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追上人时，已是后门。

    霍修一把拉住青诚，可还未及开口，楼上又响起摇滚乐的轰鸣。

    看着脸色难看的她，霍修知道，今晚这局是彻底砸了……

    “诚诚……我送你。”

    见哥哥面带内疚，青诚沸腾的情绪渐止。

    她点了点头，转对万夏和沈心彤低语道：

    “对不起，我也不知今晚会变成这样，让你们扫兴了……”

    闻言，万夏犹自忿恨难平：“要道歉也是那个混蛋道歉啊，跟你有什么关系，大不了我们自己去外面再过一个生日便是！”

    见青诚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沈心彤扯了扯万夏袖子说：“我们没关系的，主要在你…如果离开能让你心情好点，我们这便走吧。”

    四人同行一段后，劝解着就此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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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由深蓝转为暗紫，星星躲入云中，如夜枭般注视人间。

    在霍修陪伴下，青诚默默朝医院方向走去。

    短暂的安静中，霍修立住自行车，将外套徐徐除下，转披女孩身上后，若无其事道：

    “起风了。”

    青诚定定的看了他好一会，终于开了口：“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过不近人情……”

    霍修回望向她，摇了摇头：“恰恰是你太近人情，而我，偏偏又忘了……”

    说着，他眼底满是遗憾：“说到底，还是哥哥安排不当，没能考虑周全。”

    青诚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做工精良的外套，微微黯然：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自己跟哥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与他们…更是格格不入，所以这一回欠考虑的是我。”

    “格格不入？”

    看着女孩眉心蹙起的模样，霍修忽而一笑：

    “可俄罗斯方块告诉我，过于合群的话，是会消失的哦。”

    青诚此刻五味陈杂，哪怕明知他是开解自己，却也挤不出丝毫笑容。

    见状，霍修只好敛起了笑：

    “诚诚，不管你相信与否，古往今来，遍披罗绮者，从不是养蚕人。

    你读了那么多的书，到最后，应更宽容的去看待这世界，不管公与不公，它都是合理存在的。

    我们没必要一定苛求彼此完全的相同，才能相融。

    因为，这本身就是一种傲慢。”

    高悬明月下，青诚看着霍修棱角分明的脸，悠悠一笑：“哥，你说得对，是我偏执了……”

    说着，她仰头看向夜空中那孤悬楼宇的红色十字，轻轻叹息：

    “只是我成长的那方小天地，让我自幼耳濡目染了数不清的人间疾苦。

    书里所有的遗憾和错过，都有解释和结局，但生活没有。

    那些雨中工地晕倒的，收费处跪地痛哭的，和义无反顾爬上高台的……

    命运这场雨，落的其实都是普通人的泪。

    他们像豆子一样洒在地上，很多人甚至不曾有过生日便已告别世界……

    如果你愿意听，我也想让你感受另一种存在。

    那个，或许你此生都触不到的人间烟火。”

    霍修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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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一直是个见证生死离别的地方。

    自小，我便时常听到各种各样的哭声，有新生婴儿嘹亮的啼哭，有病人难熬苦痛的□□，还有撕心裂肺的绝望悲鸣，而现在，我只说一个生活里的日常。

    如你所知，我家住五楼，没有电梯。

    可你不知，每隔两月我家里就得换一次煤气。

    年前，天寒地冻时，家里刚好又没煤气了，我爸碰巧也出差未归，妈妈没法子，只能花钱请专门扛煤气的人。

    可对方一到，我们却发现：这竟是位70岁的老人。

    他个子不高，衣服满是补丁，腿脚也不甚灵活。

    但总重35公斤的两罐煤气，他愿意从一楼扛到五楼，只为挣那10块搬运费。

    而这老人第一回将煤气扛上楼后，我在楼下足足等了他十分钟，人才出现。

    并且体力已无法为继。

    我好言劝了很久，让他这次只搬一罐就好，可老人坚持要全部送完。

    于是，喘了3分钟不到，他又再次起身。

    可这一回，显而易见的步子更抖了……

    一切完成后，我从自己存钱罐中掏出了额外的2元，让妈妈一起塞给爷爷。

    当时，这位老爷爷不停的向我们鞠躬，还连说了四句谢谢……

    哥我知道，在你看来，这12元拢共不过几本书，抑或区区一盒磁带，心底或许还会替老人不值，觉得他一把年纪万一再累出个好歹，岂不更不划算？

    然而，那爷爷告诉我，12元钱，已是他孙子一周的伙食了。

    当你们觉得拿命换钱不可思议时，有所不知的是，这或许已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就如同当年我奶奶离世时，她自愿弃医的理由，也仅是为了给我爸留下那读书钱而已……

    人生有时很不公平，有人如珠宝，有人如草芥。

    但有时它又很公平，每个人都有家要养，有责任要扛，有数不清的沟沟坎坎要趟。

    所以哥哥，我在我的世界，并非谁的宠儿，我无法曲意逢迎谁来回避自己所需要承担的一切。

    不管出现在谁的生活里，我都不会是一份礼物。

    这世上已有许多迷人的花，而我，只愿做那有结果的树。”

    人迹罕至的小道上，女孩清澈的话语激荡起路灯昏黄的光。

    长风过境处，少年轻抚她耳畔青丝。

    看着那仿若仲夏夜荒原一般的千丝万缕，他赫然发现，自己心头那片芳草已然连成了天……

    “诚诚，长大这两字，连个偏旁都没有，一定很孤单吧……”

    霍修漆黑的眼眸划过幽寂的光，既像看着眼前又像看着不知名的虚空。

    “我像你这么大时，便没有了妈妈……

    家中，只剩要把我百炼成钢的爹，和…那些彼此相煎的兄弟。

    一直没能告诉你的是，初见那天，其实是我将妈妈灵枢迁回故里的日子。”

    少年双眉倾斜，女孩仿佛看到了他眸中深谷：

    “而你的出现，像是一道光，不仅救了我，也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美好，以至后来，不管何时只要一想到地球上还有个你，我便觉得，这世界还不算太糟。”

    霍修看着他的光，最后说道：“哪怕现实里，你我鸿沟万丈，但既然老天安排了那场相遇，我便由衷希望，你能看到真正的我，不带任何背景色彩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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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以为要走很远的路，转眼便到了尽头。

    临别前，青诚数度想开口，但每每话到嘴边却又无从表达。

    晚风再起时，霍修真挚的说：“诚诚，今晚的风虽然有点大，但吹来了十三岁的你，生日快乐，哥哥祝愿你尚未成熟，但已在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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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送女孩离开后，邵宽自夜色走出。

    他问伫立楼道的少年：“一会还去店里吗？”

    霍修剑眉一蹙，闷声答道：“直接回酒店，先晾那小子一晚再说！”

    次日清晨，霍修重返溜冰场，正打算取回前夜未能送出的礼物。

    却不料，某人已候在里头。

    “哟，这么早，罕见呐，什么风把凌少刮来的？”

    凌云川黑着张脸一言不发，自顾自轰着邵宽的沙袋。

    聂星宇这时从转椅后打着哈欠说：“我这股龙卷风阿，昨晚跟他斗智斗勇，还搭了我一赌注……”

    而霍修却径直走向凌云川，直接挡在沙袋前：

    “不解气是吧，来，别跟它较劲了，朝这打，毕竟人是我带来的。”

    闻言，凌云川彻底爆发了，他一把将拳击手套重重摔在霍修面前：

    “对！人是你带来的，你就给我好好评评理，那死丫头她凭什么一来就对我说三道四的，老子欠她了！”

    面对暴跳如雷的少年，霍修淡淡一笑：

    “你没欠她，是我欠。”

    说着捡起他拳击手套拍了拍：“真较真的话，你骂我，往死里骂，就从出身卑贱开始。”

    凌云川一窒，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霍修将手套挂好，负手看向他：“另外，也别在意之前那些交代了，就按自己逻辑来，不待见的直接当空气，又何必这般上赶子怄气。”

    说着走至他身后，从地上翻出一个被重拳砸烂的礼物，不无嘲弄道：

    “旁人那三言两句的，你可从不放心上，你管这叫不屑，对吧！”

    听闻这话，凌云川火又窜了起来：“可那死丫头她开口闭口就是……”

    “就是什么？”霍修回过头，目光炯炯的盯着他。

    凌云川忽觉得有些丧气，干脆一屁股坐下，闷头别过了脸。

    “其实我懂，都是没娘的孩子，说来话长对吧……”

    霍修缓步走到他身旁，并肩坐下。

    “可她不知道阿，她是一个远比你我都要纯粹的人，心底那份率真你理解不了的话，便等同于冒犯。

    昨晚过后，她对我说：她有自己的世界，也并非谁的宠儿，所以不会曲意逢迎任何人，包括我。

    而我，只觉得她在做自己时，无与伦比的酷。”

    看着凌云川若有所思的模样，霍修抬头望向窗外远天：

    “话说回来，生而为人，谁没些刻骨铭心，谁没半点旧恨心魔？哪怕如你那神一般的叔，难道就能全然料透所有事的前因后果，从而不犯一星半点错吗？”

    话到最后，霍修看着对方直截了当道：“想通了就回答，是要执意解释无心过，还是一笑风云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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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结束的午后，送别哥哥的路口，青诚看着他身后那少年，吃惊得差点没拿稳礼物。

    只因这面红耳赤的家伙，此刻正用低不可闻的音量说：

    “那个，蛋糕店电话打了，昨晚是我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