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接下来的时间里，四个人再没约出去玩过。

    颜寒原以为自己接下来能正常生活，只不过情绪低落些，但事实是，她做不到。她经常晚睡晚起，能睡着的时候也不多，满脑子都是奶奶，有时候偶尔睡着了，醒过来，能在床上坐好几个小时，精神恍惚。

    颜德远没再要求她早睡早起，自己也经常做着什么事就开始发呆。

    颜寒没问颜德远为什么想让她放弃舞蹈，她决定将这个事情放在心里。毕竟，在亲人的生命面前，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奶奶的病那么痛苦，却又难以治愈，放手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了。

    她裹着被子坐在床上，蜷缩着，想到这里，眼泪又流了下来。不过，她现在哭得再没在天台上那么汹涌了，只是很安静的啜泣。

    再开学，颜寒仍是时不时会上课时发呆。吃饭时，菜都夹到一半，她的手还会滞留在空中，迟迟送不进嘴里。

    郑夕宁看了眼坐在对面的赵空原和黎途，斟酌片刻，说：“寒寒，马上就要篮球赛了，你有没有学生会的工作啊？”

    上学期期末，郑夕宁本来都和赵空原说好，这学期就不要再一起吃饭了，免得被老师发现他们俩在谈恋爱。但颜寒状态实在不太行，黎途就提出继续一起吃饭。人多总比人少的氛围好，郑夕宁搞不定的时候他俩还能帮帮忙。

    颜寒恍惚地回过神来：“啊？”

    “就是——”

    郑夕宁本打算再说一遍，颜寒忽然又开口。

    “有，我的工作安排在第二天。”颜寒说，筷子上夹的一口饭掉落，她恍然大悟，“原来已经到期中了啊。”

    “......”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确实，已经开学半个学期，颜寒虽然还能继续学习，正常与人沟通，但期中之前的三校联考，她的名次已经掉到二百开外。从前，她还能稳定在一百名左右。

    “我跟赵空原比赛也在第二天，到时候能不能给我们放个水啊，小裁判？”黎途打破沉默，笑问。

    颜寒还是有些木木的，但却被他逗笑了：“你怎么知道我是裁判？不过，我只是计分而已。”

    “猜的。”黎途说，但其实是他从周圣希的工作安排表上看的。

    “你真聪明。”颜寒说，本着想夸夸他的心思，但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特别生硬冷漠，旁人听上去特别敷衍，甚至讽刺。

    黎途不知道说什么好。要是放在平时，要是有谁能这样噎他一口，他肯定立刻骂回去。可他现在只觉得自己这句话是不是说错了，皱着眉，担忧地看着颜寒。

    她兀自将碗里剩下的饭全部倒在餐盘里，站起来去倒菜。

    郑夕宁连忙跟上，黎途和赵空原也赶紧站起来跟在她们身后。

    一周过后，怀江中学迎来篮球周。

    所谓“篮球周”，顾名思义，这周都安排了各班之间的篮球赛，每天下午第一节课开始。

    篮球赛第二天下午，颜寒扎了个精神的高马尾，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憔悴。站在厕所的镜子面前，她双眼下依旧有黑眼圈，肤色也比从前苍白许多，甚至有些泛黄。她最近胃口很不好，经常饭吃一半就不想继续吃了。

    颜寒长叹一口气，想起上周黎途说的话。

    啊，今天是他们班的比赛啊。

    她得振作起来，至少把他们的比赛看完再颓吧。

    这么想着，颜寒离开教学楼，走进篮球馆。她一进去就看见黎途那个高大的背影，他穿着绿色球衣，站在场边热身，身后印着个巨大的“24”。数字上面是一行小字：LT。

    颜寒知道黎途篮球打得好，他一定能打进决赛。她走到裁判处，拉开计分小桌子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黎途边拉伸边和赵空原交流，赵空原说了句什么，他皱了皱眉。

    这时，有个班将一整箱矿泉水搬过来，刚好放在颜寒脚边。这个班的负责人立刻喊起来：“我们班水到了！都过来帮忙发一下！”

    一群学生一哄而上。颜寒并不在意，用手撑着头，还在出神地望着黎途的方向。她视线里的少年是个虚影，这虚影原本没看这边，却因为这边的响动而看了过来。

    他忽然朝她挥了挥手。

    颜寒回神。黎途正微微笑着，冲她挑了挑眉，算是打了个招呼。

    她报之浅浅一笑。

    篮球赛在几分钟后开始了。颜寒目不转睛地看着黎途在球场里奔跑，耳朵也不歇着，时刻听裁判叫她计分。

    赵空原投中了一个三分球，围在场地边上的四班同学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音回响在整个场馆内。

    四班这次预赛打的是一班，只见一班的篮球队员抢过赵空原投中的篮球，正全速往自己的篮筐跑。黎途站在后面，没加入篮筐下那堆混乱。他双手撑着膝盖，弯腰抬着双像狼一般的眼睛，锐利又警敏。

    等拿着球的队员冲到他身边时，黎途长腿一迈，挡住了他的去路。队员急了，直接挑起准备投三分球。黎途一跃而起，重重地将跃上半空地篮球盖了下去！

    四班再次爆发出尖叫。

    “帅死了！黎途！！！”

    “妈的这个盖帽我爱了！”

    四班的所有队员都配合得很好，分数直线上升，最后领先十五分胜出。

    比赛结束，颜寒将分数统计表写完交给老师。她正在收拾桌子上的杂物，余光看见两个人正朝她走来。她一抬头，发现是黎途和赵空原。

    “走啊颜寒，一起去吃饭？”赵空原笑道。

    正值仲春，天气还有些冷。他们穿的都是背心，里面套了件短袖，下面穿的是单薄的短裤。黎途套了件怀中春季外套，手上拿着瓶矿泉水，站在赵空原身边，夕阳将他茂盛的头发裹成了金色。

    “工作辛苦了。”他说。

    颜寒忽然鼻尖一酸。奶奶去世之后，哭对她来说已经是常态。可现在眼泪要从眼眶跑出来的感觉，却和之前不一样。

    她很感动。

    两个男生看出她眼睛红了，瞬间慌张。

    “等等等等，你别哭啊？怎么了？”赵空原忙问。

    黎途皱着眉，大步走向她，弯下腰看她的眼睛：“谁欺负你了？还是谁提起——”

    他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黎途直起身，上下查看她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他打球的时候她一直坐在这里，根本没走动过，应该不会受伤。

    “没有。”颜寒噙着泪笑起来，“我挺开心的，走吧，我们去吃饭。”

    赵空原松了口气，说：“吓死我了，还以为哪个不识抬举的东西欺负你呢。”

    黎途则依旧皱着眉：“真的没有？”

    颜寒笃定地点了点头。黎途这才舒展了眉心，帮她将椅子推进裁判桌，伸手轻轻推了推她：“走。”

    三个人一路上有说有笑，赵空原在复盘今天的比赛，颜寒就努力绽开笑容，好让他们不要再担心。

    晚上吃完饭，第二节晚自习下课，颜寒正趴在桌上睡觉，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同学：“颜寒，外面有人找你。”

    颜寒让自己清醒了下，边往外走，边整了整自己睡乱的头发。

    门外等着她的人是何欣。她一看见颜寒，就迎了上来，拉住她的双手。

    “颜寒，我想和你换个班。”何欣说，“我周五要赶回家参加我侄女的满月宴，你OK吗？”

    “周五，是最后一天对吧？”颜寒还有些睡眼惺忪，边揉眼睛边说，“应该可以。”

    “好好好，你真好！你接下来是哪天的班呀？到时候我帮你去，你周五的时候记得帮我去一下。”何欣说。

    颜寒想了想：“我是这周四。”

    “OKOK，你真好！”何欣紧紧拥抱了颜寒一下，跑开了，还回头朝她挥手，“那我走咯！”

    颜寒微微笑了下：“嗯，你慢点跑。”

    *

    篮球赛最后一天，四班要和六班争夺男篮冠亚军。六班是张知特所在的班级，这个班几乎都是体育生，对于文化班四班来说，算是个劲敌。

    下午第一节课，双方队员入场。

    黎途走在四班队伍最前面，他边走还边笑着和身后的赵空原说话，根本没把对手放在眼里。

    颜寒坐在计分处，手攥紧了袖子。

    张知特初中时打球就不错，曾经是校篮球队的队长，经常代表学校领队外出比赛，还指导过下一届的学弟。

    果不其然，四班的队员还没全来，六班的队员就浩浩荡荡地走进了篮球馆，所有人都在大声说话，聒噪得很。

    张知特进场后，一眼就看见了颜寒。他直勾勾地盯着她，似乎有点不敢过来打招呼。然而，他身边的那些男生早就开始起哄。

    “哟，阿特今天要好好打啊，咱们嫂子看着呢！”

    “就是啊，你打得好，人家赏你香吻一枚！”

    这些话他们说得很大声，这群男生当中甚至还有想要走过来和颜寒打个招呼的，但被张知特一把拦住。颜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完全懒得理他们。

    双方队员准备好后，裁判一吹口哨，篮球被抛上半空。

    黎途和张知特同时跳起，争着抢球。

    张知特的位置比黎途好一些，率先摸到了球。他似乎知道黎途是个难应付的对手，刚抢到球就跳起投了个三分球。

    球擦框而过，没进。

    “小垃圾，就这还和黎途抢球。”四班有人说。

    这一场，四班的同学刚好都围在颜寒身后，因为这里是观看比赛的最佳位置，也能第一时间看到分数。毕竟是和六班对打，大家还都有点心悸。

    “张知特之前是校队队长，确实打得不错。”有个男生说，“但听说手挺骚。”

    有女生“啊”了几声：“这么恶心？”

    “就是说啊，他最好心里有点数，别在我们班身上下阴招。”男生愤愤不平道。

    说话间，两队的比分已经都到了十分以上。比赛之激烈让所有人都屏气敛声，只有在投中了球之后才敢发出点声音。

    只要四班上了一分，六班就会穷追不舍，分数咬得很紧。

    颜寒紧张地看着比赛，视线就没从黎途身上离开过。半场下来，四班以一分的微弱优势胜出。

    短暂的中场休息过后，再上场，六班队员们都像换了个人，脸色不太对劲。

    黎途撩起球衣擦了把汗，双手搭在膝盖上，随时等待开球。

    “黎途给爹稳住啊！爸爸爱你！么么哒！”有四班男生朝场内吼了句，学生们爆发出一阵哄笑。

    场内紧张的气氛瞬间缓和了许多。黎途没直身，也不管裁判老师在一边看着，邪典地笑了下，冲男生比了个中指。

    “嘟——！”尖锐的哨子声响起，黎途第一个跳起，将篮球拍到地上去。赵空原很默契地在另一边等候，接到球后直接投了个三分。

    颜寒攥着计分笔的手放松了些。从后半场的形势来看，四班略胜一筹。

    她放心地低下头来，记录新加上的分数。她正写着，身后忽然有女生尖叫起来。颜寒周围逐渐响起惊呼。随着刺耳的球鞋擦过地板的声音，有人摔在了她脚边！

    整个篮球馆都有人在叫，四班立刻有人打算去扶，但都不及颜寒动作快——

    她立刻蹬掉椅子，几乎是扑到他身边。

    颜寒完全顾不及其余人集中在她身上的目光，扶着黎途站起来。

    他额角沁着密密的汗，前额稍长的头发都被打湿，粘在皮肤上。因为突如其来的冲击，他的脸有些涨红。

    颜寒焦急问道：“没事吧？”

    黎途喘着气，身体起伏着，错愕地望着她。他的膝盖火辣辣地疼，但他现在更担心她跪下来时有没有受伤。

    “你呢？没事？”他语速很快。

    颜寒连忙点点头。黎途立刻站起来，没有任何犹豫，撒开她的手就往场里冲去，夺到球就拼了命投。

    “居然敢推人！六班这群孙子，以后我见到一个揍一个！”

    “他妈的这都不吹哨？”

    颜寒坐回位置，腿忽然软了下去。她有些缓不过来，刚刚，黎途是在担心她？

    黎途显然被激怒，跟打了鸡血一样，跑步速度越来越快，始终沉着脸，表情特别凶。

    两队又拉扯了几分钟，比分还是你追我赶，仅一分之差。

    张知特三步上篮拿了一分，后又有队员投中了球。

    时间只剩几秒钟，六班抢到球，跳起投篮又被赵空原盖了下去。黎途顺势抢到落下来的球，往自己队的篮筐狂奔。

    张知特穷追不舍，两个人追逐着，在球场里如百米冲刺，双腿快得只剩虚影。

    颜寒紧张得要命，甚至不敢呼吸。

    黎途在奔跑过程中，还瞥了眼倒计时。

    只有七秒钟，比赛就要结束。

    六班靠刚刚两个球，已经让总分拉开两分差距，七秒内只有再进一个三分球才能赢。

    他忽然停下，张知特居然也反应迅速，立刻回身抢球。

    颜寒攥紧了手中的笔。

    最后五秒。

    黎途背过身，往左一迈避开了张知特抢球的手。他站在三分线外，直接将球扔了出去！

    颜寒一时间不知道该看球还是倒计时。

    三。

    二。

    一！！！

    四班骤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尖叫和欢呼此起彼伏。甚至有自来熟的同学，直接摇着颜寒的肩膀尖叫。

    “黎途牛逼啊！！！”

    “我！操！！！39：37！！！”

    六班那边鸦雀无声，甚至有人提前愤然离场。球员们站在篮筐底下，茫然又愤懑地看着激动的四班。

    黎途在原地喘了会儿气，而后直起身，用手一撩头发，汗珠四下。

    他转身，朝张知特走去。

    球场里逐渐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黎途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摩擦着地板，声音在空荡的球馆里回荡。他走到张知特面前，微微仰起了脸。他比张知特高出半个头，一米八七的身高非常有压迫感。

    “张队，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一句话。”他语气吊儿郎当，满不在乎又让人听了想揍他，“谁赢了，这场子就是谁的。”

    他居高临下地，垂眼看着张知特。

    “以后，别他妈在你爹的场子里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