼睫垂下来一点，像是陷入某种回忆里，最后听不出什么情绪地陈述：“他高中有了一个男朋友，我爸妈不太能接受——”
讲到一半，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又沉默几秒，才说：“我妈让它在分开和戒断治疗中选一个，我听不懂他们吵架的内容，不知道我哥选了哪一个，不过他应该哪个都没选——
因为他们大吵一架后，我连续一周没见过我哥，我妈哭了一周，我想打电话告诉他，就说、就说妈妈想他了，可是打不通。
等再见到，是在医院，我看到推进去的担架全是血，走廊上很吵，油人在哭、在讲话，然后我知道他是自杀了，从教学楼跳下来。”
路以柠呼吸一滞，张口哑然，她感觉到窒息。
“再长大一点，我知道爸妈和我哥吵架，是因为他和男生谈恋爱的事在学校里被传开了，他从‘学神’变成‘变态’，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痛苦吧？应该是，不然他这么……这么好的人，怎么会选择自杀，我不明白。”
路以柠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联想到了别墅里段子琛的妈妈，还有庄园里那个像陌生人的男人，喃喃道：“那、那你，你爸妈他们……”
段子琛的声音始终平静，眼睛垂着，发丝被寒风吹得颤抖：“我妈始终没法接受我哥自杀的事实，已经不认人，总认为我哥没死，患上了精神疾病，我爸……，我爸大概也一样吧。”
段子琛的话在凛冽的风里轻飘飘的，却还有心情勾着唇，安慰路以柠：“柠哥去西山别苑那两次没被吓到吧？吓到的话我报销心理咨询费哦。”
路以柠想笑，却实在笑不出口，甚至有些想哭，心口酸酸涩涩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攥在口袋里的手不知不觉中已经松开了，落在寒风里，却感觉不到冷意。
她有些难过，想到什么，声音暗哑：“你那年多大？是不是很难过……”
段子琛没料到她会问这些，愣愣神，笑着说：“怎么？柠哥要心疼我吗？”
“……”
路以柠要被他气死了，又觉得刚刚想哭的自己丢脸至极，于是骂他：“段子琛你是傻逼么？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墓地待那么久，难过就说出来啊！蠢死你算了！”
“那我都这么可怜了，柠哥还要骂我啊？”
“……”路以柠有些泄气地锤了他一下，“你活该，傻逼……”
段子琛没忍住，握住了路以柠落在她肩上的手，见对方没有挣扎的趋势，便若无其事地继续犯贱：“又说脏话。”
路以柠瞥他一眼，表示不想理他。
“好了，说真的，我其实比很多人过得好得多。”段子琛哄着她，正色道，“虽然我在西山别苑没什么存在感，但好歹我爸还算有钱，不会饿死我，我给他打工他也给我发工资，就现在就业难得社会情况，未满十八就走后门工作了，多少人羡慕不来，是不是？”
“……段子琛，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段子琛笑，继续说：“不过还是有点难过，你要不要安慰我一下？”
路以柠冷冷扫她一眼，翻旧账：“想五十个夸你的词？”
段子琛：“……”
都是年少轻狂惹的祸。
又往前走一段，路以柠犹豫着开口：“那，你哥那个男朋友怎么样了？”
“现在，考去国外了。”
路以柠这才有些惊讶：“你跟他有联系？”
“有。他后来转学了，那一两年我爸妈都不管我的时候，除了谢许珩，他经常会来看我。”
“跟你聊天？”
“没，我一个小学生，没什么好聊的。他就带我去玩，还把我当小朋友带我去游乐场——”段子琛绷着一张脸，“那时候把国内没去过的游乐园都逛了个遍。”
他们圈子里的少爷小姐在小升初都已经开始拼命卷了，连谢许珩逃了奥赛课都得被打一顿的年纪，就他绕着祖国的游乐场转。
“哈哈哈哈，那个哥哥人还不错——”
“嗯，很不错。”
路以柠走到电梯门口，忍不住开口赶人：“段哥，这小区安保还不错，已经不会有坏人啦！”
段子琛：“……刚刚那个侧门关闭了门禁系统。”
“只是这两天在维修！”
“嗯，那这两天送你到门口。”
“行行行，你就仗着你今天住起云路不急着回家。”
段子琛不置可否，然后在家门口同路以柠道别后，沿着起云路的反方向，回了西山别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