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铃声刚响起,不知火真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奔出教室。

    她步伐极快,凡经过之处必刮起一阵疾风。眼看着冲到走廊尽头,却发现楼梯口聚集了不少同学,他们正互相推搡着,谁也不让谁。

    看来她的竞争对手不少。

    真炎嘴角勾起,她手撑扶梯支起身体,干净利落地翻身一跃。急速下降的气流掀过她的长发,灰白的千鸟格裙摆在空中荡起涟漪。众人惊恐抬头,吓得连忙四处窜开。

    就是现在!真炎趁势瞄准目标,落地的瞬间脚后跟抬起,挥舞着双臂,以极其惊人的爆发力冲刺,成功拿下小卖部唯一一个特价炒面面包。

    在一众同学们艳羡的目光中,真炎自豪地昂起下巴,以狮子王托举辛巴的磅礴气势高高举起手中的胜利品,阖起眼,从鼻腔挤出一声冷傲地轻哼:“我,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

    ——啪、啪、啪。

    天海莉亚敷衍地鼓掌。她睁着双死鱼眼,作为被迫多次欣赏真炎中二姿态的受害人,她被荼毒得已经麻木了,“哇,好厉害......所以,能开饭了吗?”

    “当然~我的公主——啊痛痛痛,对不起下次还敢!”

    嬉笑打闹间,她们像往常一样移动到中庭。

    “呀~是不知火同学,今天也去中庭吃午饭吗?”

    “刚才我们都看到咯,不知火同学超帅啊!”

    迎面而来三两结对手持便当盒的女生们笑着朝真炎打招呼。

    真炎高兴地挥手,回以爽朗的笑容。

    一路上又遇到好几个跟真炎搭话的。

    天海莉亚莫名不爽,“你人气太高了吧,话说她们都是谁啊。”

    “嗯?”自诩礼貌的不知火真炎应付完无聊的社交扭头望过来,脸上维持着灿烂的笑容,“我也不知道诶?”

    天海莉亚:“......”

    这人有够糟糕的。

    绚烂的晴日,天上流云飞走,粉嫩的花瓣乘着风漫天起舞。仲春的樱花盛开得极为旺盛,隐约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的淡淡清香。

    在如此浪漫充满诗情画意的场景下,不知火真炎却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她不顾形象地吸了吸鼻子,啊呜一口咬下炒面面包,一脸陶醉地咀嚼。

    “特价面包,超赞的!”

    “我一直都很在意。”天海莉亚夹起手作便当里炸成章鱼形状的小香肠,顶着真炎垂涎的目光在空中逗弄似的来回绕了几圈,才慢悠悠地塞进她嘴里,“你已经穷到每天都要吃特价面包的地步了吗?”

    会营养不良哦。天海莉亚小声嘟囔。

    真炎幸福地鼓起腮帮,心情已经愉悦到幻视周围有几朵小花围着她转圈,声音也跟着飘飘然起来,“还好啦,只是我开始存钱了。”

    “为什么?”

    “......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啦,如果哪天我突然拿出一大笔钱,父母会被吓一跳吧?”真炎歪头看她,眼里闪过狡黠的笑意,“真想看到他们惊讶的脸。”

    “靠你的漫画...诶~有这么简单吗?”

    习以为常的调侃损话。

    “喂喂,你可别小看我!我最近势头超好的。哎呀呀,金光闪闪的天才美少女漫画家,太出名也是一种烦恼呢。”

    不知火真炎双手捧脸,一脸憧憬嘚瑟。

    不熟悉真炎的人也许以为她在说大话,但天海莉亚知道她确实有这个能力。

    真炎绘画功底极好,不仅拥有马行空的想象力,故事情节也能做到收放自如。按她能气死一众漫画家的话来说,她的笔只是恰好画出了想到的东西而已。自然得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如此天赋异禀,加上后天的勤奋努力,会顺利成为职业漫画家一点都不稀奇。

    漫画啊......

    樱花树下,微风徐徐。不知火真炎兴致勃勃地给好友看她狂涨粉丝的推特,说她这是苦尽甘来。连载漫画可辛苦了,光是贴网点眼睛就要瞎了,为什么笔不能自己动啦,新来的编辑老是催稿好烦,还有还有......

    抱怨的话永远都说不完,她脸上却毫无倦意,反而双眼眯起,露出餍足的神色。

    很快,午休结束,二人道别。

    过分明媚的笑容消失在天海莉亚转身的瞬间,连同那点好不容易得到的温馨的慰藉一起。

    真炎失落地站在原地,陷入得而复失的茫然。

    风裹挟着樱花翻涌,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堆满她的视野。

    看不见的荆棘拔地而起,它们伸展着长长的枝条缠绕禁锢住她,枝条的尾端没入胸口,将她那颗仅用来维系生命的、机械式跳动的心脏一并束缚。

    ---------

    漫画对于真炎来说是特殊的存在,更是唯一的希望。

    如此的孤注一掷,像是回应着创作者的义无反顾,她笔下的人物格外鲜明,跃然纸上。在看似平静的表世界下,黑暗的里世界——少女身穿玄色道袍,直面扭曲庞大的魑魅魍魉。危机四伏的日常,暗处的敌人虎视眈眈。她孤身一人,穿梭在生与死爱与恨之间,游荡在人性的黑暗处,却仍心居光明......

    来了灵感,不知火真炎洋洋洒洒画了好几副草图。

    今天是周日,如果没有意外,她又能多存一点画稿。真炎轻哼着歌,她执起笔准备勾线,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

    “真炎,是爸爸妈妈,我们有事找你。”

    ‘......漫画,

    好像突然消失了。’

    不知火真炎怔楞片刻,才开口请他们进来。

    多日不见的父母见到他们唯一的女儿,没有关心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饱饭,反而劈头盖脸一顿指责。

    “真炎,你到底在干什么!你都多久没去见玲王少爷了?”

    “现在正是和御影公司合作的关键期,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吗?”

    宛如魔音入耳。

    言辞稍显激烈的母亲失去了她平日里的温和,她掐着真炎的肩膀厉声质问。一旁的父亲没有开口,眼里的失望却令她如坠冰窖。

    母亲像是在极力平复心情,她深吸一口气,松开手,才勉强朝真炎扯开笑容,说:“真炎,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为了家族,我们都必须做出牺牲。”

    “当然。”

    她的灵魂脱离身体,浮在上空,冷眼看着父母面前的自己笑着点头,说她从来没有忘记。身后的书桌台面干净整齐。再往下,是凌乱散落一地的草稿与画具。

    以前的不知火真炎,比现在要自由多了。

    那会他们家也是不输给御影的权贵门第,不知火真炎却不似一般的千金大小姐。她玩心重,什么爬树掏鸟蛋,逗猫弄狗,骑马冰球攀岩弓箭样样精通,连千金小姐必学的插花茶道制香都能摆弄一二,学习更是名列前茅,有时还会跑去人迹罕见的地方探险。

    她的父母也不像寻常人家的父母,他们懂得尊重她,从不会逼迫她做不喜欢的事。虽然严厉,但也松散,只要不知火真炎达到他们的要求,在可以办到的前提下,他们总会满足真炎的所有需求。反之则会被无情地关禁闭,那可真是无聊透了。这种挑战模式就像完成游戏里的任务一样,循序渐进的通关,有成功偶尔也会失败,真炎乐此不疲。那真是她最快活的日子。

    小学六年级那年,因为家里的关系,不知火真炎认识了御影玲王。玲王是御影家的独子,他容貌端丽,头脑聪明,不仅如此,他还相当全能,几乎就没有他不会的东西,他也因此经常感到厌倦。

    “好无聊啊真炎,带我做点有趣的事吧?”

    玲王笃定真炎肯定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好玩意儿,事实也确实如此。性格使然,不知火真炎比那些只会吱嘎吱嘎折磨小提琴,又或者在父母的耳提面命下学成书呆子的同龄人有趣多了。她爱玩,还爱带着别人一起玩,玲王和她在一起玩就从来不会觉得无聊,真炎也乐得多个玩伴。

    可惜好景不长。同年,父母被多年信赖的挚友背叛,所有投进去的钱都被席卷而空,甚至还倒赔了不少钱,房子车子一切可变现的资产都被拿去抵债。一夕之间,他们从远近闻名的有钱人变成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可怜父母辛苦大半辈子积攒下来的家业,顷刻间轰然倒塌。

    钱没了,社会地位更是被狠狠践踏。之前那些对他们巴结讨好、阿谀奉承的人,现在都恨不能立马跟他们撇清关系,生怕他们借钱。哪怕父母赔着张笑脸表示愿意让利寻求合作,也被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

    真是世态炎凉。

    而父母却连消沉的时间都没有,他们披星戴月,整日整夜地在外奔波,就为了能早日东山再起。

    所以,当不知火真炎看着白发日益增多的父母强撑消瘦疲惫的脸,对她说:“真炎,想办法和玲王少爷在一起吧。不仅为了我们,也为了你自己”时,她没有拒绝。

    也没有办法拒绝。

    御影是唯一一个还愿意与他们往来的家族。

    如果能借助御影家的权势......连她都知道,这对他们家百利无一害。

    ......她会完成约定的。

    送走像两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的父母,真炎已经没了画画的心思。她重重地把自己摔在床上,手臂横遮眉眼,陷入熟悉的黑暗中。

    说起来,上一次和玲王见面,好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其实,自从玲王找到想做的事情后,他们就很少见面了。是的,那个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致的御影玲王,竟然找到了他的渴求之物——足球世界杯。

    为此他付出了大量的精力与财力,从零开始学习足球,据说光开支就耗费了好几亿日元。玲王身为御影家的独子,有这个资本。但也正因为玲王是御影家的继承人,所以他的父母绝不可能支持他的梦想。

    然而,玲王却能视若无睹。只因他的私人资产相当可观,就算父母反对也无所谓。

    钱,果然很重要呢。

    “我啊,说不定遇见天才了。”

    真炎还记得,上次见面,玲王说这话时,他那标志性的豆豆眉兴奋地高高挑起,漂亮的紫眸迸发从未见过的刺眼光芒,令她印象深刻。

    哦......原来是玲王找到了满意的队友,距离W杯又近了一步呢。

    是值得高兴的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无法真心实意地把那句恭喜道出声。

    第二天放学,不知火真炎才磨磨蹭蹭地来到足球部,果然看见正在训练中的玲王。他身边还有一个白色头发,长相童颜却个子高大的男生,看玲王对他与其他人明显不一样的态度——是上次提到的天才?

    只一瞬,不知火真炎心中便权衡好了利弊。趁他们中途休息,她熟练地挂上爽朗的笑容登场。

    “玲王,你这家伙果然在这里,害我好找。”

    不知火真炎的到来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高挑的身材,偏黑的鸢尾蓝长发高高束起垂至腰部,面相幼态,眉眼却略带英气,两相结合竟意外的协调好看,是极具辨识度的长相。但最吸引人的还是她长而密的睫毛下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如碧空下的大海飘荡着纯净而清凉的浅蓝色。

    这样一个清新脱俗的美少女出现在臭烘烘的男人堆里非常难得。要知道自从御影玲王加入足球部,松懈颓丧的球队氛围便一扫而空,被玲王用美女和美食驱使着的队员们干劲十足,水平提高也就意味着他们可是夜以继日地都在练足球啊!

    虽然早就听说真炎是为了攀附御影家才和玲王玩在一起——这些队员私底下偶尔还会带点酸味地讽刺几句。可真有机会近距离看到真人,不免由衷感叹不知火真炎确实长着一副好皮囊——如果她闭嘴的话。

    只见不知火真炎正掰着手指一个个细数,语气极为认真:“教室、食堂、中庭、更衣间。想去厕所找你,但被莉亚揍了。”

    “......”

    “果然...残念系的美少女啊......”

    人群中不知道谁来了这么一句。

    御影玲王无语凝噎,暗叹天海莉亚揍得好,“......你多少也适可而止吧。”

    他刚想问找他什么事,忽然做出了然的神情。

    “——对了,你好像还是第一次来足球部。”像孩子找到了能炫耀他得意玩具的人,御影玲王扬起嘴角,眉梢眼角都带着骄傲。

    他大手一挥,示意真炎看看重新被他翻新改革后的足球部,“队服、足球、运动器材全都是新的,连草坪都被我翻建一遍了。怎么样,很不错吧?这里将作为我——御影玲王拿下世界杯的起点。”

    多么自信的宣言。

    真炎的心脏骤然抽痛。

    ......又是这种奇怪的感觉。

    拖到现在才来,其实是她在逃避就算不被父母看好,得不到他们的支持,也会靠着自己,坚定地朝目标前进的玲王吧?

    什么啊,原来他们连这种地方都不一样。亏她还曾恶劣地想你御影玲王有钱又怎么样,还不是跟她一样无法选择自己的未来。

    哈,真好笑......

    真炎扯了扯嘴角,不带真心地说出恭维话:“诶~真不愧是玲王呢......”

    话音未落,一道懒散的声音突然插入。

    “玲王,好热。”

    凪诚士郎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近,他半眯着眼,一边用挂在脖子上的冰敷毛巾擦拭直冒热气的额头,一边慢吞吞地吸着功能饮料,含糊开口:“今天练了好久,结束吧?”

    “哈?我们这才刚刚开始吧!”来自御影玲王恨铁不成钢的声音。

    “是吗?”凪诚士郎的声音像要融化了一样,他软骨头似地坐在地上,弓着腰,把毛巾耷拉在头上,一副不肯起来的无赖样,“但是好累,玲王,背我回去啦。”

    啊?

    让御影家的大少爷背这个不知道打哪来的臭小子???

    不知火真炎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她平时对玲王是不太客气啦,但绝没到这种程度!更重要的是周围的人像是都习惯了一样,纷纷笑出声来。

    “噗哈哈哈,我就知道凪会抱怨,不如说他能坚持这么久已经算进步了吧?”

    “至少这次他没有躺在门网上睡着。”

    “我说玲王你也别太惯着他啊。”

    炸裂。

    真炎目瞪口呆地看玲王不仅没有呵斥凪,反而耐着性子哄他再踢一会球,只觉得这世界非常魔幻。那点不甘心早就被抛之脑后了。

    凪诚士郎,不容小觑啊。

    她万般复杂地整理好心情,顿了一会儿,才面朝凪跟他打招呼。

    “你好啊,凪同学,初次见面,有听玲王提起过你呢。”

    既然是玲王重要的队友,打好关系总没错。

    凪诚士郎依旧坐在原地,他取下毛巾,眼神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啊,你就是那个——跟在玲王身边想傍大款的,你好。”

    ——咯嘣。

    真炎的笑容险些裂开,拳头咔咔作响。

    哪来的傻○电波男。

    “呵呵,凪同学真会开玩笑。”

    “...没有开玩笑哦?”

    电光火石间,不知火真炎已经在心里狠狠薄纱了他数次,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硬生生挪开视线,如往常一样对玲王说:“既然你们还要训练,那我下次再找你玩咯——这回我可找到了好玩的东西,你也该稍微休息一下了。”

    这才是他们的相处模式。真炎负责四处搜罗新奇的玩意儿供玲王大少爷取乐,好维持他们似真似假的友情。

    其他的,都不需要。

    说完,不知火真炎皮笑肉不笑地撇了凪一眼,“再见,凪同学,希望下次能听你说点其他有意思的事。”

    再狗嘴吐不出象牙就打爆你哦,天才。

    “可恶可恶,可恶的凪诚士郎!”

    房间里,不知火真炎伏在桌前,她红着眼,抓起铅笔一通乱画。寥寥数笔,纸张便生动地呈现出反派被主角揍得满地找牙的画面。她觉得这世上简直没有比凪诚士郎还再可恶的人了!居然...居然说她想傍大款!好吧她接近玲王确实目的不纯,但他凭什么说她!他以为自己是谁啊!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放下笔,拿出手机,试图转移注意力。

    屏幕的荧光点亮她的双眼。真炎看见自己前两天在推特发布的《降灵术士的365天》最新一话的预告。这一话主要回收伏笔,同时也是主角的高光时刻,底下评论全是一片鸡叫,什么主角太帅了超市我之类的虎狼之词。

    噗......

    真炎忍俊不禁,她趴在桌上,手指滑动屏幕翻看这些有趣的言论。有称赞她的,鼓励她的,还有看她近期更新过于频繁提醒她好好休息的。

    真好啊。

    紧绷的情绪一点一点放松下来,真炎慢慢地闭上眼。

    她......只剩下漫画了。

    “听好了真炎,爸爸妈妈在说很重要的事。”

    在不知火真炎的记忆中,那是父母第一次这么严肃地找她谈话。

    “我们知道这对你来说很勉强,但为了我们,也为了你自己,你一定要牢牢抓住玲王少爷的心,最好让他喜欢你。只有攀上御影家这条船,我们家的生意才有可能重新开始!”

    母亲哄着满不情愿的她,说:“我和爸爸相信你可以做到,玲王少爷不是最喜欢找你玩吗?”

    “......可我,讨厌这样。”

    “你必须去做!”父亲忍不住大声呵斥,见到小小的她没有了往日的肆意张扬,反而被吓得惊恐地瑟缩起身体发抖。

    父亲忍不住蹲下身,心疼地搂住她,小声道歉。

    “对不起,真炎。但你要明白,人不可能永远万事顺遂。像爸爸妈妈,因为信错了人功亏一篑,可爸爸妈妈绝对不会害你。”

    是的,父母只是看错了人,这不是他们的错,父母从来都是对的,要相信他们的话才行。

    他们被骗已经很可怜了。

    “而且,这也是为了你好。”父亲慈爱地擦拭她眼角的泪水,语气轻柔,“我们家真炎这么爱玩,普通人家可供不起你,你还小,不懂赚钱的辛苦。万一哪天我们不在了怎么办?听话,跟着玲王少爷,至少不用愁以后的生活。”

    母亲也在一边说:“是啊,以后真炎想去哪里都可以。”

    多自由啊,只要她乖乖听话就可以了。

    “......好。”

    终于得到满意的答复,父母欣慰地笑着,面容模糊,声音扭曲。

    前所未有的陌生。

    “太好了,真炎。你总算懂事了。”

    她会心甘情愿去做的,她会加油的,会努力的。

    所以......别再来她的梦里了。

    真炎猛地睁开眼,她用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的水渍,盯着桌上的草稿发呆。

    什么嘛,她竟然还在对凪诚士郎说的话耿耿于怀。这有什么,承认好了,她就是在傍大款,就是设法想从玲王身上捞好处。

    只是,能不能不要觉得离开了他们,她就无法生存呢?她已经长大了,成为职业漫画家后,她也存了不少钱,是那种看到存款数字就会被吓一跳的程度哦。

    ......但,就算是那样,父母也不会懂吧。她都已经能想象他们会说什么了。什么“你一个女孩子哪来这么大本事,找人借的吧。”“真炎,要多把心思放在玲王少爷身上。”“你要说的只有这些吗?爸爸妈妈没有这么多时间。”会用这些话来搪塞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这是父母那一代人的思想局限,她无法改变他们已经形成了几十年的价值观念。

    有什么是她能做的......

    真炎双手拖腮,怔怔地望着正前方墙壁悬挂的镜子。突然,两手张开,用力地拍打双颊,直到痛楚与烧灼感卡顿几秒后一并涌上,她才缓慢抬头,凝视镜中熟悉又陌生的少女白皙面颊一片通红,看着她对自己松开紧蹙的眉眼,展颜而笑。

    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呢。是玲王哪里不好吗?他多金帅气,能力强劲,性格也不差,是她目前为止见过的最优秀的人。她到底哪里不满足?明明只要像以前一样“喜欢”玲王就好了。

    没错,喜欢。

    她当然喜欢玲王。

    ---------

    翌日清晨。

    不知火真炎难得一大早到学校,却没有急着进去,她在距离学校不远的拐角处停下。小路树荫遮蔽,鲜少有人通过,真炎便随意地倚在漆成白色的墙壁,从袋子里掏出一片面包机械式地咀嚼,目光无神,眼下是淡淡的乌青。

    不行了好困......

    真炎一夜未眠,刚眯起眼想小憩一会,马上就被兜里的手机闹铃吵醒。

    七点整了。

    拧开矿泉水猛灌一口,凉水入喉瞬间清醒。真炎强打起精神,目不转睛地盯着通往学校的必经之路。此时因为时间过早,道路格外冷清。

    很快,一辆黑色加长林肯远远驶来,停在学校门口。

    她算准时间,适时从角落里走上前来,恰好和率先下车的玲王打了个照面。真炎神色如常,手里晃着一袋吃剩的面包,“早上好,今天真巧。”

    “是啊。”玲王楞了一下,虽感意外但也没有多问。

    很好,今日会面圆满完成。

    真炎在心里暗自点赞。

    本想寒暄几句径自离开,结果跟在玲王身后下车的凪诚士郎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好巧?你不是早就在这等着吗?”

    真炎:“??”

    这家伙怎么也在?

    “我看到了哦。不知火同学鬼鬼祟祟躲在墙后面,看见我们才走过来。”凪诚士郎跟他们并排走着,玲王夹在他们中间。他眨巴着眼,偏头越过玲王,一脸纯良无害地盯着真炎,“诶,难道不是特地来跟玲王打招呼的吗?”

    快闭嘴吧你。

    不知火真炎干笑着,她快步闪到凪身边,在他不明所以的注视下踮起脚,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固定,一手抓起面包狂塞他嘴里,“呵呵呵一看凪同学就知道你饿了,快多吃点......话说玲王和凪一起来上学啊,你们关系真好。”

    “那个啊,还不是因为凪老睡过头。”玲王像看不到凪被欺负似的,只是低头叹气,无奈地两手一摊。

    “唔咳咳......你不来找我我也不会迟到。”凪不悦地别过头,眉宇紧缩,费了好大劲才把面包拿开,好看的脸痛苦得皱成一团,“还有,不知火同学,我更喜欢可吸果冻。咀嚼,好麻烦的。”

    玲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早来是为了足球晨练!我说凪,你该不会忘了吧?”

    “......有这回事吗?”

    凪心虚地游移视线。

    这两人又开始了......

    好在成功转移了话题,真炎暂时松一口气。她神色复杂地瞪着一大清早就呵欠连天的凪诚士郎,这家伙刚才故意的吧?

    没想到玲王这么看重他,连上学都带着他一起,真炎实在想象不出这个空长个子满嘴麻烦的人到底有多天才......等等,这个名字——好像是他们年级前三的常客?!

    ......切。

    和玲王身边的人打好关系固然重要,但初次见面就踩她雷区的人真炎实在喜欢不起来。

    “作为交换,下一场比赛要进5个球。”玲王这边还在交涉谈判,他颇为认真地伸出手掌五指张开来回比划。看来是放弃让凪参加晨练了。

    凪倒是睡眼惺忪,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走起路来都摇摇晃晃。见状,玲王紫眸泛起笑意,摆手纵容地说:“算了,凪保持这样就好。”

    被御影大少爷格外重视而不自知的人不紧不慢地点头,问他现在可不可以去睡觉。

    又是这种,慵懒的、漫不经心的,毫无心理负担的展现内心真实的想法。他根本不在乎玲王怎么看待自己。

    真碍眼。

    真炎抿着唇,下意识捏紧掌心,被压迫的手指深陷软肉,指节微微泛白。

    忍不住了,到底为什么会有凪诚士郎这种存在?迄今为止,她就没见过有谁能在玲王面前心无杂念泰然自若的,虽然这么说很失礼,但在总资产超过七千亿的御影家面前,玲王注定难以交到真心朋友,连作为青梅竹马的自己都别有用心,更何况其他人。

    堵塞在心口笼罩她全身如阴影一般庞大的御影家,是几乎所有人包括她父母都趋之若鹜的存在,凭什么他可以视若无睹,置身度外?

    又凭什么——她会成为趋炎附势的一员?

    那可是她,好不容易才正当化的......

    “不知火同学一直盯着我。”凪停下脚步,抬手呆呆地摸自己的脸,好奇地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

    低迷的氛围仅维持了一瞬,真炎若无其事地掀眸,牵动面部神经绽放过分明媚的笑容,“因为凪长着张很帅气的脸,不小心看入迷了呢。”

    一反常态,大胆夸赞他的少女嚷嚷着想凑近看仔细些,却连反应时间都不给,纤细的手指就已经用力扯住他的卫衣领口往下拉,迫使比她高半个头的凪不得不垂下脑袋与她平视。

    交织的视线一触即离。真炎侧头贴近他的耳廓,轻声说:“可惜,有点碍眼。”

    呼出的热气幽幽萦绕,半掩在白色发间的耳朵不自觉轻颤了一下。

    痒。

    无视掉八卦地追问他们在说什么悄悄话的玲王。凪捂着耳朵,迷茫地看着扬长而去的不知火真炎。

    他这是,被讨厌了吗?

    凪觉得自己应该听错了。

    毕竟后来真炎就没有再说过类似的话,接触起来感觉也是个不错的人。面容姣好,时常挂着笑容,有点和玲王相似的爽朗性格,而且风趣幽默,总能抛出一个接一个有意思的话题,不会让人冷场,是很快就能熟悉起来的类型。

    ——喜欢她的人不在少数。

    同样是开朗的阳角,却不会像班里喋喋不休的同学一样自我意识甚高。

    这次难得在食堂用餐也是,坐对面的真炎知道他一日三餐几乎都是流食,不仅没有觉得奇怪,反而竖起大拇指连声佩服。

    “真不愧是凪同学,竟然光靠流食就能活下来!”

    玲王连忙打断她,“喂喂喂,怎么连你都在夸他,人得好好吃饭才行吧?”

    “也是,我最近连面包都不太够了。”

    她沮丧地揉了揉肚子,垂下眼帘,嘴里小声嘀咕:“青春期啊青春期......看来得加餐才行。”

    呼......这不是挺正常的嘛。

    那天果然是因为没睡醒才听错的吧。凪双眼放空,咬着吸管如是想道。

    片刻后,从点餐口端来一碗拉面的真炎激动地让他们看和葱花一起平摊在面条上的双黄蛋。

    “我运气超好!”

    真炎吸溜一口面条,抬手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花,“感动,好久都没有正经吃饭了。”

    太夸张了,之前到底过的什么日子啊。

    凪默默忍住吐槽的欲望。

    “这样的感觉,总是吃流食的凪同学一定无法理解吧?真幸福啊,明明长着这么高大的身体。”

    不知道为什么,真炎突然扬起的笑容在玲王起身离开后显得越发灿烂。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眸光澄澈,如一汪碧光闪闪的清泉。

    “所以说,你这种人还能活在世上简直奇迹~”

    凪:“??”

    而在玲王回来后,真炎咬着筷子又跟没事人似的,饶有兴趣地说凪同学好有趣,想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说到这个玲王可就来劲了,他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是在如何失意的情况下与凪相遇,见证了凪调动闪电般的反射神经做出异于常人的停球技术后,玲王便无比确定凪诚士郎就是自己想找的天才。

    横空出世的天才,就在眼前啊。

    直到现在,玲王仍旧难掩兴奋,目光灼灼,“凪是被选中的人!”

    “......原来是这样。”用餐完毕,真炎抽取桌上的纸巾擦拭唇部,仅露出一双剔透的淡蓝色眼瞳望向凪,“玲王一到兴头上就有点不管不顾呢,凪同学,不喜欢的话可以拒绝哦?”

    端着餐盘从中路过的人不小心磕碰到桌子,吃剩的面汤在吊顶灯下泛起波纹,平淡得听不出情绪的声音随之传来,“凪更想无所事事地过活吧,明明以前也没接触过足球,现在还要陪玲王组建球队,会很辛苦的。”

    听见这话,玲王顿时沉下脸,他腾地一声站起来质问真炎是什么意思。

    那可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人!

    声势之大,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

    真炎却完全不受影响,她好以整暇地坐着,双手交叠撑着下巴,眉梢轻挑,“玲王太夸张啦,我只是随便说说嘛。如果真的会因此动摇,这样的队友玲王也不需要吧。”

    “......话是这么说啦。”

    仅靠三言两语就安抚住了玲王。

    她言笑晏晏,歪头看他,“你说对吗,凪同学?”

    看似关心的话语,配上稍微往前探出的身体,一副为他着想的真诚模样,那双宛若圣玛利亚海蓝宝的眼睛却一点也不掩饰满溢而出的厌恶。

    “虽然很麻烦,但我答应了玲王。”

    耳畔是玲王得意地说“我就知道凪不会背叛我”,眼前是真炎面无表情嘴角下压的脸。

    在被纯净湛蓝的海水淹没前,凪诚士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他确实被讨厌了。

    其实真炎也不想太过明显,如果可以的话,她当然想和玲王身边的人友好相处。可是凪诚士郎实在太碍事了!

    本来玲王的时间就因为足球大幅度缩减,凪还总赖在玲王身边,根本不给他们单独相处的机会。平时走路嫌麻烦让玲王背他也就算了,就连放学玲王都得踩脚踏车接送这个可耻的巨婴!

    终于,在第三次周末到玲王家看到凪在打电动时,真炎的耐心彻底告罄。

    她趁着玲王离开房间的空挡,气势汹汹地快步到凪诚士郎的面前,扬起下巴,开口就是诘问:“我说凪同学,你不觉得这样对玲王很困扰吗?”

    凪盘腿坐在铺得柔软厚实的地毯上,头都没抬,眼睛跟长在显示屏似的,随着他操作的角色挪动眼球,“这个角度...有破绽...唔,不知火同学在和我说话吗......太好了,击杀成功。”

    “你这家伙......”真炎气得一把夺过他的游戏手柄,随手甩到旁边的沙发,“所以为什么你又在这里!”

    “噢,你说玲王家?”凪慢半拍地偏了偏脑袋,被粗鲁对待也没有生气,可见他的情绪相当稳定,“因为玲王说给我买了最新款的游戏来着,嘛,偶尔尝试一下主机游戏也不赖呢,你要一起玩吗?”

    谁要和他一起玩啊!

    感到眉间青筋直跳,真炎屏住呼吸,咬着唇控制自己冷静下来。

    “凪同学业也太目中无人了,别以为玲王看重你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目中无人?我有在看着不知火同学哦。”

    到底真不懂还是装的??

    瞧见凪满脸费解不明就里的样子,真炎第一次体会到拳打棉花的无力感。

    呵呵,什么打好关系,全都见鬼去吧。

    她算是看明白了,她和这个白毛宇宙人完全无法沟通!相性极差极差!

    挖苦嘲讽的话都堆到嗓子眼了,玲王这时却恰好走进房间,映入眼帘的便是两人隐隐对立的模样。他熟稔地上前搭着真炎的肩膀,问他们怎么了。

    玲王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鉴于上次一时冲动差点惹怒玲王,真炎不敢再随便造次。

    她僵硬地扭过头,随便扯了个借口,“那个啊...我在跟凪同学讨论游戏。”

    不想凪微微睁大眼睛,一副发现新大陆的惊奇样,“啊——真炎在我和玲王面前完全判若两人呢,好神奇。”

    绝对、绝对是故意的。

    “哈哈凪同学又在说胡话,而且还趁乱擅自喊我的名字没有边界感的人真的好讨厌哦。”

    “没办法嘛,不知火太长了叫得好麻烦,真炎就只有两个字噢,我也可以和玲王一样喊你真炎的吧?”

    真炎刚想说你做梦去吧,就被旁边哈哈大笑的玲王给打断了。玲王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闹剧,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哎呀你们感情真好。凪,这还用问吗,真炎不是在意这种小事的人,是吧真炎?”

    两双眼睛当即齐刷刷地盯着她。

    “当、然。”

    这种莫名输了一局的挫败感是怎么回事?

    真炎坐到一旁,咬牙切齿地怒视重拾手柄打游戏的凪诚士郎。

    小声嘟囔着“好麻烦要重新打”的少年身体蜷成一团,他屈膝将脑袋搁置在膝头,长长的胳膊伸直环过膝,手指灵活地转动摇杆。

    柔光下,专注打游戏的凪诚士郎容貌显得尤为俊秀,雪一样瓷白的肌肤,毛茸茸卷翘的头发调皮的往外打着旋儿,圆钝的灰色眼睛虽总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但配上他懒洋洋不自觉撒娇的口吻会很可爱,轻易就能激发女性奇怪的母性,是被同班女生称作怪人退避三舍但看到他的睡颜还是会忍不住惊呼大帅哥的程度。

    这些,真炎通通都没有看到。

    她只注意到凪在等待游戏加载的间隙,忽地抬头瞟她一眼。视线交汇的瞬间,他启唇,无声地发出“真炎”二字。末了,灰瞳闪过一丝促狭笑意。

    仿佛挑衅一般。

    ——啊,这家伙,果然是故意的。

    -----

    那之后,真炎和凪的关系呈断崖式下跌。真炎懒得演了,她对凪就差明晃晃的把讨厌两个字贴在脸上,连玲王都不顾。凪也一改先前与世无争的态度,两人每逢碰面必要互辩口舌争个高下。

    玲王完全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相反,他时常被两人小孩似的打闹逗得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凪,你的新球鞋也太时尚了吧?”

    比赛开始之际,凪刚换好衣服坐下打盹,就被同在更衣间的玲王指着嘲笑。

    ......不就普通一鞋吗?

    他困惑地顺着玲王的视线低头望去,发现脚上白色的球鞋鞋面不知何时被画上了各种五颜六色的小花花,每朵小花上还有一个笑脸,莫名让他想起某人。

    怎么看怎么刺眼。

    如果是别人的球鞋,他还能事不关己赞一声挺好看的。

    可这是、他的新球鞋!

    而且很丢人诶!

    “噗嗤...”玲王艰难的忍笑,嘴角不住抽搐,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是真炎吧,怎么说呢......还挺有艺术感的哈哈哈哈。”

    凪神色恹恹,嘴里喃喃自语:“可恶......不知火真炎。”

    已经来不及找人换了。

    于是,从不带备用鞋的凪诚士郎被迫穿着色彩斑斓的球鞋,木着张脸顶着队友和对手的嘲笑跑完全场。

    过后,被找上门的真炎表示“哎呀呀,即兴创作大家都是同学不用收钱”,眼看凪要发作便赶紧躲玲王身后,还探出头火上浇油冲他比鬼脸,差点没把凪气死。

    诸如此类的事还有很多。

    什么趁凪睡着用马克笔在他脸上乱涂乱画啦;装作打招呼的样子在他背后贴“我是笨蛋nagi”的纸条啦;用捂住口鼻的方式叫他起床啦,看他因为缺氧睁着双湿润的眼睛胡乱挣扎,真炎笑得可开心了。

    “哎呀,我还以为凪死掉了,对不起~”

    最过分的还要数玲王生日那晚。

    堂堂御影公子重要的生日,怎么说也是在城堡一样金碧辉煌的地方举办。那晚除了真炎和凪,御影家还宴请了不少社会名流。

    在这场名为生日会实则商人们的交流会中,异常安分守己的真炎突然暴起——她端起蛋糕就往凪的脸上砸,惹出了不小的骚动。众目睽睽下,她身着礼服,双手叉腰放声嘲笑,全无淑女作风。

    “哈哈哈哈凪像小丑一样,好好玩!这才有过生日的氛围嘛。”说着,真炎掏出手机对准浑身狼狈的凪咔咔咔一顿乱拍。

    凪也不甘示弱。他沉着脸,就近抓一把黏糊糊的奶油往真炎脸上抹。真炎猝不及防被糊个正着,登时就怒了,大叫着要他好看。

    难得一袭正装却满身蛋糕渍的凪诚士郎一边躲闪一边嘲讽,“你糟糕的本性完全暴露了哦,在玲王面前这样真的好吗?”

    “啰嗦!!给我站住!”

    两人本就运动细胞极好,闹起来更是上蹿下跳,一发不可收拾。

    场面乱作一团。

    不少名门世家面带鄙夷,窃窃私语。

    有佣人急着上前劝阻:“你们快停下别闹了!玲王少爷你也说说他们!。”

    “为什么?”御影玲王眼中闪烁着兴奋的火花,他一改先前兴致缺缺的样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不是很有趣吗?”

    推开石化的佣人,玲王肆意地大笑着,投身加入混局,“喂我说你们别忽视我啊!今晚我才是主角吧!”

    ......

    沉默良久。

    原本颇多微词的来客们纷纷换上假笑,赞叹年轻人真有活力。

    -----

    时间过得飞快,炎炎夏日,真炎和凪的关系也随着天气温度的上升达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被夹在中间的玲王表示日子真是越过越有意思。

    终于,在凪发现自己的午饭又一次被替换成硬邦邦的法棍并且惨遭玲王嘲笑后,他彻底坐不住了。

    麻烦,麻烦,怎么会有这么麻烦的人。

    自己到底哪里得罪她了?

    怨气重到似浓墨般实质化的dk可是很可怕的,额头一侧青筋凸起,一米九的大高个伫立在眼前有如泰山压顶,当他黑着张脸逮住每一个路过的学生追问真炎下落时,每往前踏一步都会让不小心撞见的人颤抖一下。

    “超、超可怕啊!”

    待凪好不容易在空教室找到真炎时,她正盯着窗台上几只细碎啼叫的麻雀发呆。

    动静忽而传来,麻雀们扑扇着翅膀离开。不知火真炎收回视线,淡淡地瞟了眼唰的一声拉开推拉门,明显来者不善的凪诚士郎。

    “呀,凪同学这是......吃好饭了?”她佯装无事,手撑桌沿,背对着窗外艳阳高照的天蓝色瞳孔透彻而稀薄,眼波流转着浅淡笑意。

    “如何,给你准备的新午餐?”

    “......”

    凪没有回答,他像是憋着一口气,一声不吭地踱步到真炎面前,“不知火......你到底为什么一直针对我。”

    生气的同时,蹙起的眉宇裹挟浓浓疑惑,“太奇怪了,我们无冤无仇吧?”

    “哈?我都已经那样警告过你了。”

    平静的氛围即刻消失,真炎直起身站定,仰脖注视着眼前这个高大得几乎要将她笼罩的人,心里一阵不爽,声调却越发甜腻。

    “你真的很烦诶,暗示听不懂我就明说了,你能不能离玲王远点?”

    她笑得恶劣至极,眼里自然全无笑意,“在我看来,你就像块粘在玲王身上糟糕发硬的口香糖,妨碍我和玲王,甩都甩不掉,我真的很讨厌你哦。”

    “......”

    凪呼吸一滞,他先是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而后嘴唇微微嚅动,“...就为这?”

    大脑短暂空白,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凪下意识拔高了声音:“我妨碍你和玲王?话说回来,玲王和你的关系有你想的这么好吗?”

    他步步紧逼,没有放过真炎眼里一闪而过的迷惘,自顾自说着:“而且,你本人对玲王也根本不像是那种感情。说实话,你就像带着任务去接近他,不觉得自己虚伪吗?”

    真炎瞳孔骤然收缩,像被戳到了痛处,她宛如惊弓之鸟绷紧起身体,语气也跟着尖锐起来,“哈...你又知道什么!不要说得好像很了解我一样!”

    什么都不知道、身处事外的人,凭什么对她评头论足?!

    “难道我说错了?”

    相比真炎藏匿不住的怒火,凪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灰色的眼珠定格在忽然呼吸紊乱的真炎身上,他用近乎冷漠的嗓音给出致命一击。

    “如果是为了钱,你还是趁早放弃吧,玲王不会喜欢你这种虚伪的家伙。”

    嘭的一声。

    真炎用力拽住他的衣领,反手把他推至墙边,后背不可避免撞上冰冷的坚固墙面。

    有点痛。

    分明是比他脆弱矮小的女生,气势上来了却无人能挡。

    力度明显朝下揪紧的衣领缠困脆弱的脖颈,由此带来轻微的窒息感。两人距离之近,令凪隐约回忆起这一幕似曾相识。

    不同于初见时虚假到舌根发麻的笑颜,此时的真炎怒容满面,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咬牙,“收回你刚才的话。”

    真生气了。

    诚如大家所见,凪诚士郎是个很怕麻烦的人。所以他知道如果这时候乖乖服软,也许很快就能结束这场无聊的闹剧。

    可他偏不。

    他就是直勾勾地盯着近在咫尺的真炎,看她双睫可怜地颤抖,瞧她唇瓣不自然地翕动,连窗外倾斜的阳光映射于她发顶,毛茸茸的像镀了一层金边,也只让他无端联想到折翅的鸟儿咽着悲鸣坠入湖底。

    钳制住他的人是真炎,备受拷问的,也是真炎。

    “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

    他歪头思考起来。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也像是想彻底激怒她。

    凪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知火同学就是那个吧...叫什么来的......拜金女?”

    “真是......倒是别拖我下水啊,好麻烦,说到底跟我也没关系吧......”

    “啪——!!”

    不由分说的,一记耳光夹杂着风声结实地扇在凪的脸上,没有收敛的力度令他被打得偏过了头,薄而细腻的脸瞬间红肿。

    他却突然笑了起来,扯着泛起血迹的嘴角,伸手钳住妄图缩回去不断战栗的腕骨,在猝然拉近的距离下,他俯下身,与冰凉的额头相贴,眸间是真炎惨白一片的脸。

    “看吧,从始至终,你都没有正面反驳我呢。”

    ---------

    不记得最后是怎么回来的了。

    反锁房门,身体即刻丢盔弃甲,两腿发软靠着门脊慢慢滑落,直至瘫坐在冰冷的地板。手无意识地抚上前额,掌中濡湿感分明,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出汗了。

    “真是,有够可笑的。”

    真炎自嘲地笑了笑,她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接着顺其自然地坐到书桌前,展开稿图,执起笔就着之前的内容继续画下去,却频频出错,不是线条歪了就是阴影铺得不到位,连眼睛都画不对称。

    大脑混乱至极,她想告诉自己不要在意,低头就看见自己执笔的手竟然在颤抖。

    不在意是不可能的。

    别看她平易近人,其实外热内冷,心高气傲。本就是个自尊心强的人,那些好不容易小心隐埋的不堪却突然被暴晒在阳光下,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这些话竟由凪诚士郎亲口说出。

    作为玲王唯一的玩伴,“拜金女”“傍大款”“攀附御影家”什么的,并不是第一次被这么说。

    通常说这些话的人都或多或少带着些不甘与妒忌,因为他们的想法是:为什么跟在玲王身边的人是不知火真炎,而不是他们。

    犹记得当时的自己发出不屑的嗤笑,“那就试试看取代我好了。”

    归根到底,真炎与他们皆是一丘之貉,都冲着玲王背后的御影而来。

    所以她不在乎。

    可凪诚士郎不一样。

    他与玲王做朋友,单纯只因为这个人恰好是御影家的独子,仅此而已。

    至于玲王身上的其他头衔,他更是连看都不看。哪怕被好事者恶意追问是否看上玲王的钱,他也只会咕哝一声好麻烦,然后背过身继续睡觉。

    是他不喜欢钱吗?

    ——是个人都抗拒不了钱。

    但他不会为了钱而曲意逢迎。

    是以,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她被凪诚士郎衬托得愈发污浊不堪。

    ——“而且,你本人对玲王也根本不像是那种感情。说实话,你就像带着任务去接近他,不觉得自己虚伪吗?”

    淡漠的嗓音仍旧萦于耳畔,如影随形。

    胃部不受控制的抽搐翻滚,一股酸意破开食道涌上喉腔。真炎蜷缩起身体,死死捂住腹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生理性的泪水霎时填满眼眶,眼前一切都变得光怪陆离起来。

    她仿佛看到了国小六年级家道中落的自己。被父母半逼半哄着推到同样年幼的玲王面前手足无措的自己,懵懂地望着父母露出她向来不屑的谄媚阿谀的表情,对玲王的父母说这两个孩子真是投缘。

    于是,她也尝试露出那样的笑容,想像往常一样拉住玲王的手。

    却被一把推开。

    “太无趣了,你。”玲王环着胳膊,明亮的紫色眸子居高临下地睥睨她。

    “我、我只是喜欢玲王而已。”

    “——少骗人了。”玲王不耐地拧紧眉头,“你笑得比哭还难看。”

    后来被父母狠狠训斥过,才学会调整心态对着镜子练习无懈可击的笑容。

    她讨厌凪。

    但更讨厌被凪一语点中无法反驳的自己。

    她讨厌每天不得不去玲王面前刷存在感,讨厌哪怕不喜欢脸上也要堆出笑容奉承讨好。为了让一切正当化,她不得不欺骗自己是喜欢玲王的,欺骗自己父母的要求是正确的。

    连同她的心一起欺骗。

    而凪的话就像一个导火索,点燃引爆了一直以来积压的负面情绪。

    ‘好难受,好痛苦,为了钱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自己的想法...真的一点都不重要吗?’

    自我麻痹也好,自欺欺人也罢,她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

    ——所以她,才会去画漫画啊。

    ......她怎么就忘了呢?

    视线慢慢恢复清明,真炎垂首,爱惜地抚摸被泪水打湿晕开的画纸,上面是打败敌人后张扬着肆意笑容的主角。

    那可是她给自己在遍布荆棘的道路上硬生生开辟出来的希望。

    在卷生卷死的漫画界脱颖而出,历尽千辛万苦成为职业漫画家获得可观的收入,甚至省吃俭用增长银行卡余额,不都是为了证明她可以自力更生吗?

    她已经做到了哦。

    她有钱了,且有持续稳定的收入来源,也不会再为了吃喝玩乐大手大脚的花钱。所以,不需要证明谁才能供得起她,她单靠自己就可以自食其力了。

    就在昨天,编辑还因为漫画动画化的事情想约她见面,却被负面情绪堆积,内心越来越彷徨害怕画不出好故事的自己借口推脱了。

    动画化意味着将进入更多人的视线。

    ‘如果被大家知道他们喜欢的作者是攀附权势的人......’

    ‘会不会败坏他们心中耀眼夺目的主角。’

    ‘他们会不会失望,嘲讽,痛斥,或者干脆漠视呢......’

    居然产生如此懦弱的想法,一点都不像她。

    真炎身体后仰,座椅的靠背被压得倾斜,靠上头枕,她阖起眼,缓缓吐气,努力平复情绪。

    待重新睁开眼时,她的身体已经先大脑一步,掏出手机拨通了编辑的电话。

    “成田小姐...是我,不知火真炎。关于动画化的事情......”

    这次,她不会再逃避了。

    ---------

    周末,不知火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自称成田的年轻女性一身白色衬衫加黑色长裤的职业打扮,精致的妆容,干练稳重的气质,打消了开门后满头雾水的不知火母亲心中的几分防备。

    “您就是真炎的母亲吧?我是季樱社的主编成田。”

    精美锃亮的名片适时递出,浮雕烫金制成的‘季樱社’三个字赫然醒目。

    ......

    不知火家·客厅

    成田端起茶香袅袅的清茶浅呷一口,温润液体滑过喉间,滋润了从进门就没停止说话直冒烟的嗓子,她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再度开口:“......综上所述,此次前来正是为协谈令媛作品动画化一事,不知两位......”

    “——等等。”围坐茶几,同妻子一齐端坐主位的不知火父亲偏头按压着太阳穴,抬起的视线复杂地扫过坐在对面成田旁边垂首摆弄手指,从始至终一言未发的真炎。

    “真炎,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真炎动作一顿,当即掀起亮晶晶的浅蓝色眼眸,怎么也压不住上翘的嘴角,“我,超厉害的吧?”

    靠着简洁有力的精美画工与跌宕起伏富有深意的故事情节,年纪轻轻的不知火真炎一跃成为超人气的新人漫画家,连载期间的支持者一路狂涨,公司每月收到粉丝寄来的信都有厚厚一摞。

    而现在,她连载的漫画终于迎来了无数漫画家为之倾倒的业界目标——动画化。

    哎呀呀,刚刚编辑小姐讲述这些的时候她可是差点笑出声。

    ——原来自己这么厉害啊。

    父亲顿时语塞,旁边的母亲斟酌着语气发出疑问:“就算我们家真炎真的成为了职业漫画家,但那可是季樱社......真的没搞错吗?”

    饶是不懂漫画的父母,也清楚季樱社作为国内漫画公司的龙头是非常了不起的存在,他们光是得知女儿靠漫画挣钱就够震惊了。

    成田显然有备而来,她从公文包拿出盖有公章的一系列证件复印件分发给不知火父母,随口说道:“你们可能还不知道,真炎国中二年级就进了我们会社,她从国一开始连载漫画,那么小的年纪,要跟上比自己年长许多的前辈,肯定吃了不少苦。”

    其实运气也是很大的因素,如果不是当年成田偶然在一本小众杂志上翻看到真炎的漫画,也许现在真炎还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平台辗转。

    进入季樱社的不知火真炎获得了更好的推广资源,自那后一炮走红,通畅无阻。比起在漫画界摸爬打滚依然籍籍无名的同行,真炎确实很幸运。当然,如果不是实力过硬的话也不会入龙头公司主编的眼。

    “那时力排众议邀请你加入会社,果然是正确的。”

    说着,成田的目光落到真炎身上,眼神柔和,“加油吧,漫画家。”

    留下动画化相关的合同与真炎的出版漫画后,成田便告辞离开了。

    送走成田,真炎慢腾腾地返回客厅,坐回父母对面的位置。

    气氛突然凝滞起来,三人一时相顾无言。徒留父母持起桌面文件,时不时传来粗粝指腹翻看纸张的沙沙作响声。

    不复方才的沾沾自喜,真炎心中盘旋着千言万语,衣角在手里快被绞成麻花,才下定决心率先张口。

    坚定的语气霎时引来父母的注意。

    “爸妈,我......不想再因为利益接近玲王了。和玲王做朋友,或者不做朋友,我希望是通过我自身的意志去决定。”

    “你们也看到了,我现在是职业漫画家,有稳定可观的收入,即将动画化的作品已经让我的身价翻了十倍不止。”

    “我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只会依靠你们的孩子了。”

    虽然请了成田小姐助阵,但真炎此刻的心仍旧怦怦直跳,仿佛血液逆流,不受控制的心跳声强行堵塞耳道,她觉得自己像水中摇曳的尾鱼,拼命发出的声音只是吐出一连串无关紧要的气泡。

    真炎抿着唇,忐忑不安地注视陷入沉默的父母。

    然后,她看见埋首仔细审阅合同的父亲抬起头,说:“合同没有问题。”

    “这些证件也都是真的。”母亲将散乱的资料文件对齐整理好,放置到一边。她半是欣慰半是唏嘘,感叹声溢于言表。

    “我们家真炎长大了呢。”

    母亲看似叹着气用自责的口吻说是他们逼太紧了,可真炎却没有错过她眼里不加掩饰的赞赏。

    “就按你的想法来吧。”父亲深深地看她,向来严肃的脸难得露出一抹笑容,“真炎,你已经很好的证明了自己,我们为你感到骄傲。”

    “不用再担心公司的事,这么些年过去,我们也总算缓过来了。”

    就、就这么简单?

    预想中的搪塞敷衍变成了梦一般不真实的夸奖。

    ‘这是她第一次与父母平等的对话。’

    不知火真炎瞠目结舌,喜悦后知后觉涌上心头。

    是了,她的坚持是正确的。

    话语权要靠自己争取。

    超出掌控范围的孩子,他们这些作父母的又能拿她怎么样呢?

    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束缚于手脚沉甸甸的枷锁一息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终于从吞噬她的沼泽挣扎着手脚并用爬上岸,曾被她视为庞大扭曲如魑魅魍魉的阴影,现在看来,

    好像,

    也不过如此。

    解决了一桩心事,真炎如释负重。

    她美美回归校园生活,准备重新开始她的大好人生。

    彻底松懈下来后连脸颊都染上了健康的红晕,却在老师口若悬河的课堂上突然想起还有凪诚士郎这号人物,以及与他发生的种种矛盾。犹如当头棒喝,使真炎猛醒过来。

    别看她面上还能淡定自若起身回答老师的提问,实则内心发出了尖锐爆鸣。

    ——啊啊啊那个因为自己无能狂怒就强行迁怒凪诚士郎的人到底是谁啊?那么没理智的人真的是她吗??虽然不能说凪完全无辜(谁让这家伙说话不好听)但客观上来说确实推了她一把。如果不是被他狠狠刺激到了,估计自己现在还郁郁寡欢跟在玲王身后打转。

    或许应该感谢他,可自己......??

    “......不错的回答,大家要向不知火同学学习。”

    老师朝真炎投来满意的笑容。

    顶着同学们崇拜的视线,真炎无声落座,默默支起书本,像陷入黑历史一样窘迫地捂住脸。

    细数她对凪诚士郎做过的种种恶行:带有隐秘的嫉妒迁怒、下马威、警告、十根手指都数不过来的恶作剧,还甩了他一巴掌......

    想到这,真炎手掌开始隐隐作痛,那可是她卯足了劲打的......

    ——等等,这么看来她超差劲的啊?!

    ......

    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一下课真炎就直奔凪的班级找他,表示想找个时间跟他好好谈谈。

    然后,被她从睡梦中摇醒倾身堵在课桌角落,浑身上下写满“不爽”且嘴角拜她所赐挂着浅淡痕迹的凪手撑着脸,别过头,留给她一个白茸茸的脑袋,“我不要。”

    “啊??”真炎的音量不由放大,引来了周围暗中观察他们窃窃私语的同学们的注意。

    “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啦!”

    凪说:“你上次也说有事,害我在商业街等了你两个小时,结果你说是逗我玩。”

    良心更痛了是怎么回事?不知火真炎欲哭无泪。

    “明明你自己也跑去打电动了......好吧好吧对不起,这次绝对不会了。”真炎双手合十,目光诚恳无比,“这周日请你一定要来赴约,拜托了。”

    凪:“......”

    真炎:眨着自以为打动人心的楚楚可怜的眼神。

    凪:嫌弃地翻白眼。

    两人就这么僵持住了。

    “呐呐,那是约会吗?隔壁班超有人气的不知火和我们班那个凪同学哦?”

    “肯定是约会吧......”

    后方响起女生们激动的八卦声,凪小声说着好麻烦,撑着脸颊的手腕却略微转动,瞟向满脸期待的真炎。

    “......只是一会的话,就可以。”

    结果周日那天,他们在冷饮店从炙热的午后一直聊到傍晚时分。

    初春到酷暑,仅一季之隔。谁都没想到他们会有坐下来心平气和交流的一天。

    凪诚士郎先是被真炎拍着桌子气势十足的道歉惊得身体一抖,接着,骤然气焰消沉的她缩回座位,低眉敛目,明显心绪不宁地捏住吸管搅乱特调可乐里的冰块。

    夏日的冷饮店人满为患,伴随着头顶中央空调不堪重负的滋滋作响声,凪吸着冰镇柠檬茶,目不转睛地盯着附着在玻璃杯壁的水珠滑落至葱白纤长的指缝中,思绪跟随手的主人略带紊乱的语序一起坠入隐晦曲折的记忆往事。

    “......你、你肯定觉得我在小题大做吧,不过就是听父母的话和玲王成为朋友...明明从玲王身上为家族谋取到了好处,还一副受害者的姿态,很搞笑吧哈哈哈哈......”

    “......”

    明显用力过头的强颜欢笑。

    凪没有对她过往的所作所为作出评价,只是低头翻看起手边少见的以女性为主角的王道系热血漫画,指腹触及光滑封面上主角熠熠生辉的坚定眼神,他淡淡开口:“......漫画,很好看。”

    抬眸,对上怔忪惊讶的淡蓝色瞳孔,他的唇角不由乍泄几分笑意,“这不是做得很好吗?”

    “......”

    嘈杂的人声嗡嗡作响,有着和漫画主角相似眼神的少女哑然失笑,她的眉头舒展开来,弯起的眼睛柔和得像山涧流淌的潺潺溪水,“谢谢。”

    得到认可的人瞬息呈现放松姿态,她环起手臂一脸大爷样,得意地说这下连凪都成她粉丝了那她也勉为其难放下偏见咱俩就算握手言和咯。

    说完,还不忘强调道:“以后可不能再说我是傍大款的拜金女了哦,我现在可厉害了!”

    漫画恰好看到精彩部分,沉浸其中的凪茫然抬头,问她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

    “......死吧你!”

    事后,他们都有些别扭的改善原先对立的关系。虽然待在玲王身边的他们偶尔还是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互争高低,但都是些小打小闹。

    唔...小打小闹。

    “啊!我最后一块烤鳗鱼!开什么玩笑啊你这个只吃流食的怪人快给我吐出来!”

    急红眼的真炎掐住凪的脖子不停晃动。

    凪被晃成了蚊香眼,气都喘不过来,“好难受,要窒息了我。”

    “好啦好啦,让厨师再做就是了。”富豪玲王抬手制止了他们在餐桌难看的行为,怎么一个两个的这么幼稚,这可是难得的假期聚餐......呃,他那特意空运过来的数量稀少一口都还没吃的石垣牛臀肉...呢?

    “我看见了!是凪吃的!”

    嘴角沾着可疑黑椒酱汁的真炎率先指认。

    “胡说,明明就是真炎吃完的!”

    努力啃着最后一块牛臀肉的凪被烫得龇牙咧嘴,他在真炎的哈哈大笑中猛灌几口冰水,然后皱着脸作出点评,“一般好吃的程度吧,嚼得嘴巴好酸。”

    “凪真逊~就你这吃东西的速度迟早饿死。”

    “那也比被抢了食物的手下败将强吧?”

    四目相对,空气中隐约有电流滋啦作响,两人作势就要闹起来,被玲王黑着脸一手一个按回去,他狞笑的脸吓得两人瑟瑟发抖。

    “你们...想体验地狱吗?”

    这样争论不休,吵吵闹闹的生活,好像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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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通男高凪诚士郎的普通高二日常,先是结识了日本首屈一指的富豪公子御影玲王;以世界杯为目标开始接触足球;后又与前对家·超人气漫画家不知火真炎冰释前嫌......嗯,到现在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还是会觉得很有趣,不自觉想欺负一下。

    ——不好不好,再怎么说现在也算得上是朋友吧?

    靠在树下昏昏欲睡的凪思绪放空。

    夏末的樱花树花朵已然凋谢,枝条上仅剩零星的几点黄色花蕊,随风摇曳的浓密叶片将耀眼的阳光仔细筛过,疏疏的洒落在他的身上。

    腿上的猫寻了个舒适的位置懒懒地团起趴下,骨节分明的手顺势摸了摸柔软蓬松的毛发,在猫发出舒服的间歇不断的呼噜声中,凪头一歪,睡着了。

    ......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渐渐下沉,巨大的橙色压垮天空。

    垂落在地的手指动了动,眼皮依旧像灌满了铅似的沉重,不愿睁开。

    真不想起来啊,他想。

    放学要打扫教室好麻烦,跑来跑去地追逐足球好累,回宿舍的路好远,要吃饭要洗漱换好睡衣才能躺在床上玩游戏,啊...好想和作为仙人掌的小剪交换人生,每天晒晒太阳就够了......可是玩不了游戏会很无聊......

    诸如此类的颓靡想法被一声猝然的惊呼打断,震碎了自他周身竖起的隐隐与世隔阂的一层薄薄屏障。

    “凪...?果然是你!”

    啪塔啪塔的脚步声传来。凪抬手摘掉发间的落叶,迷迷糊糊地睁眼,看见披着黄昏余晖的人影弯腰凑近他,圆溜溜的食指戳着他的脸。

    “喂,我说你该不会一直睡在这吧?玲王一下午都找不到你还说你失踪了。”

    “我就说啊......”将橘色搅进瞳眸的浅蓝色眼睛混淆着笑意,长而卷翘的睫毛轻颤得像振翅欲飞的蝴蝶,“凪肯定跑到哪里躲起来睡着了,你看,我没说错吧。”

    呼出的清浅气息与衣服渗透出的皂荚香将他扑了个满怀。

    迟钝,再迟钝地眨了眨眼。

    对方似是认为他还没清醒,颇有些苦恼地蹙起好看的眉,“我不是在跟你说教啦,但凪经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给人一种已经懒散到就算变成泡沫消失也无所谓的感觉......很矫情的说法吧?那倒是快给我起来啊。”

    沉闷的钟声响彻寂静的校园,束着高马尾的少女直起身,背对着身后灼灼燃烧的天空,伸直摊开的掌心纹路清晰。

    “快走啦,学校都要关门了。”

    不由分说牵住他的手如想象中的柔软,好像棉花,一用力棉絮就会从指缝泄出。

    于是凪小心翼翼地回握。顺着被牵引的力道,他怔怔地看着眼前人的背影,忽然想起以前有女生红着脸问他,“凪同学,会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呢?”

    他当时怎么回答来着......哦,“不要太管着我,偶尔才会想起我的人吧。”

    虽然至今不懂那个女生为什么失望的离开,但凪觉得,

    也许,

    他还会喜欢将他唤醒,拉着他的手往前走催促他继续回到觉得‘麻烦死了’的生活,这种类型的人。

    ——唔......也许。

    “话说凪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睡着啊?”

    “不知道哪来的猫躺在我身上,不想赶......”

    “啊...我能理解。”

    紧赶慢赶地趁着夜色奔出校园,等待多时的紫发好友不满地数落了他一顿,然后蹲下身说要背他回家,被拉着他的少女及时制止。

    “作为大家找了你一下午的惩罚,今天凪就走路回家吧。”

    不知火真炎脸上闪过揶揄的笑,就等着凪闹脾气拒绝然后再狠狠嘲笑他,却没想到他只是慢吞吞地看了自己一眼,晃了晃不知为何紧紧相牵的手。

    “走吧。”

    “哈哈哈认输了吧......”张扬的笑声很快换成了无措的咬舌,“......诶?等等等凪你没事吧,啊!这手什么时候牵上的好恶心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快放开我!”

    “...好烦,你也稍微看点气氛吧。”

    ——tbc

    被抛在身后的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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