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夜晚结束以后，从陆羽明的视角看来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变化。他谨遵自己的诺言没有再说起过这件事，和绮容的关系也几乎没有量变。

    从刚见面开始，陆羽明就对绮容有些特殊的感觉，就因为她还真是他理想型的完美化身。甚至可以说，陆羽明原本对自己的理想型还没有概念，绮容一出现，他就觉得自己梦中的情人有了具象化，有这样的眼睛和这样的头发，再用这样的声音说出这样的话。

    后面就陷得越来越深了。陆羽明发觉自己没法再正常地跟其他女孩暧昧或调情，就算绮容不在附近他也有种自己出轨并即将被抓到的感觉——因为想到爱情和爱欲，脑海里竟然全是她。

    他跟自己说你那不叫喜欢也不叫爱，你那叫馋人家身子。他谈过那么多场恋爱，深知自己和许多男人一样是没有“爱”或“喜欢”的能力，有的只是有欲望而已，然后再把这种情绪美化成爱意。陆羽明认为自己分得很清楚。如果和那些人一样，把这点混淆了，那说我现在是在“爱”她也无可厚非。

    绮容在他眼里好像有魔力，他很想好好地看一看绮容，努力从她身上找出一个让自己不怎么喜欢的点来放大看看，让自己别总忽然想起这个人；或者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问问绮容，她是不是真的像她的姓氏一样修过什么让自己在心里莫名其妙总揣着她的魔法，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解除。

    他确实没法坚定地认为自己想要和绮容产生恋爱关系。目前唯一和“想要恋爱”最接近的事情，应该是他特别羡慕月蕊能听到绮容私底下说话的那个声音吧。绮容平时说话时的声音都冷静到接近冷酷，本来就很好听的女声说话脆生生的，像咬了一口苹果或者玻璃珠子掉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

    她和月蕊或者其他女孩说话的时候就完全不一样，那是非常松弛又清甜的声音，可能会带点拉长或者撒娇的尾音，像小猫放松的时候轻轻晃动的毛绒尾巴又像流心的布朗尼外壳上面沾着点砂糖，那到底是什么陆羽明也不清楚，就是觉得偶尔能听到那声音会心里觉得很甜。

    他好像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个区别以后开始格外在意绮容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能这样对自己说话呢？

    可绮容瞧他的眼里带着防备、敌意、怀疑，还有点疑惑，也许她对每个人都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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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兔子罗杰事件以后已经好几天没见到绮容，又有些想她。

    陆羽明坐在床上，给她发去了一条提醒明日社团会议的消息，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无足轻重又全是破绽，但此时他就想找个理由收到绮容的一个回复，回个“好”的文字或者表情包，就在自己的世界里面短暂出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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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陆羽明的消息，绮容却不太想回复。

    他们的关系在陆羽明看来是没有量变的，可在绮容这儿不是——她对陆羽明的看法产生了怪异的质变，她甚至说不上来那是好还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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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情况是两三天前开始的，绮容为了不让月蕊有精力沉溺在悲伤里边每天拉她出门逛街购物，然后在她试衣服试化妆品的时候不断地夸奖她，把“你值得更好的”的潜意识不断灌入她的大脑。

    月蕊确实值得更好的，家世优渥成绩不错，水蜜桃似的清丽梦幻气质和容貌也不输给谁，会喜欢上罗杰这件事完全是叛逆心理作祟。

    等绮容夸累了，月蕊才说起来别的事情，“你有没有觉得陆羽明……”

    “没有。”绮容以为她又要开始撮合陆羽明和自己，马上说。

    “不是，我是说我觉得他好像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但又不是很熟的人，所以一直想不起来……谁呢？”

    长得像的人？绮容也觉得陆羽明眉眼身形似曾相识，不知为何自带一种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忧伤氛围，但绮容倒是从来没往“是不是和谁长得像”这个方向想。

    “喔，我想起来了。是我们高中同级的那个人，你爸爸的下属的儿子，名字里面好像也有一个‘明’字。”

    “季修明？”绮容一下子想了起来。

    两个人确实神似，也难怪自己有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打量陆羽明。

    “对，就是他。是有点像吧？不过陆羽明比他壮一圈，还高一点。”说完这句话，月蕊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问她白色的羊毛大衣应该搭什么样的鞋袜。

    绮容并未随着她一起发散开思绪，她还停留在原地，手指绕着自己的一小缕头发回忆着与刚才说的名字有关的事情。

    出国前自己还下定决心不要再想起关于季修明的任何事情……被迫对自己食言了。

    “你想听季修明的事情吗？”绮容忽然问月蕊，她眼前忽然出现了两年前的那个场景，近处是长辈交谈的声音，远处是乐团排练的喧闹声，两人站在庭院中的两块阴影里，夏夜的月光洒在他身上，他在隔着一道门的阴影中朝着自己苦涩又温柔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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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绮容是在升上高中前的暑假认识季修明的。

    他被带到自己面前时，父亲说这是开学典礼上要和她一起表演四手联弹的男孩。

    这个人绮容第一次见，当然要表演四手联弹的事情绮容也是第一次听说。

    于是直到绮容的表演课被彻底停掉之前，季修明都是绮容的练琴搭档。他来自单亲家庭，父亲是绮容父亲担任校长的大学里的一位老师。后来偶尔绮容的父亲在家中招待客人，季修明的父亲会来演奏大提琴，绮容因此有时也能在家中见到季修明，帮着他那个身体不大好的父亲做事。

    以上就是月蕊对于季修明的全部了解，直到今天她才知道这两个人也在过去情愫暗生过。

    “什么嘛，绮容还有这么多事情其实都没有跟我说过。”月蕊的重点是这个，“然后呢？”

    “然后就是……我很清楚他是喜欢我的，可是他从来没表达过。”这不是对自己魅力的过度自信，季修明可是跟绮容四手联弹的人，坐那么近是很难不察觉到对方的呼吸、心跳和体温的。

    现在绮容年纪也不大，可再年少点时的喜欢是更难藏住的。

    作为对照组，绮容模模糊糊地记得陆羽明不希望自己冒险的时候很果断地抓住了自己的手腕，以前耳边的头发垂下来的时候他也很自然地帮自己往后撩，季修明从来不做这种事情。练琴时有几次绮容的头发挂在了他手臂上，他的手会尴尬地停在空中，在离自己耳朵很近的地方迟疑，然后再放下。

    不知道看到多少次他红着耳朵揉着他自己的手，就沉默着不再说话，无言地弹琴直到弹错了键。

    他以为自己演技很好吗？

    季修明一直憋着不说出来反而让绮容觉得奇怪，因此总挂念在心上，居然也成了自己的执念。

    绮容在对月蕊的讲述里面隐去了自己对于他的怨念和同样隐秘的爱意，她跟任何一个人都说不出口，自己真的很在意永远缄默不言的那人没有正式地来知会自己他某一瞬间的感情，还因此而难过。

    后来在《破碎故事之心》里面，绮容看到这样一段文字：“爱你才是最重要的事，莱斯特小姐。有些人觉得爱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和一堆孩子，或许爱就是这样，莱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爱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的手。”

    那他知道他收回的手流露出来的爱的迹象也会伤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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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他也真是的，喜欢为什么不表白呢？”月蕊气呼呼地说：“就算学校里的人说他在替他爸爸讨好你，但你们两个总清楚对方的想法吧？”

    月蕊可能不理解吧，那种话对于要强的季修明来说是很重，但即使那样他也没就那样轻易地彻底离开自己身边。绮容心如止水地继续说道：“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在那之后，他就几乎没主动来找我了。”

    “是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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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绮容回想起来高一快结束时的一个下午。

    那天是家里给老人庆祝寿辰的日子，绮容的外祖母家的老宅中设下了酒席晚宴。还是像往常一样，季修明跟着他的父亲提早来到了绮容家中准备演出。在晚餐前，季修明带着一张海外夏校的宣传单去找了绮容，问她是不是有机会可以一起去。

    夏校哎……绮容好心动，自己以前的假期要做什么事情去哪里都家人被安排好了，要不要趁今年暑假的计划还没有定下来，去跟家里人提这件事情？

    和他去同一个异国的夏校，可以一起待在没有家长盯着的大学校园里面上课或者漫步，怎么想都是令绮容隐隐兴奋的事情。

    就在所有长辈落座的议事厅前，绮容和季修明在月光下穿过三进的院子和园林，轻快地跑过准备晚宴的人群，分别从影壁的两边慢慢走到门前，就在那时绮容听到了那些人正在谈论自己的未来。她原本不想听，可忽然就也听到他们提起季修明的名字。

    “……那么乖僻的一个父亲，就连养出来的孩子也沉默寡言。”

    “那种家庭怎么配得上绮容？亏他父亲还敢开口说两人登对。要我说，就不应该让他们认识。”

    为什么要想到那么远的事情？绮容站在门边的阴影中，手里握着那张宣传单觉得手足无措，此时应该大叫或是跑开吗？她慌张地望向季修明，绮容想不到他不生气的理由。

    季修明跟绮容对视了好一会儿。

    在那几秒中绮容不知为何有点想哭，刚酸了鼻子便瞧见他正温柔地朝自己笑着，用口型说：那就算了吧。

    随后，他先一步离开，原路经过了影壁穿过园林，穿着白衬衫和校服的身影在竹林之后一点一点被遮住，然后消失在院子里。

    绮容怅然若失，也好像世界塌了一角般难过。

    从那以后，在学校里边还是一样两人遇到了会聊一会儿天，可他再也没有出现在绮容的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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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被高自尊的父亲听到，那些话就是羞辱，而对于季修明自己来说，则是一种警告。

    他们说的那些话他其实心里很清楚，因此也不觉得惊讶，更难听的话他也听过了。

    他知道其实该跟绮容表明心迹，他又何尝未听见绮容的心跳声？但是绮容她……她应该也同样清楚两个人没有结局。

    既然这样，又何必要耽误她一分一刻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